第三十九章像谁呢?
作者:王小僧
“老冯,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别人都叫他冯当家,但唐山还是叫他老冯,自七娘山下的妈祖古庙开始,在唐山的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从海上来的老冯。
唐山背着冯保威在暴雨中健步如飞,他已经看见了在巨浪中漂摇的奉和号海盗船了。它巍峨如山,闪电挂在桅杆上照亮了惊滔骇浪,巨大的船体在暴雨的冲刷下,满眼沧夷,岁月的痕迹在雨水中渐渐显现了出来。它早已伤痕累累了,船体上刀枪斧箭留下的疤痕,数不胜数,火炮留下的窟窿经过反复修补后,大大小小的黑色补丁让人看着更是触目惊心。唐山在岸上寻来了一条舢板,撑着它摇摇晃晃来到了海盗船下,正欲沿着船体上垂下的软梯登船,可这时的冯保威已经抓不住他的肩膀了,整个人倒在了舢板上。唐山又不得不找来粗绳把他绑在自己的背上,就这样,唐山背着他顺着软梯爬上了海盗船…
“呼哧~,呼哧~,我们终于到了。”
巨大的海盗船上空无一人,船舱里漆黑一片,唐山跌跌撞撞地进了船舱,摸着墙壁缓慢前进,几经碰壁后,他摸到了一盏煤油灯。煤油灯点亮了的时候,他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仓库,四周都是一些粮草杂物,他把冯保威放了下来,发现他浑身抽搐,嘴里说着呓语,如在梦中。两人的衣裳早已湿透,唐山找来一个火盆放在他们中间点燃了,湿冷的空气中这才渗进了一丝暖意。也许是火光刺激了他,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唐山那张湿漉漉的脸庞,他努力使自己笑了起来,打招呼道:“嘿,又是你,上一次在妈祖庙是你救了我,但这一次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次是老天爷要收我,我肯定活不了。”
说着,他扭头看着熟悉的海盗船,眼神渐暖道:“咳咳,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把我背回了这里,这里好,死在这里就跟死在了家里一样。”
“怎么会呢?老冯,你只是失血过多罢了,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唐山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他只是大腿上中了牛耕林一刀而已,说完就要去给他包扎伤口。
冯保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此一举。唐山不明所以,但在看到他的伤口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说,牛耕林这人太歹毒了,他怔怔地看着发黑的伤口,左右寻思,仍是束手无策。突然,甲板上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们进入船舱后就被这里的火光吸引了过来。很快,周灵儿便出现在他们的背后,当看到唐山僵住了的身躯和地上瑟瑟发抖的冯保威时,一种不好的兆头便升上了心头,颤声道:“他怎么了?”
“牛耕林的刀上有毒。”唐山回过了头,眼神绝望。
周灵儿在认真检查了冯保威的伤口后,确认了唐山的说法,只是她也看不出他中的是什么毒。她们好不容易把人救了回来,眼下却一下子又陷入了绝境,再查不出毒源,冯保威必死无疑。彷徨无策之际,周灵儿把绿珠身上带着的所有解毒的药丸都拿了过来,逐一给他服下,可看他的脸色却一点都没有好转,反而是呼吸却愈发沉重了,似乎稍有不顺,便要撒手人寰。她们都不想他死,可是他自己却看开了道:“灵儿,不,灵儿…小姐,别折腾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真的不行了,这是我的命运,今日之后再无变数。”
“少哆嗦,我不会让你死的。”周灵儿无力地跪在地上,神情痛苦不已。她抓住了他的手,像是要从死神的手里把自己的亲人拉回来。
冯保威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住女儿的手了,激动使他浑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可是很快,他就缩回了手,急急拭去眼角的泪珠道:“人就要死了,眼泪也多,我这一生杀孽太重,也该是时候去向妈祖忏悔了。”
周灵儿又抓住了他的手,眼里尽是不舍,她细细地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相貌粗鄙的男人,她要记住他的模样。她已失去了母亲的模样,不能再失去父亲的模样,情到深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他却及时地用眼神制止了。
“傻丫头,不要说出来,我知道你的心意。”
他心疼她:“你太傻了,不值得。”
“像谁呢?”周灵儿傻笑,笑中有泪。
冯保威也笑了,他的女儿当然像他,不过,这是一个秘密,他不能说。在场的人都只知道他跟沱泞岛有关系,而周灵儿是他女儿这个隐藏多年的事实,它是这片海域的最高机密,非血亲不能知晓。而他现在就要死了,喉咙开始咕咚咕咚地往嘴巴里冒着白沫,微微转动的眼睛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生出了无限眷恋,他是在留恋这眼前的时光。
该是告别的时候了,周灵儿眼中滚烫的泪珠滴在了他冰冷的脸上,她警告他道:“如果有下辈子,一定不能再做海盗了,杀人者,人恒杀之,终是不得善终。”
他的脸上戾气全无,像个孩子一样答应了:“好,我听你的,我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你,你知道吗?你是我的紧箍咒,总是能轻易地制服我。”
火盆在他俩的身旁静静地燃烧着,他俩互相守候着,谁也放不下谁。火光里,冯保威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嘴角慢慢涌出了白沫,眼中的瞳孔也在急剧扩散,唉,阎王爷又来催他上路了。咽气之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去推翻了火盆…
“你们赶紧离开吧,这是我的船,我得带着它走了。”
“奉和号的奉和是什么意思?”周灵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奉和…的意思是赞美。”他愣了一下,回答得很确定。
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在仓库的地板上蔓延,他平静地合上了眼睛,胸膛也渐渐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再无起伏。仓库里都是些易燃物,火势在一点一点地壮大,不一会就发展成了熊熊烈火,快速地吞噬了冯保威的尸体…
浓烟和热浪把周灵儿她们逼到了仍是大雨倾盆的甲板上,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再看海里也不太平,黑浪翻滚,似有凶物随时会破浪而出。海盗船还在缓慢地驶向海洋的深处,它的船身被烈火烧得通红,暴雨落在它上面,如同杯水车薪,根本就压不住这冲天的火焰。沱泞岛的人见势不妙,纷纷从海盗船上转移到了几条渔船上,可是周灵儿却迟迟不肯下来,她站在起伏的艏楼上,长发湿漉漉地滴着雨,火光在她的眼里纵情摇曳。
绿珠看着火蛇在海盗船上急速蔓延,劝她道:“小姐,这船就要被火烧沉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话音刚落,一道桅杆就在烈火中倒下,一头栽进了海里。
“没事,我只是想多陪他一阵子而已。”
周灵儿终于还是回到了渔船上,和所有人一起,看着火光冲天的海盗船慢慢驶进了惊滔骇浪之中,烈火把它烧成了一个漆黑的框架,现在它开始一点一点地坍塌了,雨水和海水浇灭了它身上的最后一丝火光,饥饿的大海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无形之手,把它拉进了肚子里。
“老冯,再见了!”唐山擦了擦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后,无力地举起了手,喃喃自语。
说来也怪,自从海盗船沉没后,大海似乎就平息了它的怒火,所有的惊滔骇浪都突然间静止了,纷纷跌回海里,不再妄动。而天空中的黑云此时也散开了,那骤雨下着下着就底气不足,转为了有气无力的小雨,云层渐薄,太阳耀眼的光芒终于漏了下来。
嘘,终于风平浪静了。
沱泞岛的人松了一口气,都在眯着眼睛看那迷离的阳光。周灵儿却坐在船首,静静地看着海面,她天真地想,海盗船沉了,海盗没了,以后这片蔚蓝的海洋总算可以回归平静了吧?石头大叔却是忧心忡忡地站在她背后,叹气道:“唉,冯当家的走了,这里怕是再无宁日了,往日他在,窥视宝藏的人尚不能安分守己,如今他人去了,这岛屿和宝藏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无主之物,还有不争不抢的道理?这次是牛耕林,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牛耕林这样的人要来,那时候,沱泞岛也势必会牵连其中。”
“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敢血染沱泞岛,我就叫他成为这片海上的孤魂野鬼!”
他的话提醒了周灵儿,牛耕林这次磨刀霍霍地来到大六甲岛,遗珠和宝藏,他一样都没有得到,他能轻易离去?更何况大六甲岛现在已经落入了他手里,在海上有了立足之地,他会不会对沱泞岛虎视眈眈呢?毕竟自周灵儿从他手里带走冯保威开始,沱泞岛就已经和他站到了对立面,而且不可挽回。
要知道,牛耕林的手已经伸出来了,他不拿点东西,绝不会空手而归。
大六甲岛上,经过暴雨的洗刷,整座岛屿绿意更浓,婉转的海岸线上银滩绵延,白浪拍着礁石,涛声激荡。那一昼夜的厮杀,在现在看来,几乎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牛耕林他们仍旧在老地方,可能是暴雨过后的原因,他们背后的瀑布流水更充沛了,如天降银河,比之前更为壮观。可牛耕林是没有兴趣欣赏这一切的,他眯着眼睛在看着没有尽头的海洋,头上簇拥的白发在海风中微微抖动,在家族的宿命面前,他无能为力,满眼憾色。
而今宿命之期将至,如果找不到玄武遗珠,他也只能跟他的祖辈一样,在命运面前引颈受戮。可这遗珠自从被老龟带进了这片海域后,就消声匿迹了。他从七娘山下的地下河追到了大六甲岛,还是一无所获,这里海水迢迢,暗河纵横,要找一龟一珠谈何容易?
“爹,你放心好了,现在冯老鬼死了,大六甲岛落在了我们手里,就算把它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遗珠找到,让老爹你长命百岁。”牛进宝安慰牛耕林道,他也知道老龟不一定就在这岛上,但既然老龟逃生的时候途经了这里,说不定会在这岛上留下蛛丝马迹呢?
牛耕林本是沟壑难填之人,又岂肯坐以待毙?他转身看着牛进宝道:“进宝,你的孝心可嘉,可只看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不是男人本色,你先把这岛上仔细搜索一遍,如果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就不得不去一趟沱泞岛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海面上,看样子,沱泞岛还是非去不可了。牛进宝面露难色,他刚从周灵儿手里捡了一条命回来,纵是色胆包天,他也不愿意再踏足沱泞岛了,不过当下,他还是乖乖地领着数十个大汉,开始对大六甲岛展开了地毡式的搜索。
他们装模作样地穿越了岛上的森林,把地面的草丛搜索了一遍,除了捅了几个马蜂窝,有几个人被蛰成了猪头,可以说是毫无收获。他们不是不知道老龟喜水,它就算是在岛上,也是在地下的暗河里,可暗河里不见天日,凶险重重,他们才不会轻易涉险。牛进宝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牛耕林的身边,正准备歇一口气,谁料他爹失望之余,并不甘心道:“地面搜索完了,接下来你们该去地下的暗河里看看了。”
“啊?老爹说得有理,我正有此打算。”
牛进宝尽管两腿发软,但还是接过了他爹给他们准备的火把,一个个极不情愿地爬上了瀑布,一头扎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谁知道,他们刚进去没多久,牛进宝就被蛇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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