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戾夫苏延
明宣德年间,河间府留古镇有苏家,户主苏山,膝下有二女一子,长女苏秀,次女苏娟,末子苏延。秀与娟已出嫁,延与父母以开杂货店为生,富裕之家也。延自幼娇生惯养,父母溺爱之,游手好闲,平日食来张口、衣来张手,竖草不捏、横草不拿,见油瓶倒不扶者,一浪荡子也。然其却貌似潘安,细皮嫩肉,眉清目秀,方圆百里俊美出众,一美男也。
苏延至弱冠尚未娶妻,因何?因其觉己貌美,应配美女娇妻,虽求亲者纷至沓来,其觉长相平平,皆不如意,故婚难以成之。
距留古镇西二十里有一村,唤郭村。一日,苏延进城赶集,归途中遇一女,貌美靓丽。其一见如意,遂尾随之,尾随女十余里,至郭村,美女归之。其仍不返,询问村民,方知此美女姓郭名燕,郭松之女,芳龄及笄,尚未定亲出嫁,一小家碧玉也。
苏延归,请父苏山至郭家求婚。其父母闻郭家贫,门不当户不对,遂拒之。其为此饮食不思,日夜思念,父母恐其忧郁成疾,只得允之。
苏山至郭村窥视,见郭燕明眸皓齿,如花似玉,果一美女也,大悦。遂以重礼,登门提亲,郭松允之。翌年,择吉日迎娶,始延燕夫妻合美,尚能亲之。
然美景不长,苏延因自幼养尊处优,稍不如意,即暴跳如雷,霸道至极也。郭燕一忍再忍,仍难得其意。苏山嗔责过分,竟渐加厉,稍不顺心,对郭燕轻则责骂,重辄拳脚相加,既燕逆来顺受,长跪赔之,亦无济于事也,其甚将燕逐出寝室,另寻室单寝之。
郭燕性情温顺,任夫打骂,其强忍之。然其公婆焉能忍之?斥儿之过。苏延置若罔闻,行为愈加逾矩,竟欲休妻再娶之。
郭燕贤惠,孝敬公婆。苏山焉肯子休之再娶?怒责儿曰:“郭燕乃汝所选之妻,初偿汝之愿也,现何错之有?不可更之!”苏延却曰:“古人云,妻如穿衣,适者则用,不适者则弃也。”其喝骂子:“汝之混也!汝敢换妻,逐出家门,永不得归之!”
苏延迁怒于妻,以为郭燕告状于公,将妻殴之。郭燕受责打,不敢声张,恐被众邻耻笑,暗自流泪,苦水自饮之。
苏山偶遇风寒,卧床不起。苏延本应床前尽孝,然却无一日入室伺之,仍东溜西逛,毫无孝行。郭燕却于床前伺候,熬药端汤,嘘寒问暖,照顾无微不至,整日不得休闲,贤惠之儿媳也。
春节至,苏山二女媳登门拜年,苏山摆宴待之。苏延于一侧陪席饮酒,酒过三巡,闲聊家常,姐夫劝其日后善待妻,勿随意殴之,其竟嗔姐夫多管闲事,出言不逊曰:“吾之妻,吾随心所欲,汝何人?有何权训吾?休多嘴插嗫也。”姐夫愠曰:“汝不识好歹,闭口!休与吾言之。”其闻后竟破口大骂,毫无礼数。姐夫焉能忍之?相互对骂,其一脚掀翻宴桌,动手攻之,双方互殴,滚做一团,厮打中,其竟咬断姐夫中指,众死拉硬拽方罢休。此事传遍河间府,成众饭后茶余之笑谈,无不言其暴戾也。虽姐夫内弟可戏谑打诨,然此互殴溅血则世间寡矣。
苏延从此愈加暴躁,六亲不认,父母怒与其分家。其只得另起灶,开一干果店,勉为生计。其整日不于店内,皆由郭燕照管。不仅如此,竟诬郭燕偷食干果,当众棒打,郭遍体鳞伤,诸邻知其混,恐遭其斥,无一上前劝之。
镇内有冯家遗孀,中年丧夫,略有姿色。苏延沾花惹草,勾引孀妇,一拍即合,暗领孀至家中。其将妻逐寝室外,与孀尽寻欢,燕闻其与孀戏谑声,于床嘘嘘作喘声,暗自流泪,低声啜泣,知其厉害,又恐邻讥讽,焉敢与邻言之?
孀之夫弟,发觉嫂与苏延龌龊之事,打上门来,苏延否之,抵赖此事,骂对方恶意中伤,双方拳脚相对,遂恶斗之,互有殴伤。冯族诸者闻讯,趋而赶至,其见对方人多势众,恐遭群殴,见事不妙,逃而远避之。对方焉肯罢休?围其小店痛骂,砸店铺以泄怒气,其家顿狼藉一片也。
苏山闻之,不得不出面,向冯家赔礼致歉,痛骂儿混账,禽兽不如,并愿出资为孀之夫弟疗伤。冯族诸者方肯罢手,咻咻然归。
苏延怯然返之,嗔妻不出面伪证,证其无此绯桃之闻,并疑妻告知对方,泄露隐私,遂殴郭燕以撒气,燕无辜遭毒打,冤乎?
出此龌龊之事,苏延暂安分一月,然渐放肆,更甚从前。镇有一樵夫姓高,常至干果店购物,郭燕热情待之。一日,高购核桃少许,郭燕助其挑选,购后,热情送其出店外。苏延见之,顿酸性大发,讥讽妻曰:“汝何不送其至家,如愿以偿,趁机作乐乎?”言外之意,言妻有外心,欲偷情,女甚忌讳言其养汉。郭燕忍无可忍,遂反唇相讥:“冯孀若来,汝勿须欢送,定欢入之。”
苏延闻之,勃然大怒,郭燕竟敢反讥?其挥手一拳击之,将郭打翻于地,郭胸中怒火突迸发之,郭爬起,疯狂反扑,举双手抓其面,其猝不及防,面被抓伤,顿血痕满面。其暴怒,抄起椅砸之,郭躲闪,椅砸向门,门破开,郭趁势夺门逃之。
众邻闻声,知苏延又逞凶,恐出人命,有速奔告知苏山者;有悄然告知樵夫者;亦有尾追郭者。樵夫闻之,暴怒,寻隙上门叫骂,苏延虽理亏,仍对骂之。高用所购核桃击苏,击中苏头,苏忍痛扑之,与高互殴,高身强力壮,苏非对手,被摔倒,高骑苏身,挥拳暴打之,苏鼻青脸肿,高按苏头于地,往复用力搓之,苏美容尽毁,满脸污血,哀嚎求饶。正此时,苏父趋而赶至,苦求高放手,高方罢手了之。
郭燕逃出镇外,入一树林。其痛苦万分,百念皆灰,觉与苏延再无法过活,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遂解腰带,寻一歪脖树,系套于树干,码垫脚石,自缢之。恰此时,邻人赶至,见郭上吊,速上前扶其身,疾呼来人救命,众闻声,速而救之。
镇地保闻之,获详情,痛责苏延曰:“此事已明,汝咎由自取,皆汝之过也。若入城报官,汝定遭杖刑苦役,为泄众愤,汝自今日起,扫街三月以罚之。”
郭燕由其父郭松领回,暂归娘家。苏延被罚,持帚扫街,其满脸伤痕结痂,美容尽毁,如丑八怪般,众邻无不耻笑之。然其不服,仍叫嚣复仇,欲袭高以恨雪之。
如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终止。苏山为子恶行愁断肠,痛心疾首,然一筹未展,不知所措,绞尽心思,亦无良策以解之。
一日夜,苏山妻梦遇一老叟,告知其此乃前世因果,苏延前世为一庙中偷油鼠,不料被郭燕前世小僧打死,此乃因果轮回,汝虔诚诵大明陀罗尼神咒,一日千遍,则可驱邪除恶,必奏效也。醒后,见枕边果有一纸,上书大明陀罗神咒:“难底黎,难底黎,难都哩,都摩哩,半拏哩,俱阑致,摩度摩底,娑婆诃。”其惊喜,告知夫。自此,夫妻焚香拜佛,诵念此神咒,日念千遍,久日不息,甚虔诚也。
俩月过后,苏延果戾渐缓之。一日,有一老僧于大街宣佛法因果,苏延闻之,弃帚趋而视之。老僧宣佛法毕,索一盂清水,谓苏延祷曰:“莫嗔之,莫嗔之!前世亦非假,今世亦非真。咄乎!鼠缩首归,勿使猫寻也。”祷告毕,饮盂内清水向苏延面喷之,苏延擦脸,满面伤疤顿消矣,怪哉!苏延如醍醐灌顶,回家入室呆坐,大彻大悟,恨己所行,悔恨交加,似换一人也。
次日天未亮,苏延返父母家,见父母,跪地伏身,流泪哀求,苦求饶其过。苏山深感子出自肺腑之言,亦泣曰:“子何以忽而变乎?”其详述昨日之事,言老僧必乃菩萨化身,清水洗面,似清凉灌顶,甘露洒心,更换肺腑,顿觉往日行为禽兽不如,现己焕然一新也。故求回至父母家,同食同居,床前尽孝。父母闻后,豁然开朗,知梦灵验矣。苏山大喜过望,唤仆扫房,命其至亲家接郭燕归之。
苏山携子至亲家,苏延入客厅,见岳父母,跪地叩首,痛述己非,捶胸嚎啕,誓改过从新,重新做人。苏山于一侧详述其因,郭松见婿长跪不起,大感其诚。郭燕于屏风后尽闻之,见苏延确洗心革面,幡然改过,异然如另者,大悦,遂谅之。
苏延自此承颜顺志,胜过孝子。善待其妻,似新婚燕尔般。众邻见之,无不夸赞,偶叙其往事,其即刻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求邻勿言之。
苏延勤俭持家,兢兢业业,三年后,苏家已积万贯家财,成富豪也。众皆言,佛家大法,度恶者归善,法力确无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