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从花央离开之后,花间就开始持续不断的下雨。
这雨淅淅沥沥,持续了半月有余,将本就阴云不散的云庆市披上一件潮湿的外套。没有阳光,到处散发着一股古怪的霉味。
江璃站在窗边,看着后院里满园零落狼藉的花草,他想去帮忙打理,那扇通往后园的门却被封死,他再也进不去,只能每天看着郁明透独自站在落地玻璃前发呆,满脸落寞之色,像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被折断了翅膀。
因为花央,还是因为这满园的花?
江璃觉得心里堵着,十分难受,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沪上去待几天,陪陪父母,顺便,远离这里,或许就可以不受阴郁天气的影响而心情低落。
禾芳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和之前预料的一样,那个人做的十分干净,查不到丁点线索,再加上江家不断施压,最后警方只能草草结案,暗地里再由图洛他们慢慢调查。
郁明透最近总是越来越频繁地梦见从前的事。
有时候,她会梦见最近被困在东海海底之时,不二躲在空明岛上,为自己的灵骨刻出石塚。那时霓裳还在,日日与不二相伴,直到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石塚刻成,霓裳也已过世,只留下东海鲛人一族,继续陪着不二,守着她的灵骨。
不二受那个来自三十三重天的仙童指点,石塚完成,他便离开琉仙岛,到世上去寻找失落的栖凰琴,与浑浑噩噩的花央遭遇,两人一路且斗且走。
失去了空明岛上灵骨的庇护,郁明透留在不二身上的那丝神魂便引起了九天天君在注意,天君为绝后患,不时降下天雷,想要不二死于非命,让那丝神魂消散于天地间,幸得花央一路相助,一千多年里,也不记得帮不二挡了多少次天雷。
这,是不二的记忆,残留在那丝神魂里。
有时候,她会梦见那次仙魔大战,她给花央下了使人昏睡的术法,嘱咐霓裳将花央送的远远地,不要让他再掺和进自己和天界的事。
等花央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琉仙岛的结界里,他疯了一般,差点将整座琉仙岛炸毁。等那结界被打开,琉仙岛却落入了四海交界之处,被海水淹没。花央终于脱困,在世上四处寻她,却遍寻不着,终于遇到不二,知道她被剔除了灵骨,困在东海之下。
用来困住她的缚灵阵被天君悄悄做了手脚,阴狠无比。花央寻不到她的气息,便将一切都怪到了将离身上,四处寻找将离转世,要杀之以泄愤。
这些事她未经历过,不知真假。
她和花央究竟是什么关系,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真正清楚,只是已经慢慢习惯了花央陪在身边,事无巨细,照顾周到。
这一次,她却做了个更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人群熙攘如鱼,她脚步凌乱,逆流而上。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方向,不知终点。
她在人群中看到一双眼睛,那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双眼睛和她隔着万千行人相互凝视,嘴角微微扬起,向她伸出手掌,仿佛要与她的掌心遥遥相对。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掌心的温度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一路上脑海里记忆断层处的画面支离破碎,一点点被想起。温热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那些相爱过的曾今,他掌心的温度,他唇边的温柔,她终于统统记起。
她拨开汹涌的人潮,向着他奔跑。
前世今生,匆匆轮回,于她,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仿佛所有的等待,都只是为了这一场相遇,所有的相遇,都只为了等这一个结局。
终于,在那个无人的街头,她终于找到了他,看到他眼里浅浅的笑意,夕阳落在发梢。浅浅金黄,淡淡余温。
他想向她深处双手,与她掌心相对。
还差一厘米的距离,红绿灯亮起,人潮涌来,又将他们冲散。再也寻不到彼此。
刚刚停下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整个花间集,都飘起一股奇异的潮湿的味道,风里带着丝丝细微的寒意,飘飘摇摇地潜进了此间的后园之中。
无人的小巷里,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站在巷子的一头,看着巷尾小楼上随风招展的“此间”两个字。
面容隐没在黑伞之下,身上带着雨夜的萧索之气。他静静地站着,看着夏日里爬满小楼的绿色藤蔓被冬日的低温将绿色完全吞没,只剩一片残败的枯枝。
可惜云庆不下雪,不然定会别有一番风味。
男人看着“此间”,视线却穿过小楼,看到后园里藤椅上的女人,陷在梦境中挣扎,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大口呼吸,却喊不出声音。
男人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便就转身,向着小巷另一边的夜色走去。
花央就站在这夜色里,等着那个撑伞的男人转过身来,一眼便能看到夜色里的一袭红衣,像暗夜里燃烧着的一团火。
“等你好久了!”花央倚在小巷一侧的墙壁上,懒懒地看着男人脸上渐渐爬上来的惊诧之色,打了个哈欠,一副十足的不耐烦模样。
男人看了眼花央,似乎是在思量自己和花央动手的胜算有多大,片刻之后,急退两步,转身要逃。花央却依旧懒懒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男人还未转身,便感到身后传来一道寒意,回头便看到本应该在此间陷在梦魇中的郁明透正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动手吧!”
郁明透冷冷地说了一句,左手中腾起一朵小小的莲花状火焰,双手合十,那火焰瞬间暴涨,向着黑衣男人飞去。
花央右手轻扬,一把折扇出现在他手中,毫不留情地向着那男人扇去。
折扇掀起的气浪直逼向男人,男人回身,用手中的黑伞去挡,身后的火焰却是受了那气浪的吸引,顺着气浪的范围轰然而起,将男人围在其中。
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花央的配合,已经这样默契。
“跑不了了吧!”
花央向着那人走去,看着伞下被火光映红的脸。只要他稍稍一动,便会被浮动的火光点燃,那是红莲业火,会将他烧的灰飞烟灭。
“说吧,你是什么人,林岚和丁乐文的魂魄又在哪里?”郁明透向着他走近,手中结下的召唤业火的手印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地看着那被火光映红的下半张脸。
他的上半张脸依旧藏在黑伞的阴影之中。
男人向着郁明透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得郁明透心中一惊,那笑容太熟悉,熟悉的她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吗?”
男人的声音从黑伞下传来,听到郁明透耳朵里,尾音故意地拉长,带着些许淡淡遗憾的意味。郁明透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黑伞慢慢被挪开,嘴角、鼻梁、睫毛投下的阴影,被黑伞挡住的轮廓一点点露出。每露出一部分,男子便向前走一步,似乎完全不惧怕眼前会让他灰飞烟灭的火墙。
“不要,你别过来!”郁明透看着离业火越来越近的男人,伞下每露出一部分面容,她的心便被揪得越紧一分,直到男人将手中的伞彻底放下,露出全部面容,郁明透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手指和双唇微微颤抖,不知是惊讶还是激动。
她眼睁睁看着他将手中的伞扔进火里,火焰猛地拔高起来,遮住他的面容,和那一个模糊的笑。
“不要!”
来不及思考。郁明透已经散开手中结印,冲进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阿郁!”从那男子将伞一点点移开开始,花央便感到有什么事会发生,视线却被火焰和那男人的身影挡住。等他听到郁明透的呼喊,冲上前时,那男人已经化作一阵黑烟飘散了。他根本无暇顾及那道飘散的黑烟,只一把将冲进业火中的郁明透拉出。
明透身上的鲛纱衣已被业火点燃,花央忍着自己身上被业火灼伤的疼痛,将她身上的纱衣脱掉,抓着她的双肩,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阿郁,你快醒醒!”
“阿郁,你看看我,我是花央!”
“阿郁,阿郁……”
等她终于清醒过来,看到花央背上被业火燎过的地方,已经发出皮肤被烧焦的味道。
“花央,花央!”她手忙脚乱,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要赶紧将业火收掉。
等她将业火收掉,花央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她吓坏了,扶着花央回到此间,翻箱倒柜去找疗伤的药。此间的花草和药物向来都是由花央打理,她一时竟找不到。
好不容易处理完花央的伤口,花央已经快要失去知觉。
“我没事了!”即便如此,他依旧强忍着疼痛,对郁明透报以虚弱一笑,“你呢,怎么突然自己冲进业火之中,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怔了半晌,满脑子都是刚刚火光中男人的诡异笑容。“是他,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