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明透看着在业火之海中翻腾不尽的妖魔,轻叹一声,似是在为它们感到哀悯,思量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走向穆羽笙,对他道:“对不起,将离。”
将离。
她一次又一次叫自己将离,穆羽笙看着她,不知还是欢喜还是难过。因为自己竟是她前世恋人的转世,可她心中记挂的,始终只是她前世的恋人。
“我不是将离,你不必为前世之事对我说抱歉,况且是我不好,是我一意孤行,要取出灵骨,才导致封印被毁,妖魔横行。”他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郁明透,不知她要做什么。
“那封印历经千年,本就已松动。再加上鲛人族的血脉之力唤醒我的千年沉睡,使我冲破缚灵阵,震动波及空明岛,即使你此番不来取出灵骨,这封印也总有被他人毁坏的一天。”
穆羽笙听她提到“鲛人血脉”,脑中忽然又闪过他助迟惊涛屠杀鲛人时的画面。
“救她!”
原来当初那些扑向自己的鲛人口中所呼并非诅咒,而且求救。
救她!救谁?
东海之中,空明岛下,被困在缚灵阵中千年的,巫神,郁明透。
原来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如果当初自己先调查清楚鲛人之祸的内情,便不会有鲛人被屠,缚灵阵破、封印被毁。迟惊涛便不会有机会盗取栖凰琴,令栖凰现世。
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可若是没有这一切,自己又如何会得以与明透相识?
明透看着他的双眼空灵明净,他一时入神,却觉怀中一空,栖凰琴已被明透拿过,抱在手上。她整个人突然腾至半空,身上金光暴涨,长发翻飞,口中一声长啸,化作人首蛇身的元身,抱着栖凰琴浮在空中。
岛上众妖魔见了这一幕,皆是大骇,更有许多小妖,顺着爬出来的地缝又躲了回去,穆羽笙看着人首蛇身的明透,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此时显出真身,是要做什么?”花央看着明透的蛇尾,双眼通红,“你此时方才苏醒,若要强行催动完整的业火之力,会令你神魂受损,快些回来,莫做傻事。”
“花央,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既受世人香火供奉,飞升为神,便要替世人受难,不令苍生涂炭。”明透看着手里的栖凰琴,缓缓拂过琴弦,道:“我当年做栖凰琴,将一半业火之力封印于其中,望他用此琴为苍生解忧祸。此时天下妖魔横行,生灵涂炭,我惟有取出那一半的业火之力,平息祸端,将妖魔通往人界之路重新封印。”
“只是将离,我此番重新封印魔界,必将耗尽修为。千年前我护住你魂魄不散,得入轮回的灵力也将被尽数收回,你可怨我?”明透回身,向着满脸悔意震惊的穆羽笙伸出手,似乎想再摸一摸他的脸,最终却又放弃。
“你心怀苍生,愿为苍生而死,而我心中有你,愿为你而死,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心无悔。”穆羽笙看向她,只道为她而死,心中无憾。
“自此生后,你便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再无来世,你可怨我?”
“我无怨言。只求,自此后,你能忘记一切,不再记得前世今生,你我因果。”穆羽笙闭上眼,一行清泪慢慢滚落,只觉有一双温热的手,带着淡淡的莲香,轻轻拂过面颊,将他脸上泪痕拭去,而他身上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慢慢地溜走。
“天下苍生与你我有何干,他们凭什么让你去救!”花央想上前组织她的动作,却无法突破她随手设下的禁制,只能朝着她跪下,声泪俱下。
明透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花央,一千多年了,你还是不懂!”
明透最后看了一眼穆羽笙,飞至空中,将手中栖凰琴高高举起,一道金色的光从她双手发出,将栖凰琴紧紧包住,琴上发出阵阵凄厉的凤鸣,“凤凰,不要怪我!”她轻声对栖凰琴道。
话音落下,栖凰琴上的金光爆裂开来,琴身应声而碎,一道火红的光从明透眉心进入,包裹她周身柔和的金光忽然隐隐火光摇动。
她转身看了一眼已睁开眼看着她的穆羽笙,对着他凄然一笑,似有千言万语未尽,却已来不及。
若有来生,却已无来生。
回过头,她向着天空最高处缓缓道:“苍天在上,巫神郁明透,感念天德,幸佑苍生。愿以一魂一魄为引,召红莲业火清洗世间妖魔。”
穆羽笙看着浑身火光摇曳的明透身上慢慢浮出两道金光,飘至眼前。她伸出双手,将那两点金光拢在掌心,置于胸前,刹那间,无数火光从她拢在胸前的双手中冲天而起。她将双手举过头顶,手中业火熊熊燃烧,那火光里传出无数妖魔痛苦的哀嚎。再看眼前,那些从魔域逃脱到人界的妖魔,此时亦是身上火光高涨,痛苦不已,刹那间,灰飞烟灭。
明透看着逐渐被业火清洗彻底的妖魔,收回双手,对着前方天空又是一拜,又道:“吾命为轻,苍生为重,妖魔祸世,惟灵骨结印以封之,神魂一缕,业火为引,妖魔不灭,吾魂不归。”
话音落下,她右手绕过颈后,掌中化出一柄寸许长的匕首,狠狠刺下,五指抓住颈后露出的一点点灵骨光泽,随着自己一声痛苦嘶吼,硬生生将整根灵骨从自己身体里抽出,血淋淋地捧在手中。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手中的灵骨,闭上眼,似乎是不忍去看,右手却是高高举起,掌心凝了耀眼的金光,狠狠击向左手中的灵骨,灵骨应声二碎,化作一团光芒柔和的星子,被她捧在掌中。
“不要……”穆羽笙看着她生生将自己的灵骨取出击碎,只觉自己已是神魂不附,却阻止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引出一缕神魂,和着被击碎的灵骨,以业火之力为引,在空明岛上空化出一个牢不可破的封印,将整个空明岛牢牢锁住,又用自己细长的指尖,取出一点心头血,写成复杂的符文,加诸在封印上。
封印结好,她的身体渐渐变成透明颜色,身上有片片莲瓣凋落,缓缓从半空落入海中。那些以她精力化成的禁制终于不复存在,轻易便可挣脱。
穆羽笙看着随着莲瓣慢慢飘落的明透,身上灵力已流失殆尽,只觉得双眼极其沉重,就快要睁不开,一道极淡极淡的凤凰身影从明透身上飞出,绕着自己不停飞翔,鼻腔里有淡淡的莲香,黑暗中,仿佛听到有个遥远的声音在唱一首动人的歌谣。
彼有殊兮,清扬宛如。
呈明秀兮,虞过馨香。
颦有莲兮,罗素风扬。
望与移兮,怀如离殇。
聚以神兮,黛月可嫦。
适我愿兮,采薇以赠。
琴瑟鸣兮,有凤与凰
顾盼澜兮,比翼而翔。
……
这一场浩劫,就这样还没到来,便被扼杀了。那些忽然之间席卷天地的阴邪之气,也如同它来时那般,忽然之间,消失无踪。那些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各种大小妖魔,也忽然之间,起火自焚,被烧成飞灰,消失无踪。
和那些妖魔一起消失无踪的,还有本来就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人是妖还是半神的花央。
那场大战结束以后,他没来得及阻止郁明透以自身灵骨和神魂重新封印魔界,只能在她跌入海底、再次沉睡之前,化作一尾巨大的红鱼,带着即将形神俱灭的郁明透一起消失在天地之间,从此再无人见过他们,也在无人听过他们的传说。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如果他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那他宁愿让她继续沉睡在“缚灵阵”中,至少这样不会让她再次受到伤害,只要她好,那便什么都好了。
而穆羽笙,失去了千年来护着他魂魄不散的灵力,虽然并未就此魂飞魄散,自身修为也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他却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开始变得沉默少言,心思沉重。他始终相信,郁明透做为上古之神,定不会就此陨落,她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静静修养身息,她一定还会再回来找自己。
她从前不也被散掉灵力,抽掉灵骨,又被封住神识,困在“缚灵阵”中,也不过是沉睡了千年而已。更何况,现在她身边还有花央。
倒是云桑,应了郁明透当初的话,多子多福。
穆羽笙为了等郁明透回来,终生未娶,便从她处过继一子,为观海阁延续穆家香火。
玉虚真人最终也没修成成果,他在魔界被重新封印之后,将昆仑掌门之位传于穆白,自己则云游四海,终于在不久之后,坐化在一座无名荒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