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净乐府。

袅袅音律自月室缓缓流出,琴音低吟,如梦如雾。

景夜临端坐在琴案之后,盯着那一束红梅出神,琴音瞬间乱了,他回神,十指一松,音止。

月室传来敲门声。

“进。”

小厮毕恭毕敬在门前拜倒,“回禀景华君,李公公来了,请您移步,接旨。”

景夜临这才将目光从那束红梅上移开,那面庞俊秀的仿若最美好的冬色,是银装素裹后的极致风华。

“好生招待李公公,待我换身衣服就去。”

客室,青竹屏风极为雅致,李公公刚喝了第二杯的御竹春,景夜临自屏风后走出,微笑一拜,“公公即来,怎么也不提前通传一声,景华失礼了。”

“这净乐府的茶,谁不想多喝两杯,几日不见,景华君更加雅致风华了。”

景夜临微笑,小厮随即呈上一对儿玉璧,李公公半推半就的收下后,方入了正题。

“这卫琅小郡主,确实为人出挑了些,太没样子了些,有够草包了些,可她爹庆戎候功高盖主、开阔封地、笼络民心,边北一带就都要姓卫了,陛下头疼的紧,如今卫琅小郡主拿出一半的封地来求嫁,陛下心知委屈了景华君,可也要为社稷江山着想不是?稳固大阑国运,这也是景氏一门,世代的职责啊。”

景夜临垂眸品茶,脸上不见半分情绪,李公公神色尴尬自说自话。

“这卫琅小郡主在净乐府竖着进横着出也都传开了,影响很是恶劣,好在小郡主命大,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庆戎候来个玉石俱焚,谁也讨不到好不是?”

闻言,景夜临落下手中茶,“所以?”

“所以……”李公公将圣旨轻放于桌案之上,“陛下定了黄道吉日,七日后给景华君与卫琅小郡主办秦晋之礼,毕竟这封地也都收了,庆戎候势力大损,景华君拖个一年半载,届时卫琅小郡主体弱病死之类,也好说不是。”

景夜临微笑,如玉般的指尖,握起那金丝线缝制的卷轴。

“一年半载,体弱病死,好一个为君之道。”

……

李公公走后,景夜临看着那卷圣旨,品着茗,直到日落西山。

暗卫孤瀛一闪而过,烛火晃了一瞬,人在景夜临前方跪下,呈上来一沓绢纸。

景夜临逐一观看,上面是一副副的纸画,有铁骑营、有芳谈阁、还有……郡主府。

“浮琛还没回铁骑营吗?”

孤瀛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未见其人。

芳谈阁的画作上,大抵就是那群文人雅士,在谈古论今,画上画了庆戎候,景夜临明了,“在谈论我与卫琅?”

孤瀛愤愤,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割舌头吗。

景夜临笑,摇了摇头,“谈资罢了。”

他翻着字画的手一顿,看到了桂花下的美人,捧着一捧花,笑容恣意,竟生生看出一分洒脱来。

“画艺越发精进了。”

孤瀛点头,忙又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不及本人美。

景夜临忽视,继续翻看。

画上的卫仙儿,竟入了厨房,垂着头正在切藕,周遭的丫鬟小厮围坐一团,一片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他瞧着,扔下画纸略有不悦,“作画虽要着重写意,可若是凭空构造,毫无真意,空有其表难有大成。”

卫琅小郡主,是多么的任性妄为,谁人不知。

她竟会和下人们打成一片,孤瀛故意如此作画,是收了谁的好处吗。

孤瀛猛地拜倒,急切摇头,慌乱的比着手势,若有虚言满门不保。

景夜临一怔,他知晓孤瀛有多么看重家人,这才又拿起那副画观摩。

“这是在做什么?”

他看着孤瀛的手势,眯眸,“桂花蜜藕,听上去新鲜,桂花糕倒是常见,这藕……”

孤瀛笑,要去郡主府尝尝吗。

景夜临瞥眸,温和道,“笑话,本君会去郡主府,除非你会说话。”

……

郡主府,张灯结彩,喧嚣热闹。

许是原主的品味太过不凡,这大红大绿的,在夜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初秋气爽,卫仙儿算着,不出半月就是中秋佳节了,如今的月都圆润了不少。

她突然来了兴致,叫老陶准备一下,晚上在院子里吃。

水袖被她系在了手肘处,步摇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在厨房又煮了许久的藕,脸上的脂粉也掉的七七八八,恢复了素颜本色,不愧是庆戎候的女儿,清雅艳丽,英气张扬,尤其一双眸,眼尾似天上月。

卫仙儿坐在位子上,偌大个桌子,奴雨抱着个毛毯,变着法儿的想给她盖,奴风捧着一壶酒,来来回回的惦记着给她温,奴雪握着公筷斗志昂扬的准备给她夹,这种恨不得一条龙将她伺候走了的错觉,让卫仙儿着实的难受了。

“别都杵着了,坐下一起吃啊。”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推辞,卫仙儿好说歹说不行,只好筷子一摔,命令众人落座。

就是……总有那么点陪领导开年会的氛围,这些人谨小慎微的是闹哪样?

卫仙儿突然看着奴雪笑起来,笑的她浑身发毛,“这些菜式,你不尝尝,怎么知道哪道好吃,怎么给我布菜啊?”

奴雪职业生涯受到了质疑,她脸一红,握着筷子开始疯狂试菜!

卫仙儿表示满意,看向奴风、奴雨,保持微笑,“她都吃了,你们不吃是不是不给她面子?”

奴风、奴雨默默的端起了碗。

她视线刚平移过去,郑里昂涨红个脸,二话不说,化身为莫得感情的吃饭机器。

管家老陶就让他放心多了,人已经吃上了桂花藕,边吃边抹眼泪儿,“侯爷哟,郡主如今出息了,你终于可以安心喽,你就安心去吧,这边有老奴照看着……”

卫仙儿,“……”

他爹是去边关平叛乱,不是已逝了好吗。

不过总归,这顿饭,有了点烟火气儿。

郡主府门外,红灯笼成排结队,映照的门前这一条街都火红,景夜临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马夫掀开车帘的瞬间,很是刺眼。

他眯眸,拧眉瞧了眼那一排排的灯笼,这浮夸的郡主府,当真是符合了卫琅小郡主的做派。

“拜景华君安!”

景夜临一袭水墨长袍,银冠长发,眸似冰河,他缓缓自马车走下,对跪拜的小厮们抬了抬手,举手投足间皆是不朽月华。

景氏一门,当真举世无双。

小厮们红着脸站起,暗自腹诽,这位恨不得将郡主府从这大阑国盛京城内抹去的主儿,怎的最近来的这样勤?

小厮忙要去通禀,被景夜临拦下,一路悄无声息的向卫琅所在的桂园而去。

他本无意前来,但是浮琛下落不明,按照孤瀛之前的画本上来看,浮琛失踪前日,只有卫琅来见。

如今已半月有余,铁骑营无主,马匪肆虐,周遭村镇民不聊生,难民营一扩再扩,终究不是办法。

还是要趁早来问个明白。

远远地,嘈杂吵闹之声飘荡而来,他刚入门口,怔了一瞬。

院内正中八仙桌,一行人吃的正酣,正抢着桂花蜜藕。

主位上,卫仙儿捧着酒杯,面上微醺透着春色红霞,长发散乱在胸前一侧,松散发髻上一枚白玉簪坠着一串珍珠串儿,素雅长裙水袖飘摇。

侍卫婢女们抢作一团,随着她笑,抬手间袖摆层层滑下,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线条在月色下很是漂亮。

景夜临破天荒的多看了几眼,脑海中回荡着孤瀛的一番手势。

不及本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