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晓宇一直到吃晚饭也没回家。我爸悄悄对我说:“给他打个电话。”
我说:“不打!”
他妈坐在另一个房间里,无助地抹眼泪。我爸说:“以前多好,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七年之痒。”
我爸叹口气,要走,我不让,说一起出去吃。婆婆问我:“不等晓宇啦?”
我说:“我给他发个定位,叫他自己过去。”
这顿饭吃完了,詹晓宇也没来。他妈着急,叫我打电话,我把电话给她,让她自己发微信,说明是她发的。发了还是没回。他妈直接就拨了电话,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下不光他妈和我爸着急,我也急了。我们结婚快7年,除了那次他喝多,再没有过这种情况。又喝多了?
我赶紧给阿春打电话,问她今天去没去上健身课,见没见到詹晓宇。阿春说他下午四点多时还在店里,她健身后出来换衣服,詹晓宇就走了。她问:你们又怎么了?
我说:“他丢了。上午拌句嘴,出去就没回来,电话关机。”
阿春说:“别急,你在家好好带孩子,我帮你找。”
我没让我爸回家,怕他自己在家急出病来。开车带一家人从饭店回来,除了孩子,谁也不睡,都坐在客厅等阿春电话。晚上九点多,阿春来电:“我把他带到茶楼了。他喝多了,我开他车过来的。你打车过来,把车开回去。”
我和两个老人说了声,让他们先各自休息。看我爸上了阁楼,我赶紧跑出去。
推开那间茶室的门,先看见沙发扶手上搭着的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詹晓宇枕着沙发靠垫睡着,脸喝得红彤彤的,呼吸里酒气熏人。阿春蜷坐在另一边的沙发里,见我进来,说:“你俩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我问:“他吐了吗?”上次吐的那样我现在想起来还恶心,可别这么折腾阿春。
“没吐。应该不是喝多,是喝太急了。”
“谢谢你啊,春姐。你从哪里把他弄回来的?”
“老杨会所。”
我一听这四个字,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呼吸都感觉不畅,深吸了一口气,忙过去查看他脸上、身上有没有伤痕。
阿春说:“没打起来,你放心吧。我一听你说关机,就往老杨会所跑,怕他去打架。他去的时候老杨不在,老杨过来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了。”
“他跟姓杨的喝的?”
“不是,我灌他喝的。喝多了不就打不起来了。”
我的春姐啊。你还真不按套路出牌。
阿春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男人真正的好时光,比女人的还短。詹晓宇当年把我迷住的时候,就像一匹刚刚成年的好马,朝气蓬勃,看一眼,就觉得天蓝海阔,心里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带了他去浪迹天涯。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我低头不语。詹晓宇当初让我触电一般爱上他的时候,给我的,也是这种感觉。他是在我手里变成这样的,我就是那把将他割得皮开肉绽的钝刀。
我和阿春呆呆地坐着,谁都不忍心把他叫起来。阿春叫还没下班的茶艺师去厨房,榨一大杯西红柿汁,多放点蜂蜜端过来。我干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可能是沙发睡着不舒服,他想翻身翻不了,就醒了。眯着眼睛看看,问我:“老婆,这是什么地方?”
阿春说:“多大的人了,怎么净干不靠谱的事!”
他看看阿春,说:“我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把西红柿汁端到他嘴边:“你喝大了,这是春姐茶楼。要是能起来,就跟我回家。”
他拉着我手,突然就掉下眼泪:“老婆,我不想回去。”
我哄他:“乖,人家茶楼也要下班。我带你回去,放下你,再带我爸和孩子回我爸家。”
他心里的苦我清清楚楚,就是没有任何办法帮他释怀。我狠了狠心,说:“春姐也在这儿,叫她做个见证。你要是实在无法承受,我们就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只把孩子带走。”
阿春也说:“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个决定吧。要是决定离,也不用担心小孟,这个妹妹我管。”
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中间,捂着脸流泪。我坐在他身边,说:“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刚才还和春姐说,我们都不愿看到你煎熬的样子。”
他哽咽着说:“老婆,我不离。可是我心里有一道坎,自己迈不过去。”
他把我也说得落泪了。当年我第一个孩子流掉的时候,跟他现在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那次我那么决绝,谁说也不行,拿到离婚证以后,才好像把那道坎迈过去了。我跟詹晓宇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就连我和血含泪迈过的命运之坎,他也要一模一样地去迈一次。
我轻轻抚着他的背,说:“那我带孩子再到我爸那里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你想叫我回去,我再回去。”
阿春揪出一把纸巾递给我。
我开车把他带回家。客厅留着灯。我知道楼上楼下俩老人肯定一个都没睡,就把拖鞋给他拿出来,用略大的声音说:“快把鞋换了。”
到洗手间给他挤好牙膏,我也没洗脸,筋疲力尽地爬上床,换上睡衣就躺下了。睡意朦胧中,他从身后贴上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老婆,对不起。给我些时间,我会调整自己。”
我拍拍他搂着我腰的手:“我信你。”
我们就这样无波无澜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阿春就给我发条微信:回去没事吧?
我回她:没事了。有事再找你。
她回我:呸!
我知道,在心结没有完全打开之前,詹宇桐在詹晓宇的眼里,就是鼻子下方三角区长的一个火疖子,放那儿不管不舒服,挤了又怕出大事。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带孩子回我爸家,叫他眼不见,心不烦。几次跟他商量回我爸家住些日子。他又拉锯似的犹豫,我就有些恼怒。“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优柔寡断的毛病啊!没结婚的时候你没发现你这样,怎么越活越~~”我本来想说“越活越不男人了”,话到嘴边,生生刹住。他追问:“越活越怎么?”
我说:“越活自信越少。”
他说:“是。我越活越不自信了。原来以为,两个人有爱情就够了,其他都可以一边过一边添置,现在发现,爱情只是味精,放上菜鲜点,不放也行。”
这么有哲理的话,绝对不是玩笑。
分开一段时间的事不用詹晓宇答不答应了,我必须得回我爸家,因为我爸病了。
前一段时间我爸右手大拇指的关节有些红肿,我要带他去医院查查尿酸,看看是不是痛风,他死活不去,说是干活不小心扭着了,过几天就好。过了半个多月,我去他家陪他吃晚饭,吃完收拾好,给他拎了一桶水泡脚,我一看,他左脚关节处,也肿起来了。这下我有些慌,第二天赶紧带他去医院,一查,尿酸值都快到700了,医生问他关节疼不疼,他说,还能忍。
在医生的指导下,我给他定了严格的食谱,可是怕他自己在家糊弄,就去家政公司,给他挑了一个住家保姆。那位阿姨58岁,离异,退休后为了给儿子补贴家用,出来挣点钱。
我把人带回家,我爸一听保姆要住家,就不太愿意,说不方便。我当即决定,带着孩子回我爸家住,这样两边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和詹晓宇一说,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尽管我对他的心思万般理解,说给他一段时间自我消化也并非虚情假意,但看着他的神色,心里依旧像插进一把小刀,突生一股锐利的疼痛。
我正大光明、底气十足地跟婆婆说,要带着孩子去陪陪我爸。婆婆一听我爸病了,很着急,要过去看看,我说先不用了,您也累了好久,趁这段时间回趟老家,好好歇一阵子。我第一次去詹晓宇家,就和公公婆婆建立了完美的关系,两位老人待我如亲生女儿。今天说话的功夫,我感觉就像是用完了人家赶人走,自己特么的不是个东西。
我的家曾经爱情美满、婆媳和睦。是我自己在一面光洁如新的镜子背面轻击一掌,把完整的镜面击出细如牛毛的裂纹。我的婚姻始于夏夜星空一般的唯美爱情,怎么走着走着就风卷狂沙,把天空遮得一片混沌了呢?
我收拾了几大包生活用品,詹晓宇开车,我们一起把他妈送进高铁站,回头又把我和孩子送到我爸家。
有了阿姨的照顾,我顿感生活轻松了许多。没过来前,我婆婆带孩子很累,下了班我就得接手全部家务,给小晨姐攒稿子都得夜深人静,有时怕影响詹晓宇睡觉,就在洗手间里坐在马桶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写。现在不用了,阿姨住在我以前的7平米小屋里,孩子跟我睡在以前我和詹晓宇的卧室,家务全天有人打理,我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内心安稳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