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如果在网络上发了酵,没有足够大的权或足够多的钱,是无法遏止的。很快,我的名字就出现了,连詹晓宇和詹宇桐的名字也出现了。詹晓宇成了人人同情的被老婆戴了绿帽的男人,我则被说成是一朵貌似清高的交际花、有钱老板养的小三。污言秽语很多,大家津津有味吃瓜时,谁也不会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没想到,在我被推到风口浪尖无力辩驳的时候,詹晓宇站出来直面风雨了。他在网上直接和喷子对骂,还找了个律师准备起诉几个网上闹得欢的人。他叫上我,把我们装修房子打架时认识的警察小白约出来,询问该如何对付造谣生事的人。小白叫他注意收集证据,必要的时候报警处理。
开始时,我本想跟以前一样,面对谣言佛系对待,等那些人说没趣了就不说了。可这次仿佛有只黑手在背后操控,一定要把这件事跟杨金鹏的经济问题捆绑起来,仿佛这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就是杨总财富之网露出的小小线头,揪住了使劲拽,就能把他二十几年编织的财富神话给拆了。
流言不可避免地给我的名誉带来了损害。我承受不住单位里各种异样的目光,不愿继续待下去了,跟小晨姐商量了以后,给报社打了辞职报告。
抱着一纸箱东西走出报社大门,回头望望那座曾经气派,而今已经稍显颓唐的大楼,我告诉自己,我的旧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不知我为之服务了十多年的这张生活类报纸,会不会也迎来自己的新时代?
回家以后,关上门自成一统,不用再为周围的目光和声音烦心,我全身心投入到小晨姐的公众号运营中。全职来做这件事,比兼职时按小晨姐的要求攒稿子难多了,我除了午夜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几乎其余全部时间都盯在电脑前,分析热点,评估我们的观点会带来什么反馈,回复评论,修正恶意言论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份工作比我原来温吞似白水的副刊工作,多了太多的挑战性和新鲜感,也多了不少社会责任感。怪不得小晨姐显得比以前年轻有活力,我希望这份工作也能让我扫除这些年那些眼前的苟且,有没有诗我不在乎,但向前看,一定要有远方。
网络上公众兴趣的转移是很快的,杨金鹏跑路未遂的事热闹了一阵,慢慢也就沉寂下来了。我被拉到网上示众了一番,心力交瘁之余,也渐渐厘清了事情的轻重——我对伤疤紧紧掩盖的做法,非但对治愈无益,还会伤及周边,我只考虑了事件对我自己的影响,却忽略了詹晓宇的感受,婚姻受伤的责任,其实还是大部分在我。想清了这一节,我去找詹晓宇,告诉他,我愿意去实名举报杨金鹏,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澄清我和他有金钱关系的谣言,同时给詹晓宇一个态度上的交代。
他陪我去的。
出来的时候,感觉天好蓝啊。心里拔出了一根刺,说话也不像刺猬一样扎人了。
可是,詹宇桐这个孩子,依然是扎在我俩之间的另一根刺,尽管一碰就疼,却没有办法拔出去。
詹晓宇已经挺长时间没去我爸家了,上车后他主动说:“去爸那儿看看吧。”
那个保姆阿姨和我爸相处得越来越好,我还真挺希望两个人能再走近一步,彼此生出些超越雇主和雇员的情愫。做子女的,再孝顺,也填补不了老人之间相扶相携的需求。
以前我周末都放保姆假,这次回去,看保姆在家收拾屋子,就问:“许阿姨,今天您怎么不休息?”
许阿姨还没说话,我爸就不太自然地解释:“她说儿子一家出去玩,自己一个人没事干,就过来给我做点饭,俩人吃饭还热闹。”
许阿姨也说:“一个人吃饭,做多吃不了,做少不值当的,我还是过来打扫打扫卫生吧。”
我爸伸手去抢她手里的拖把,说:“地我拖,你去摘菜吧。”一副琴瑟和谐的既视感。
在我爸的生活问题上,我一直是比较开明的,我妈走了以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爸心情的日渐落寞,心里很愿意他能重新开始一段情感旅程,毕竟子女的陪伴时间上不能满足,关注的事务也不尽一致,日子一久,隔膜尽显。失了伴的老人生命力的流失是很快的,我爸今天的样子让我心里一宽。
吃完中饭,许阿姨在厨房洗碗,我把我爸拉进卧室,问他:“爸,这就算追到了吧?”
我爸拍了我一巴掌:“瞎说。”
我嘿嘿笑:“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这个岁数都不想爱不爱的事了,不就是个伴吗,你过得舒心,我们也放心。”
我爸说:“你许阿姨还是不错的,人善良,小事不计较,我跟她还挺合得来。”
“合得来就好。再磨合一段时间,把可能的隐患尽量处理掉,可千万别这么大岁数了再过不好打架。”
“你现在出息啦?不是和晓宇动不动就闹一场,跑回来住的时候啦?”
“不闹了。我发现脑子里成天情啊爱呀的,就老有事情想不开。不想那些东西了,反倒能踏实下来过日子了。爸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感觉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不是老了,是长大了、成熟了。人长大了以后,会发现有很多事比心里的小情小爱重要。”
咦,我怎么觉得詹晓宇也说过相似的话?他说爱情像味精,有挺好,没有也行。是不是男人对人生的领悟力天生就比女人强?
许阿姨是很想跟我爸搭伙过日子的,她不到50岁就离异了,已经独身十来年。这个岁数的女人,对找个伴一起共度余生,还是有些渴望的。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回去看我爸,趁着在厨房洗碗的功夫,我关上门和她聊了一会,发现她本人并不排斥和我爸组建一个新的家庭,阻力来自她儿子。她告诉我,她儿子和儿媳开了一家社区小超市,兼做快递代收点,没法大富大贵,但是可以衣食无忧。可是前两年,一向健康的孙子突然得了一场病,家里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她只好出来报名了家政公司,帮帮儿子。她跟儿子说了,和我爸之间相处出感情了,想进一步发展发展,却遭到儿子的强烈反对。我问为什么?
她说,她儿子认为,做保姆,每个月有4500块钱的收入,要是跟我爸结婚,伺候我爸的内容一点没变,收入还没了,这是我家打的如意算盘。
我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许阿姨这儿子也真不是个东西,眼里只有他妈妈当保姆挣的那四千多块钱,对老妈晚年生活得是不是幸福这件事,竟是丝毫不在意。这种子女有了真不如没有。
我把了解到的情况跟我爸说了,没想到我爸知道,而且和许阿姨的儿子已经见过一面了。“那个孩子我看着不喜欢,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回来后我也在想,还是不要有这种联系好。要是我和她真结婚了,以后他再去找你和晓宇的麻烦,跟你们借钱什么的,就不好了。回来我和你许阿姨又商量了几次,决定就这样吧,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果然不出我爸所料,不知许阿姨的儿子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詹晓宇的工作地,直接找上门去了。看到那个健身房在万象城里,显得高端大气,就不知道詹晓宇是个多么有钱的主儿,说要跟詹晓宇好好谈一谈。詹晓宇请他吃了顿饭,饭桌上,他说仔细想了想,还是老妈晚年的幸福重要,他决定答应他妈和我爸的事。詹晓宇听了很高兴,以为这家伙终于开窍,知道孝顺了,没想到那小子话锋一转,说自己孩子生病,为给孩子治病几乎倾家荡产。现在他的小超市也不挣钱,每个月将将维持,他妈月工资的4500块钱,就成了一家的生活保障。要是跟我爸结婚了,损失太大,“我算了一笔账,我妈一年的收入是五万四,10年就是54万。这个损失我有点承受不起。”
詹晓宇听了这番无稽之谈,没生气,只觉好笑,就说:“你别怪我把话说得太白啊。第一,你妈能不能在我家一干就是10年?如果这个时间不能确定,你的54万就是个笑话。第二,如果你无理要求太多,我可以马上去家政公司换个保姆,你妈再挣多少钱,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至于我岳父的感情问题,就更不成问题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也不是因为爱情要在一起,只不过找个伴,搭伙过日子不那么寂寞罢了,不跟你妈结婚,也可以跟别的老太太结婚,只要身体健康,没有太大的家庭拖累,他自己愿意,我们都不会反对。所以,你编的任何理由跟我都说不着。”
那小子一听这话,不仅不羞愧,还指责起詹晓宇:“老头是你岳父,你就不关心他是不是幸福。要是你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得,算我今天没来找你,我跟你老婆谈。”
晚上詹晓宇回家,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起这事,把我也气笑了。我说,你没问问他胃口到底有多大?54万有没有砍价余地?
詹晓宇说,我才懒得和这种人一起打嘴炮。他坐地起价,我一跟上,岂不成了就地还钱?万一老太太哪天跟爸成了,那不变成我给自己高价买了个岳母回家,太伤自尊了。
我俩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