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刚醒,懒在床上还没起来,王大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说今天天气不错,你要是有时间,就上午过来吧。我去餐厅吃了点东西,和我爸打个招呼,就回家取了我的车,开着去了医院。
见我进来,他又打发他儿子出去。我跟小王说:“你回家歇几个小时,我陪一会老爷子。要是有事,我会叫护士。”
小王说:“行,拜托你了。我找个地方睡一小会儿。”
目送他儿子关门出去,王大师说:“今天好好讲讲你的故事吧。我看能不能给你点建议。昨天就发现你心里装着不少事,要是能帮你开解开解,也算是我来世上走一遭,最后做点儿有用的事了。”
我心里感动,这样善良又睿智的老人,怎么就天不假年呢。昨晚临睡前,我已经在脑子里剪辑了这十年来的经历,准备用最简洁的语言给他讲一讲,就当是给寂寞中的老人口述一段真人秀。他要是能以自己的人生阅历给我提一些建议,那是我的意外收获。
我没避讳什么,把阿春骚扰詹晓宇,我们第一次离婚;我意外被杨金鹏强暴,生下詹宇桐;到前段时间在武汉偶遇杨金鹏,詹晓宇和他签了180万协议,同意詹宇桐成年后认父归宗,这一系列狗血剧情,都讲给他听。他闭目听了一会,睁开眼睛说:
“你这十年,堪称一部电视连续剧了。想听听我的结论吗?”
“当然。我给您讲这些,不但是求教,也是求救。这些年里,我时常有过不下去的感觉,经常有独自带着孩子走完余生的念头。特别是晓宇和杨金鹏做的交易,我心里总是觉得他把孩子卖了,这个弯转不过来。”
“这我就要批评你了。站在男人的角度,没有多少人能比晓宇做得更好。要说他不接纳孩子,最后他不还是接受了爸爸这个称呼?要说他不爱你,他为什么这些年来宁愿忍受内心的煎熬,也对你不离不弃?我说呀,你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人是在不尽如人意的生活里成长起来的,不是在自怨自艾的文艺腔调里成长起来的。”
他把我说得低头不语,内心如重锤敲击。如果不把我们的感情史回溯一遍,再亲口讲出来,我不会警醒到,原来这些年我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评判我们的婚姻,用我自己的“对”去衡量詹晓宇的“错”。想到这一层,心里涌起对詹晓宇的万般愧疚,觉得很多事上对他不起。
“听你讲的这些事,我都很想见见晓宇这孩子。你可能认为他软弱,没有担当,不成熟,我的感觉却恰恰相反,这个孩子做事不冲动,心里有再大的不痛快,也只是躲开你,不把火气撒在你身上。一个女人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得多有福气!我自己就做不到,所以我离婚了。”
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这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人吗?他不说,我真没有意识到詹晓宇在我们的关系里承载的那份沉重,现在想想,果真是我的情绪在支配着他的快乐和悲伤,每一次都是他打破僵局,使我们重归于好,而每一次,都是我任性地离开他,好像满是理由,又怀抱天大的委屈。
我好想叫詹晓宇过来,认识一下这位对他评价蛮高的老人。“那我把他叫来?好希望他能认识您。”我探询地问道。
“你叫吧,不过我想认识他,不知他想不想认识我这个垂死的病人。”
我到门外给詹晓宇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来医院。听我说有这么一位对他评价蛮高的老人,他当然愿意见见,不一会就到了。
王大师很喜欢詹晓宇,说他跟这个小伙子有眼缘。我开玩笑地说:“他比我还小两岁,我是不是配不上他呀。”
王大师眯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说:“配还是配得上的,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做我的学生。只是年岁渐长,不是小姑娘了,思想可以信马由缰,生活还是要脚踏实地的。”
后来都是我们俩一起去医院探望王大师。真没想到,缠绕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心结,就这样被这个病重的老人打开了。老人力挺詹晓宇把桐桐送出国读书的想法,说这样可以给孩子一个独立面对世界的机会,开阔孩子的心胸和视野,成年以后再告诉他身世的真相,他会有更强的承受能力。
王大师的状态看起来越来越差了,每天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两个多月后,他不让我们再去看他了,说他的气场晦暗,会影响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不想让老人孤独寂寞地离开,还会跑到医院去,他却叫小王把我们拦在门外,不让进去。又过了一个月,小王给我打电话,说老人走了,清醒的时候嘱咐他,不要让我去给他送别,叫晓宇一个人去,等我生下孩子,可以去给他扫墓。
我十分庆幸自己翻手机通讯录时,给老人打的那个电话。我要是没主动联系他,他再也不会找我,人生就会错过了,没有他的提点,也许我把自己的婚姻作散了,还会满心委屈地埋怨詹晓宇。
“老婆,我和你是铁定散不了的,你看你一闹腾,先来个孩子阻止你,又有个老人力挺我,以后就别再想三想四了,好好跟我混吧,我罩着你,罩你一辈子。”
把家里粉刷好了之后,我们换了几件新家具,屋子里整洁明亮,有种新家的既视感。躺在新换的大床上,詹晓宇轻轻抚摸着我已经隆起的肚子,用黑道老大的语气跟我说话,在我眼里却更像一个奶凶的小狼狗。他摸摸自己黑夋夋的胡茬子,“有这么老棒的小狼狗吗?再过些年,满脸是褶子了,就成了呆凶呆凶的老沙皮狗。那时候,我儿子才是奶凶奶凶的小狼狗。”
“我呀,特别感谢去世的王大师。他几句话就把我从一团迷雾里拉出来了,回头看过来的这些年,我们浪费了多少青春好时光!都怪我,委屈你了。”他把头拱到我的肩膀上,一会我肩上有湿湿热热的感觉,我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只觉此刻的时光安逸美好。
詹宇桐小学毕业后,詹晓宇找了一个他的大学同学,那人已经在温哥华定居,我们每半年给他打一次詹宇桐的生活费,让他家做孩子的寄宿家庭。他的孩子和桐桐一般大,桐桐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我和詹晓宇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从产房出来时候,我好抱歉地对他说:“没给你生出小狼狗。”
詹晓宇笑得脸上开花:“小公主好啊,长得像你像我都是美女,以后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宠妻狂魔,一辈子当公主。”
是呀,我比宠妻狂魔詹晓宇大两岁,幸运地可以当一辈子他的公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