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哈米吉多顿大战

拉丁叙利亚只剩下一串沿海港口,商人、市民和教士团体在这些港口城镇中争斗不休。塞浦路斯国王竭力要在这里树立权威,却徒劳无功。大部分贵族都搬到了塞浦路斯居住,只有军事修会还固守在内陆零星几块土地上,成为这个垂死王国的最后支柱。但他们也互相争吵打斗。

在这自毁的无政府状态中,拉丁王国还时时面临一个好战的马穆鲁克苏丹国的威胁,但十字军仍幻想同蒙古人结盟,虚妄地盼望着救兵。1256年,因争夺阿卡城圣撒巴(St Sabas)修道院的控制权,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的矛盾演变为一场内战。威尼斯人得到了比萨和普罗旺斯商人、圣殿骑士团、条顿骑士团、圣拉撒路骑士团和圣托马斯骑士团的支持,热那亚人背后则有加泰罗尼亚商人、医院骑士团和提尔领主蒙福尔的菲利普(Philippe de Montfort)撑腰。双方在阿卡城内展开巷战,医院骑士团和热那亚人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此后战端又起,热那亚人退回了自己的势力范围。1

即便如此,在赖弗尔的于格(Hugues de Revel),“贤明的团长”的领导下,2医院骑士团还是迎来了一段发展期。于格可能是一个英国人,来自德文郡的柯里赖弗尔(Curry Rivel)。医院骑士团实现了彻底军事化,礼拜神父成员地位降低,完全从属于骑士,还建立了官员等级制。修道院执行长官(conventual baillis)地位最高,其次是叙利亚执行长官,再次是海外执行长官。所有修道长、指挥官都要将收入的三分之一上交骑士团,以填补因马穆鲁克夺占土地而导致的亏空。

骑士团也越来越强调军事和贵族血统。到了1248年,医院骑士不再穿着笨重的黑长袍上战场,而穿一件绣白色十字的无袖黑外套,随后又改成绣白色十字的红外套。传统服装只有在修道院里才穿。早至1250年,圣殿骑士团规章中就写明,任何加入骑士团并成为一名骑士的人,都必须证明自己的父亲或祖上是骑士,而神父成员可以担任的职务变少了。医院骑士团的规定也做了类似调整。3

“海外领地”能够陷于“圣撒巴之战”(1256—1270年)而没有遭遇灭顶之灾,只是因为他们的敌人穆斯林正遭受蒙古人的入侵。有一部分蒙古人信仰聂斯托利派基督教(Nestorian,景教),而叙利亚地区又广泛流传着“祭司王约翰”(Prester John)的传说——相传这位神秘的基督教君主来自东方,这有可能源于埃塞俄比亚科普特国王的传言——因而人们都对蒙古的蒙哥汗怀有十分美好的愿望。路易国王向哈拉和林的蒙古库里台大会派遣使者;同一时期,亚美尼亚国王赫图姆亲身前往蒙古,以向蒙哥汗称臣为代价,请求蒙古人出兵支持。

1259年,蒙哥汗的弟弟,波斯的伊尔汗旭烈兀派大军进入叙利亚。旭烈兀的妻子脱忽思哈敦和最优秀的将领怯的不花都是景教徒,还有一支精锐的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骑兵与其同行。阿勒颇很快陷落,北部其他穆斯林城市也纷纷投降。1260年3月1日,怯的不花、亚美尼亚国王赫图姆和安条克王公博希蒙德六世进入大马士革。在巴格达,旭烈兀已经表现出对聂斯托利教派的特别青睐;在大马士革,怯的不花也对天主教徒一视同仁。此时,埃及以东已经不存在任何强大的伊斯兰国家了。

可惜的是,蒙哥汗突然去世,随后的王位争夺战迫使旭烈兀抽调了大部分兵力。怯的不花留在大马士革,身边只有一小支军队,而埃及苏丹古突兹(Qutuz,忽都斯)正率大军攻入叙利亚。怯的不花向基督教领主们求援,高等会议也确实怀着一丝同情心认真讨论了他的请求。然而,蒙古人只愿别人接受他们的指挥,不能允许盟友独立;法兰克人认为蒙古人太过野蛮,更愿意接受开化的异教徒。不过,条顿骑士团大团长桑格豪森的安诺(Anno von Sangerhausen)警告说,萨拉森人如果取得胜利,就会调转枪头对准法兰克人。于是,“海外领地”决定保持中立。1260年9月30日,蒙古人和马穆鲁克人在“歌利亚之池”艾因贾鲁(Ain Jalud)决战,怯的不花被围,他的军队被全歼,自己也被俘虏并砍头——突厥将领还用他的头颅来打马球。一个月后,古突兹也被拜巴尔斯谋杀,后者篡夺了他的苏丹之位,成为开罗和大马士革的君主。

这位击败了法国国王圣路易的“弩手”,“至高无上的苏丹,胜利者(an-Nasr)鲁克丁”,是个天才将领,虽然法国史学家把他描绘成一个奸诈狡猾、残暴成性的野兽。4他原本只是个奴隶,却控制了整个萨拉丁的帝国,还在领土上修建了无数条道路,使马穆鲁克军队获得前所未有的机动力。拜巴尔斯决心消灭法兰克人和亚美尼亚人,于1265年向他们挥起了大锤。

他先攻占凯撒利亚,随后包围了阿苏尔(Arsur),医院骑士团不久前才从伊贝林家族手中买下了这座城。城内有270名骑士,他们英勇奋战了40天。最终,马穆鲁克军队凭借重型火炮和架在移动塔上的投石机,打破了下城的城墙。此时,守军中已有90人阵亡,城中堡垒挤满了难民和靠不住的本地军队。城堡主在三天后投降了。攻守双方本来达成协议,让城堡主带着手下骑士退往阿卡,但拜巴尔斯将他们用锁链铐住,抓到了开罗。

接下来的夏天,拜巴尔斯挥师进攻圣殿骑士团在加利利的萨菲德堡垒。这座巨大的石头要塞控制着160个村庄。听闻马穆鲁克人来袭,仆从军队再次恐慌。拜巴尔斯发动三次进攻失败后,许诺将赦免所有土科波尔士兵,他们就当了逃兵。圣殿骑士们也开始害怕了,派一位叙利亚军士利奥去和拜巴尔斯谈判。利奥带回了拜巴尔斯的承诺,允许圣殿骑士安全退回海岸地带,骑士们接受了这一条件,打开城门。然而,苏丹却令他们在皈依伊斯兰教和死亡之间做出抉择。第二天,骑士们被迫在城墙下游街示众,给出他们的答案。城堡主踏出一步,恳求兄弟们不要背叛自己的信仰。拜巴尔斯将他活剥,砍了所有骑士的头,还用他们的头颅装点这座城堡。

与此同时,埃米尔盖拉温(Qalawun)突袭奇里乞亚。赫图姆国王的两个儿子和来自巴格拉斯的圣殿骑士在达贝萨克迎战盖拉温。但他们寡不敌众,马穆鲁克人杀了索罗斯王子、俘虏了莱翁王子后,横扫亚美尼亚王国的首都希斯,把它烧成了灰烬。

三年后,拜巴尔斯占领了雅法和圣殿骑士团的博福尔要塞,向安条克席卷而来。除了惯常的暴行,还发生了一件连突厥人都震惊不已的事。圣约翰骑士团的守律修女们为避免被强暴,用剪刀剪掉了自己的鼻子,划伤了面颊。穆斯林被她们吓到,当场就把她们都杀了。除了孤悬在外的海滨小镇拉塔基(Latakieh),安条克公国已无领地。叙利亚北部陷落后,圣殿骑士团明智地退出了巴格拉斯和鲁瓦塞尔岩堡两处据点。如拜巴尔斯的臣民所言,苏丹“在摧毁错误信仰的藏身所时,总是将它付之一炬或淹没在血泊中”。拜巴尔斯还写了一封信讽刺身在的黎波里的安条克王公博希蒙德,祝贺他当时不在安条克城内,躲过了一劫。他还得意地描述起他制造的破坏,讲他是如何屠杀安条克的教士和居民,亵渎教堂,如何将妇女贱卖到奴隶市场。

1269年,于格三世在提尔加冕,他是1186年以来首位黎凡特出身的国王,但此时耶路撒冷王国已经日薄西山。拜巴尔斯不断发起进攻,快把医院骑士团的资源都耗尽了。1268年,团长赖弗尔的于格写道,他的骑士团在叙利亚只能召集300名骑士。拜巴尔斯在1271年又狠狠地羞辱了他们。

拜巴尔斯已从圣殿骑士团手中夺走了白堡(Chastel Blanc),3月3日,他又包围了骑士堡。骑士堡是整个基督教世界最坚固的堡垒,曾经抵挡过萨拉丁的大军,由医院骑士团元帅和他手下200名骑士和军士守卫。一位穆斯林曾写道,这座宏大、孤零零的堡垒就像“插在穆斯林喉咙上的一根刺”。3月15日,拜巴尔斯的投石机击破了第一道幕墙的门楼。3月26日,投石机轰穿内墙,轰开了一道口子。大部分骑士退守在一座巨塔中,但拜巴尔斯在院子里架设了投石机,持续不断的轰击让这座最后的避难所摇摇欲坠。4月8日,骑士团向拜巴尔斯投降,被送往的黎波里。拜巴尔斯得意扬扬地写信给赖弗尔的于格道:“你加固了这座城堡,还派最精锐的部队来镇守它。一切都是枉然,你不过是让他们来送死而已。”

6月,拜巴尔斯包围了施塔肯贝格,城堡主萨克森的约翰(Johann von Sachsen)手下的骑士少得可怜,土科波尔军队则怕得发疯。他在一周后就投降了,还幸运地为自己和手下的军队争取到安全退回阿卡的待遇。

西西里和东罗马也给不了任何援助。拉丁人统治的拜占庭帝国已于1261年回到希腊人手中,亚该亚的法兰克领主们正在为生存而战。塞浦路斯也在1271年遭到埃及舰队袭击,不过马穆鲁克人不善海战,塞浦路斯人很轻易就将他们打退了。这座小岛是法兰克贵族的天堂,正值鼎盛时期。被贵族们称为“爱之神”的圣希拉里翁(St Hilarion)城堡外常年举办骑士比武大会,就是他们生活的缩影。事实上,塞浦路斯国王们时常想着离开这座美丽的小岛,去解救那另一个危机四伏的王国,这可谓卓越非凡。

5月,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来到了巴勒斯坦,但只带来不到1000人。如果多带一些人来的话,这位行事有条理的高个子冷酷国王或许能展现出色的战斗力。塞浦路斯国王于格拒绝帮助爱德华,但伊尔汗国的可汗阿八哈十分慷慨,他尊崇怯的不花时代的辉煌。他派1万名蒙古骑兵进入叙利亚,狠狠地教训了马穆鲁克人。然而,这支蒙古军队还不够强大,无法抵抗使出全力的拜巴尔斯。当拜巴尔斯率大军从大马士革赶来时,蒙古人撤退了。爱德华发起了几次小型突袭,除此之外毫无建树,但他的表现足以给拜巴尔斯留下深刻印象。拜巴尔斯于是同阿卡签订了为期十年的休战协定。

拜巴尔斯十分重视爱德华这个对手,甚至找人暗杀他。传说,爱德华那年轻的妻子曾帮他从刀伤中吸出毒液。还有一个说法则不大浪漫:圣殿骑士团的英格兰团长托马斯·贝拉尔德(Thomas Berard)为他找来了解毒药。

爱德华也为英国的骑士团做了很多贡献,他帮助圣托马斯骑士团在阿卡修建了新教堂,还给他们大量赏赐。从圣托马斯骑士团后来写给爱德华的许多信件中可以看出,爱德华似乎很关心骑士团的情况。然而,爱德华于1272年乘船离开了阿卡。在拜巴尔斯统治的余下几年,法兰克人过上了相对平静的日子。

于格三世最终在1272年放弃了令人心烦的耶路撒冷王国。圣殿骑士团新任大团长博热的纪尧姆(Guillaume de Beaujeu)5是法国王室的亲戚,他一直在阻挠于格国王的政策,并在于格放弃王位的第二年支持安茹伯爵查理当上了国王。于格在1279年试图夺回王位,也得到了医院骑士团的支持,但圣殿骑士团用武力表示反对。于格愤愤然回到塞浦路斯,将莱梅索斯(Lemesos/Limassol)和帕福斯(Paphos)的圣殿骑士团分团区付之一炬。

然而,查理在1282年丢掉了西西里,他的政府也倒台了。于格国王回归,遭到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双双反对,于1284年在提尔去世。到这个时期,耶路撒冷王国已真正变成了一个封建“共和国”,商人、骑士团和贵族们在此争斗不休。1279年,圣托马斯骑士团还写信给爱德华国王,讲述圣地面临的危急情势和他们对未来的不祥预感。

圣殿骑士团卷入了博希蒙德七世和朱拜勒(Gibelet)领主古伊·恩布里亚克(Gui Embriaco)在的黎波里的可悲争斗之中。圣殿骑士团一向不愿屈从于权威,常常支持恩布里亚克反对其封君博希蒙德,把波特隆城堡夷为平地(黎德福的热拉尔特曾垂涎这座堡垒)。圣殿骑士团的船队还经常袭击博希蒙德的船队。这场争斗从1277年一直持续到1282年,自古伊绑架了一名女继承人起,直到他和他的兄弟们被齐脖儿埋在一条深沟之中,活活饿死为止。

法兰克人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从战略上看,其地位在不断衰落。1280年10月,一支蒙古军队占领了阿勒颇。同月,迈尔盖卜的医院骑士团派出一支突袭队,被5000名土库曼(Turcoman)士兵追击,后来突然杀个回马枪,把追击者截成数段。蒙古大军撤退后,克拉克(原骑士堡)的埃米尔率7000名萨拉森人组成的复仇之师,包围了迈尔盖卜要塞。要塞里只有不到600名守军,他们在骑士团的指挥下穿上红外套,一举出击,将围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1281年秋天,又一支蒙古远征军进入叙利亚,同他们一道的还有亚美尼亚国王莱翁三世的军队和一支格鲁吉亚军队。迈尔盖卜要塞派出一支小分队协助他们,其中包括圣约翰骑士团的英格兰修道长,来自克勒肯维尔的昌西的约瑟夫(Joseph de Chauncy)。然而,这支联军在霍姆斯城外被击败了。两年后,马穆鲁克人攻占了安条克公国最后一块领土拉塔基。“海外领地”山河破碎,每一次战斗都要损失不少人力。

1285年4月17日,苏丹盖拉温突然率大军出现在迈尔盖卜要塞前。医院骑士团在城墙的高塔上架起投石机,成功击坏了敌人的攻城器械。然而,5月23日,马穆鲁克人挖的一条地道使一处十分重要的高塔倒塌。城堡主这才发现,马穆鲁克人还在护城河下挖了好几条地道,一直延伸至城内的塔下。他意识到此城必失,随即设法与盖拉温讲和,争取到十分优厚的投降条件。守军获准退往托尔托萨,其中圣约翰骑士团的25名骑士还能带走自己的武器和个人财产。自此,迈尔盖卜要塞那漂亮的礼拜堂里再也没响起过日课念诵声。

叙利亚沿海领地的面积虽然不幸减小,但它依然是西欧领地。十字军贵族们丢失了大部分封地,都住在城镇里。其中一些贵族的小儿子加入了军事修会。农民们仍在耕种城镇附近的土地,一些农民还到内陆城堡附近去种地。

阿卡城的建筑是法国风格的,十分华丽:有王室宫殿、贵族和商人的豪华居所,一座新建不久、非常漂亮的哥特式圣安德烈教堂,还有各骑士团宏伟的总部。医院骑士团的教堂十分壮观,以至于阿卡城又被称为“阿卡的圣让”(St Jean d’Acre)。阿卡城坐落在一个海岬上,有双重城墙和许多防御塔,守备军也经过精挑细选,没有人会想到异教徒能够占领这座强固的海港城。

医院骑士团在阿卡的常驻骑士大约有30名,圣殿骑士团也大致相当。大部分骑士都在各大堡垒值守,或分散在各自的地产,忙于管理田地,征收税款,视察物资储备库。资源日渐紧张并不是削弱军事修会战斗力的唯一原因,与其他修会一样,军事修会也出现了纪律日益松弛的迹象。骑士们不再睡集体宿舍,而是睡在他们各自的小房间里,高级军官们还能享受更加舒适的居住条件。

1286年,亨利二世加冕为耶路撒冷国王,这位身患癫痫的年轻人也是塞浦路斯国王。他的宫廷举办了为期两周的庆祝活动,整个阿卡城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除了昔日的耶路撒冷老宫廷,巴勒斯坦的人们从未见过如此有趣、花哨的活动。这里有骑士比武会,有奢侈的宴会,人们在“圣约翰医院的旅馆”(Herberge del Ospitau de Saint-Johan)6里表演“亚瑟王和圆桌骑士”历史剧,叙利亚和塞浦路斯贵族们扮演“兰斯洛特、特里斯坦和帕拉墨得斯”,还有其他游戏。7庆典结束后,国王就回塞浦路斯了,留下两位伊贝林家族的人做执行长官。然而,阿卡城混乱依旧,1287年,热那亚和比萨的船队还在港口打了起来。热那亚人甚至还想将比萨俘虏卖到穆斯林的奴隶市场,被义愤的骑士团阻止了。

1289年2月,苏丹盖拉温率军进入叙利亚。圣殿骑士团密探从他们收买的一位埃米尔口中得知,苏丹的进攻目标是的黎波里。的黎波里的商人们生意十分红火,他们忙碌在肥沃的田园、丝织厂和学校中,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消息。但到了3月末,盖拉温率4万名骑兵、10万名步兵和一队攻城车兵临城下。即便如此,的黎波里看起来依然足够强固。热那亚人、威尼斯人和塞浦路斯人组成守军,还有意大利舰队抵挡着任何来自海上的进攻。除此之外,还有一支规模较大的圣殿骑士团分队,由元帅旺达克的若弗鲁瓦(Geoffroi de Vendac)率领;一支医院骑士团小分队,由元帅克莱蒙的马蒂厄(Matthieu de Clermont)率领。不过,为谨慎起见,许多市民仍然启程前往塞浦路斯避难。

马穆鲁克人的19架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终于打破了城墙上两座关键的棱堡。威尼斯人认定此城必破,于是乘船撤军了。此后不久,在5月26日,马穆鲁克人向防守不足的防御墙发起一次决定性的冲锋,城防终于崩溃了。大多数骑士都在这场猛攻中死去,两位元帅倒是乘小船逃脱了。城内大部分男性居民被杀,他们的家人被卖到奴隶市场。“海外领地”风雨飘摇。

1290年夏天,意大利北部一群失业劳工决定踏上十字军征途,之后乘船于8月抵达阿卡。他们不过是一群醉醺醺的乌合之众。当时,巴勒斯坦喜获丰收,许多商队从大马士革来到阿卡。阿卡城一片欢腾,挤满了穆斯林访客。这伙新来的“十字军”没待多久,就发起暴动,砍杀了遇到的每一个萨拉森人。骑士团和当地法兰克人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却没能成功。苏丹盖拉温震怒,准备入侵叙利亚。圣殿骑士团密探又一次听到了风声,但法兰克人又一次拒绝听从骑士团的警告。大团长纪尧姆很担忧,自发同开罗方面讲和。但盖拉温开出了天价和谈条件:一片金叶换一位市民的项上人头。阿卡市民指责纪尧姆是懦夫,用一片吼声将他淹没。

11月,盖拉温去世,临死前让他的儿子阿什拉夫(al-Ashraf)发誓,要摧毁基督徒的首都阿卡。1291年3月,一支马穆鲁克大军向阿卡进发——16万步兵和6万骑兵,其攻城队有不少于100台投石机。两台最大的投石机是“曼苏尔”(al-Mansour,胜利者)8和“加达班”(Ghadaban,狂怒者),其他小一些但同样颇具威力的弩炮被称为“黑公牛”。“曼苏尔”能投出重达1英担(50.8千克)的大石。4月5日,阿什拉夫的大军开始进攻。

这次,法兰克人已有准备。骑士团征召了所有能战斗的成员,因此在阿卡城5万居民中,就有1.4万名步兵、800名骑兵。骑士团还不乏经验丰富的领袖。所有团长都参加了战斗,圣殿骑士团的博热的纪尧姆、医院骑士团的维莱尔的让(Jean de Villers)、条顿骑士团的福伊希特旺根的康拉德(Konrad von Feuchtwangen)。可惜的是,康拉德只带来了寥寥数名骑士。圣拉撒路骑士团提供了25名骑士,圣托马斯骑士团团长也带来了9名骑士。其他部队还有:一支塞浦路斯分遣队、比萨和威尼斯舰队、格拉伊的让(Jean de Grailly)率领的法国兵团、瑞士人格朗松的奥托(Otto de Grandson)率领的几名英国人、阿卡城民兵、引发了这场战争的意大利暴徒。

亨利国王的弟弟阿马尔里克王公是名义上的总司令。阿卡守备军分成4个分队,每一个分队负责守卫一部分双重城墙。这些城墙和12座巨塔状态良好。阿卡城大部都被水环绕,法兰克人还控制着海面,船只可以自由进出,运来粮草和援兵。

4月15日夜,博热的纪尧姆率300名骑士和英国军队出城,想要烧毁马穆鲁克人的攻城器械。但他们的马匹被敌人设下的绊马索绊住,又被赶回城内,损失了18名骑士。后来,医院骑士团也发动了一次夜袭。这次袭击选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但结果同样糟透了。守军士气低落,直到5月4日塞浦路斯国王亨利率500名步兵和200名骑士来增援时,才又重新振奋起来。

年轻的亨利国王和他的顾问们很快意识到,阿卡城已经没救了。苏丹工兵不停地破坏塔基,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防御塔已经开始动摇,巨大的石块和木料如冰雹般跌落。还有一些轻型投石机则不断投来装满“希腊火”的罐子或燃烧弹,这些弹药一击中目标就爆炸开来,密集的火箭矢都要把天空点燃了。亨利试图同苏丹讲和,但阿什拉夫愤恨难消,一定要让法兰克人彻底投降。

5月15日,第一道城墙和墙上的高塔都被攻破了。在300名骆驼鼓手的激励下,萨拉森人用士兵和马匹的尸体、沙袋填满护城河,涌进主城门。圣殿骑士和医院骑士在马背上与敌人展开巷战,将他们赶了出去。但到了傍晚,绝望的法兰克人再也抵挡不住,只得退回内城墙内。第二天,许多市民携家带口登上船,准备去塞浦路斯避难,但风浪太大,没能启航。

1291年5月18日黎明前,苏丹下令发动总攻。一架巨大的铜鼓敲响第一声进攻令,随后鼓钹喧天、军号齐鸣,“发出十分可怕的声响”。9投石机向这座即将毁灭的城市投来密密麻麻的火焰弹,弓箭手的箭支“像雨一样落下来”,马穆鲁克人组成的敢死队由戴着白头巾的军官率领,排成纵队穿过萦绕在城墙周围的浓烟,向城内发起进攻。在圣安东尼门,他们被医院骑士团的总司令、元帅克莱蒙的马蒂厄击退。克莱蒙随即率一队圣殿骑士和医院骑士展开反击,试图夺回“诅咒之塔”。

克莱蒙没有成功。他在圣殿骑士团总部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看到团长的尸体被弟兄们抬回,决定出城直面自己的死亡。圣殿骑士团的编年史家写道,元帅率领全部弟兄回到了战场,没有一个人愿意弃他而去。他们来到“热内维街”,在这里英勇战斗。“他和同伴们杀死了许多萨拉森人,最终像英勇的骑士那样死去,他们是虔诚的基督徒,愿上帝垂怜他们的灵魂。”10

年长的博热的纪尧姆也试图收复“诅咒之塔”,但他只有十多个人。他在路上遇到了医院骑士团团长,两人在四散奔逃的士兵中开出一条道路,直奔向马穆鲁克人。但他们人数实在太少,无法扭转局势。纪尧姆和他的卫士们奋力战斗,一小支意大利部队也加入了他们。随后,一支弩箭射中了纪尧姆的左胳肢窝。意大利人求他留下来作战,但纪尧姆喊道:“诸位,我无法再继续作战了——看看这个伤口!”11他倒了下去,助手将他抬回了圣殿,他就死在了那里。很快,维莱尔的让也受了严重的伤,他的弟兄们抬着他,一边哭一边大声抗议,把他送到了一艘船上。12

阿卡陷落了。惊恐的市民涌向港口,许多人仍选择战斗至死。亨利国王已经起航离开,留下的船不多了,人们在防波堤上激烈争斗,一些船严重超载,沉入水中。一位名叫布卢姆的鲁特格尔的圣殿骑士决定逃跑,他抢占了一艘大船,向上船的女士们索要高额船费,大赚了一笔。更糟糕的是,海上突然起了风暴。萨拉森人很快冲到拥挤的码头上,大肆屠杀逃命的人。条顿骑士团除大团长外,所有人都在这次战斗中死去了,圣拉撒路骑士团和圣托马斯骑士团也未能幸免。在马穆鲁克人抓获的一些男性俘虏中,还有几位叛教的圣殿骑士。几年后,有人在开罗还见到了曾做过圣殿骑士的奴隶。不过,大部分没有被杀的圣殿骑士聚集到海边的圣殿中,坚持抵抗。

圣殿骑士团元帅塞夫雷的皮埃尔(Pierre de Sevrey)指挥战斗。许多妇女儿童也逃进了圣殿,圣殿骑士让尽可能多的平民登上他们的大船,待风暴平息后送他们去和亨利国王的舰队会合。所有圣殿骑士,包括伤者在内,都选择留下。一位目睹船队离去的目击者后来写道:“看到船队起锚,每一位留下来的圣殿骑士都大声欢呼,随后船队离开了阿卡。”几天后,阿什拉夫提出了较为宽厚的投降条件,皮埃尔接受了。但几名马穆鲁克人进入圣殿后,随即开始奸淫妇女、掠夺男孩,圣殿骑士团又把他们杀死。

当晚,元帅派指挥官蒂博·戈丹(Tibald Gaudin)搭上最后一条船,带着圣殿骑士团的财宝、圣物和一些平民离开。第二天,苏丹再次提出投降条件,承认被杀的马穆鲁克人罪有应得。皮埃尔出城谈判,立即被抓住并斩首。留下来的圣殿骑士一些是老人,大多是病残,但仍坚持抵抗,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攻击。然而,他们对敌人的投石机和地道束手无策。5月28日,地道爆炸了,一部分厚墙体坍塌,2000名马穆鲁克士兵冲进殿内,骑士们迎上去血战。但由于墙体损毁严重,再也无法支撑屋顶的重量,圣殿在这时轰然倒塌,把圣殿骑士和萨拉森人一同掩埋。13

“海外领地”随着首都阿卡的陷落而灭亡。法兰克人仍握有托尔托萨、贝鲁特、西顿、提尔、海法和佩勒兰堡,但他们在阿卡一役中伤亡惨重,已耗尽了元气。这些地区很快就被放弃了,只有西顿的圣殿骑士仍在尝试抵抗。到了8月末,只有距托尔托萨海岸两英里的一座缺水小岛鲁阿德(Ruad,艾尔瓦德)还未失陷,那里有一小支圣殿骑士守备军。“海外领地”的基督徒和拉丁裔农民都逃入深山,“甜美的叙利亚”成为一片荒土。马穆鲁克军队为阻止法兰克人再次回归,掘断灌溉水渠,砍倒果树,在水井里下毒,还把农田全部荒毁。阿卡成为一座鬼城。(编年史倾向于给读者留下阿卡城被彻底摧毁的印象,但考古发掘表明,这座城还剩下三分之一,特别是包括医院骑士团食堂和热那亚人居住的街道。)逃脱了死亡魔爪的法兰克人在塞浦路斯定居。

尽管“海外领地”的军事修会有各种缺陷,但没人能否认他们的良好初衷。当然,圣殿骑士团既贪婪又爱争强斗胜,医院骑士团也一样,但二者在保卫他们热爱的土地时,是不吝于牺牲生命和财富的。争权夺利是人性之常,而好勇斗狠则是前线部队所必需的品质。在拉丁叙利亚这场漫长而必败的战争中,骑士团的贡献无可估量。

注释

1见Matthew Paris,前引书,vol. V, p. 745。

2“1236年至1239年,在孔普的贝特朗的管理下,骑士地位高于神父。以至于后来有人说,贝特朗为骑士所做的超过其他所有团长。”Riley-Smith,前引书,p. 238。见Chronica magistrum defunctorum, XVII, in Dugdale, vol. VI。

3医院骑士团1262年全体大会做出决定,“修道长、执行长官或骑士只能接受骑士之子或来自骑士家族的人为骑士团成员”。Delaville le Roulx, Cartulaire general des Hospitaliers de Saint Jean de Jérusalem, vol. III, p. 42 (trans. by E. J. King in The Rule, Statues and Customs of the Hospitallers, 1099–1310, London 1934)。

4‘...ces Césars mamelûks, bêtes de proie traitresses et féroces, mais soldats de génie, connaisseurs et manieurs d’hommes...’ R. Grousset, Hostoire des Croisades et du Royaume Franc de Jérusalem (Paris 1934–6), vol. III, p. 615.

5博热的纪尧姆“出身高贵,是法国国王的表亲,以慷慨、豪爽、仁慈著称”。这段评价无论怎么看,都出自他的秘书,“提尔的圣殿骑士”。R.H.C. arm., II, p. 779。

6Les Gestes des Chyprois, 同上书, p. 793。

7同上书。

8同上书,p. 808, ‘...le Mensour ce est a dire le Victorious’。

9同上书,p. 812, ‘...une grant nacare...quy avoit mout oryble vois’。

10同上书,p. 816, ‘...frere Mahé de Clermont...come chevaliers preus et hardis, bon crestiens. Et Dieus ait l’arme de yaus!’ 值得注意的是,元帅之死的情形是“提尔的圣殿骑士”与目击者交谈后写下的。医院骑士团团长后来这样描述元帅:“……他高贵、英勇、武艺高超。愿上帝垂怜他!”见Delaville le Roulx, 前引书, vol. III, cart. no. 4157。

11Les Gestes des Chyprois, in RHC arm., vol. II, p. 813, ‘Et il lor respondy hautement que chascun l’oy: Seignors, je ne peu plus, car je suy mort – vées le cop.’

12医院骑士团团长后来写信给圣吉尔修道长(上述引文):“……带着泪水和叹息,怀着沉痛的悲哀,我们通知您,伟大的阿卡城已不幸陷落了!”他还说,“我们伤亡惨重……”

13Grousset把这段故事讲述得尤其精彩,前引书,pp. 760off。

海外领地最后20年的历史,我们主要参考《提尔的圣殿骑士团编年史》(Chronicle of the Templar of Tyre),见于《塞浦路斯功业记》(Gestes des Chyprois)。作者可能是蒙雷阿勒的热拉尔,巴勒斯坦绅士阶层出身,他不是圣殿骑士,只是团长博热的萨拉森书记员或阿拉伯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