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内丹学与道佛儒“三教”之关系

自北宋张伯端开始,内丹家们纷纷打出道佛儒“三教归一”的旗号。实际上,诚如部分学者所言,“三教”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很难简单地“归一”。不过,了解内丹学与“三教”的关系,对于我们正确认识《西游记》中的“三教”现象是必不可少的。

一 内丹学与道教

道教虽然以“得道成仙”为宗旨,但总的来看,道教“修道”方法可谓五花八门,“杂而多端”,如内丹术、外丹术、房中术、导引、吐纳、存想、念经、求神等。

在内丹家眼中,真正能够使人“得道成仙”的方法就只有一种:金丹大道(内丹术),如《悟真篇》:“成道者皆因炼金丹而得,恐泄天机,遂托数事为名。”[161]内丹家们还常借用佛教术语,把内丹学称为修道成仙的“不二门”(唯一方法),如《张三丰全集》:

火候分明度数的,十月功完脱圣真。凡愚何处求丹法?此是吾家不二门。[162]

小乾坤里大乾坤,中有吾家不二门。劝汝世间求道客,休从尘海走浑浑。[163]

内丹家认为内丹术是修道成仙的“不二门”,因此,其余所有方法(包括道教中的其他修炼方法)皆是“旁门”,为了维护内丹术的正宗地位,内丹家们对修习这些“旁门”的人(包括道士)自然免不了有所讥讽。如钟离权《破迷正道歌》:

堪嗟无限学仙者,总与天仙道异门。俱被野狐精魅定,鬼言妖语怎生听。

云游四海参玄妙,尽是旁门及小成。愚迷执强难教化,依然一人引众人。

有如飧松并服术,如何得免死和生?有如忘形习定息,如何百脉尽归根?

……

假若识心并见性,到头只是做阴灵。知他多少闲门户,骷髅未免叹庄生。

止念降心为清净,下稍终久是顽冥。昼夜专行子午法,天地岂有恶时辰?

孤修闭息行存想,认取赤龙为舌根。更有周天行卦象,更有认脾作黄庭。

更有指肾为造化,执定尾闾为命根。更有还元服水火,更有采补吸淫精。

……

看经念赞持科箓,设坛拜醮望仙升。三千六百傍门法,不识狂邪叹杀人。[164]

在许多内丹家看来,出家当道士只是一种形式,如果具备“法财侣地”等基本条件,则不用出家也可修炼得道。如张伯端所说:“志士若能修炼,何妨在市居朝。工夫容易药非遥,说破人须失笑。”[165]事实上,据相关文献记载,张伯端等内丹家就从未正式出过家,其弟子和传人如石泰、陈楠等也并非道士;有的内丹家则是“得道”之后才正式出家开宗立派的,如王重阳。所以,内丹家与道士之间并不能画等号。

当然,真正不出家而“法财侣地”俱全的人很少,内丹家中的出家人还是占了大多数,王重阳开创的全真教就强调修炼内丹必须出家。

道教有诸多门派,以修炼内丹为宗旨的全真教只是其中之一。全真教所谓的“全真”即内修之“真功”与传道济世之“真行”双全之意[166]。而全真教作为典型的道教内丹派,自有区别于道教其他派别的特征,例如全真教的清规戒律相对其他道教派别要严格得多。笔者认为,全真教的清规戒律固然有适应世俗社会等原因,但其制订这些清规戒律的根本出发点还是从是否有利于内丹术修炼这个角度来考虑的:全真教不主张烧香求神,而要求道士断绝一切情爱,约束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炼心”,如谭处端《水云集》:

真功真行密安排,十载执勤细细栽。俗境心忘超彼岸,凡情意灭到蓬莱。

地埋宝剑光冲斗,蚌隐明珠暗养胎。修炼须凭真造化,欲穷造化炼心灰。

朝昏懒慢修香火,十二时中只礼心。[167]

全真教所主张的行善积德、苦己利人的“真行”其实也与内丹术修炼密切相关——从丹经中我们看到,内丹家们均认识到内丹术的成败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关系重大,其中的“采大药”“阳神出壳”等丹法都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因素,所以他们相信这冥冥之中仍有个“天意”在主宰,而行善积德能够取悦于“天”以使自己的内丹术修炼顺利成功,如张伯端《悟真篇》:“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若非积行修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168]所以内丹家们常奉行“天仙须行三千善,地仙行八百善”之说。

对于道教普遍崇奉的一些道家经典,如《道德经》《南华经》等,内丹家也承认其权威性,当然,在他们看来,这些经典的实质内容都是在阐述内丹学。不过,内丹家并不主张从字面上去钻研道教经典中的义理,如所谓的“道”,因为他们认为“道”是一种体验而非一种抽象的道理,这种体验只能通过修炼内丹术才能获得。而且,他们甚至声称自己所作的专门阐述内丹学的丹经也不是为了让人照着修炼的,因为丹经所记载的只是内丹术的大要,具体的一些操作细节尚需“口诀”来加以疏通,而这些“口诀”是从来不能书传的,所以他们再三强调,修炼内丹术必须要有明师的亲自指点,如张伯端《悟真篇》强调:

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明师莫强猜。只为金丹无口诀,教君何处结灵胎。[169]

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诀玄通处,须共神仙仔细论。[170]

明清时期的一些内丹家如伍守阳、柳华阳等,对内丹术的阐述虽然比原来张伯端等内丹家要详细明白得多,但其中显然仍有少量操作细节故意含糊其辞、不肯尽吐,如“采大药”“调神出壳”等。这就是说,在内丹家看来,各种道书和丹经的目的实际上只起到一个吸引人们寻师访道,并验证其所习是否正确的作用,而仅靠看这些书是不可能“得道”的。

总之,内丹学不等于道教,内丹家不等于道士,道教内丹派也不同于道教中的其他派别,我们必须注意他们之间的区别,切不可把他们完全混为一谈。

二 内丹学与佛教

从唐代始,内丹家在阐述内丹学时就常把佛教联系起来,他们的内丹学理论也明显吸收了佛教的生死轮回、善恶报应等说法。而且,他们普遍认为佛教的修炼方法同样是金丹大道,真正成佛者都是靠修内丹术而成,如刘海蟾:“真个佛法就是道,一个孩儿两个抱。”[171]张伯端:“释氏教人修极乐,只缘极乐是金方。大都色相惟兹实,余二非真谩度量。”[172]

不过,他们对佛教中注重解经释义的宗派并不以为然,而只对“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禅宗情有独钟,因为他们认为佛教中只有禅宗宗旨与内丹学相吻合,遂把禅宗尊为佛教中的“大乘”或是“最上一乘”,而把其他派别贬为“中小乘”。如张伯端:

故释迦、文殊所演法宝,无非一乘,而听学者随量会解,自然成三乘之差。此后若有根性猛利之士见闻此篇,则知伯端得闻达摩、六祖最上一乘之妙旨,可因一言而悟万法也;如其习气尚余,则归中小之见,亦非伯端咎矣。[173]

一些内丹家更赤裸裸地把佛教所说的“大乘”完全等同于“金丹”,如陈致虚《周易参同契分章注》:

文王孔子相传曰周易,明此道也;黄帝老子相传曰金丹,明此道也;释迦达摩相传曰大乘,明此道也。[174]

在一些内丹家看来,禅宗所谓的“明心见性”其实就是指元神成为阳神[175],而禅宗师徒之间同样有秘法相传,这种方法正是内丹术,如柳华阳《慧命经》:

且大藏之教,有权法,有实法,有无为法,有有为法,岂可一概论之,是在人之学与不学耳。所以然者,性命双修之道,即在其中矣。且后来诸祖有所得授而成者,不肯公同大众,以权法制伏俗僧,谓其悟性,免其多事而生别念,实法有悟知者,私付密授,故为教外别传,只通消息。如世尊不传堂弟阿难,私付与迦叶为二祖,如五祖不传首座神秀,私付与侍者卢能为六祖,是以成佛作祖之大宝,岂传达室无志之人?[176]

因此,内丹家们对禅宗中的参话头、打机锋等修行方法持根本否定态度,认为那样做根本不可能修炼成佛,如张伯端就曾批评一些尚未“明心见性”的禅门中人模仿高僧们说一些貌似高深的语言只不过是在玩弄文字游戏:

更若见我谈空,却似囫囵吞枣。此法惟佛能知,凡愚岂解相表。

兼有修禅上人,只学斗口合唇。夸我问答敏急,却元不识主人。

盖是寻枝摘叶,不解穷究本根。得根枝叶自茂,无根枝叶难存……[177]

此外,内丹家们还认为禅宗中的一些人坐禅可以“出阴神”——即元神暂时离开肉体,但因离体的元神(真阴)没有与元气(真阳)相交媾过,没有成为“阳神”,所以不能永远离开肉体,最终仍然会堕入轮回,他们称这种情况为“修性不修命”。如吕洞宾《敲爻歌》:

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178]

再如,张伯端《悟真篇》:

闭息一法,如能忘机绝虑,即与二乘禅颇同。若勤而行之,可以入定出神。奈何精神属阴,宅舍难固,不免长用迁徙之法,既未得金汞返还之道,又岂能回阳换骨,白日而升天哉?[179]

饶君了悟真如性,未免抛身却入身。何事更兼修大药,顿超无漏作真人。

投胎夺舍及移居,旧住名为四果徒。若会降龙并伏虎,真金起屋几时枯。

鉴形闭气思神法,初学艰难后坦途。倏忽虽能游万国,奈何屋旧却移居。[180]

以上张伯端等内丹家们对部分佛教徒的贬斥,还曾受到过佛教徒的反击,以至编造出了扬佛贬道的所谓“吕纯阳飞剑斩黄龙”的故事[181]。当然,从内丹家的这些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内丹家们所说的这种“只修性不修命”而能出阴神的人,与前面张伯端所设想的能够直接“察心观性,……不假施功,顿超彼岸”的天生圣人是有本质区别的。

张伯端等内丹家们普遍认为,释迦牟尼、达摩、惠能、雪窦等佛教禅宗高僧都是通过“性命双修”的“金丹大道”而成佛的,因此,“佛即是仙”,禅宗所谓的“明心见性”就是指元神成为阳神。

这里顺带说明,一些内丹家模仿禅僧所作的一些所谓的禅语常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如王重阳称:

诸公如要修行,饥来吃饭睡来合眼,也莫打坐,也莫学道,只要尘冗事屏除,只要心中清净两个字,其余都不是修行。[182]

这段话似乎与部分禅宗高僧语录相似,让人误以为修炼内丹术也只要静心即可。其实,静心只是内丹修炼的要旨,而并非全部,如尹志平《北游语录》卷3便强调了这一点:

初则强行,久则纯熟,渐至自然,物欲净尽,一性空虚,此禅家谓之空寂,吾教谓之清净,此犹未也。至寂无所寂之地,则近矣;虽然至此,若无真实功行,不能造化,无造化则不得入真道。须入真道,方见性中之天,是为玄之又玄。至此,则言辞举动,凡所出者,无非玄妙。[183]

再如,丘处机宣称:

吾宗三分命功,七分性学。以后只称性学,不得称命功,方称功,有为之事也。功者工也,有阶有级,性何功哉……吾宗惟贵见性,而水火配合其次也。大要以息心凝神为初基,以性明见空为实地,以忘识化障为作用,回视龙虎铅汞,皆法相而已,不可拘执。[184]

可见,内丹学虽也同禅宗一样,追求“明心见性”,甚至把“明心见性”视为内丹修炼的最终目的,强调“明心见性”比具体丹法(“水火配合”)更重要。但是,“水火配合”(神气交媾)的“造化”功夫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内丹家还常常用内丹学理论来诠释佛经,如王重阳曾有“七年风害,悟彻《心经》无挂碍”[185]的说法,李道纯的《三天易髓》也曾引丹经诠释佛教《心经》,又引《心经》释道教《阴符经》。不过,内丹家们对佛经的许多诠释却明显是穿凿附会了,例如张伯端认为“释氏教人修极乐,只缘极乐是金方”,他认为佛教所说的“极乐”就是修炼金丹的方法(指炼内丹术时产生的强烈“快感”),这显然与佛经本义截然不符,佛教经典所谓的“极乐世界”显然不是指此。而后来的一些《悟真篇》注者更进一步把佛教所说的“西方极乐世界”与内丹学中的“金”或“金丹”画等号(因为五行中“金”所对应的方位正是“西”),这种用丹道五行说来生搬硬套佛教术语,更是错上加错。

再如,在《伍柳仙宗》中,伍守阳认为佛经中的“天女献花”“龙女献珠”等语均是描述内丹术“采大药”前的现象,柳华阳认为佛教所说的“舍利子”是指“大药”(元气),“漏尽通”是指元精再不漏泄……这些显然都只不过是内丹家们望文生义而导致的误解。

笔者认为,总的来看,内丹家们对佛教的诠释多属牵强附会,但不可否认,他们的一些观点对我们今天的佛教研究尤其是禅宗研究也有一定的启示意义,甚至为我们深入研究佛教提供了一条门径。如内丹家张伯端曾模仿一些禅宗高僧作了一些禅诗,用自己的丹道体验和理论来诠释禅宗,应该承认,部分禅诗确实深得禅宗精髓,以至得到了许多禅门中人的认可。那么,是否如张伯端等内丹家所说,佛道修行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这确实是一个值得人们深思和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三 内丹学与儒家(儒教)

在内丹家看来,儒家也是宗教,他们称之为儒教。

内丹家们认为,儒家所推崇的伏羲、文王、孔子、孟子等先圣都是靠修炼内丹术而成为“圣人”的,“圣人”留传下来的作品都隐含着内丹学理论。其中,内丹家们最为推崇的儒家经典当属被誉为儒家“五经之首”的《周易》。

如前所言,《周易》其实也是内丹学理论的一个重要源头,在许多内丹家看来,“易道即丹道也,圣道即仙道也”[186],《周易》实是一切丹经的总纲:“丹经子书千帙万卷,总不外易理。”[187]因此,内丹家们在阐述内丹学时几乎都要引用《周易》术语,如“乾坤”“坎离”“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等,一些内丹家还专门著书立说,把《周易》同内丹学理论互释,如刘一明的《周易阐真》《孔易阐真》等。李道纯更把儒家《周易》的“太极”,佛教的“佛”“真如”和道教内丹学的“阳神”“金丹”等几个概念完全等同,如其《中和集》称:

金者坚也,丹者圆也,释氏喻之为圆觉;儒家喻之为太极,初非别物,只是本来一灵而已,本来真性,永劫不坏,如金之坚,如丹之圆,愈炼愈明。释氏曰〇,此者真如也;儒曰〇,此者太极也;吾道曰〇,此乃金丹也,体同名异。[188]

内丹家较为推崇的儒家经典还有孔孟之作及《大学》和《中庸》。在不少内丹家看来,儒家的所谓“四书五经”的实质内容都是在阐述内丹学——从各丹经中我们不难看到,儒家“四书五经”中的所谓“中”“和”“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乐天知命而不忧”“颜子箪瓢之乐”“吾道一以贯之”“吾善养浩然正气”等语,内丹家们均有内丹学意义上的诠释。宋元明时期的内丹家还对儒家理学(包括心学)也十分推崇,认为儒家的理学就好比佛教中的禅宗,它们与道教内丹学实是三教一理,如李道纯称:

禅宗理学与全真,教立三门接后人。释氏蕴空须见性,儒流格物必存诚。

丹台留得星里火,灵府销镕种种尘。会得万殊归一致,颐台内外总是春。[189]

不过,内丹家们对儒家经典理论的各种别出心裁的诠释,相信儒家人士都不会认可。

当然,道教内丹学强调“顺则凡、逆则仙”,因此以得道成仙为宗旨的内丹家们对世俗儒家伦理从根本上显然是持否定态度的,如马钰《丹阳神光灿》称“儿女”为“枷纽”,称“妻妾”为“干戈”。但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同样是这些内丹家,有时却也劝人遵守一些儒家伦理道德和封建纲常,如王重阳《金关玉锁诀》称“忠君王,孝顺父母师资”是炼内丹的前提,马钰《丹阳神光灿》认为修道应“遵依国法为先”。一些内丹家甚至宣称遵守儒家伦理就等同于修道,如谭处端《水云集》:

为官清政同修道,忠孝仁慈胜出家。行尽这般功德路,定将归去步云霞。[190]

那么,对于这些貌似矛盾的现象如何理解呢?结合内丹学理论,笔者以为这可以有多种解释。

第一,内丹家虽以修道成仙为宗旨,但客观上仍然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而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立足,自然要调和与世俗的矛盾,而一些基本的儒家伦理道德对于修道并没有直接妨碍,如忠孝仁义等,因此他们对这些伦理并不反对。不过,从根本上说,他们对于那些对修炼内丹术有直接妨碍的世俗伦理(如男女夫妇之爱)则仍然是持彻底否定的态度。

第二,内丹家们的有些话是针对不同对象说的:对于立志修道、决心甚大的所谓“有缘”之人,原则上自然要劝其在修习内丹术的过程中割绝一切贪爱;但有些人在未得道之前同样也是普通人,尘俗之中仍可能有不少牵挂,要让他们一下子完全抛弃并不现实,所以常劝其先尽人事,了无牵挂之后再修仙道,这就是内丹家们常说的“先学做人、后学做仙”。如赵避尘《性命法诀明指》:

有志修道者,宜审自己所处之境遇若何,……或多因感受刺激,或因事势所迫,遂致逃入修行,一时心安。殊不知恩怨各有前因,欠债仍须还债,断非一逃一修可以了事。不如不慌不忙,将各债务逐渐还清,世网许许解脱,俟父母百年之后,再觅静处修炼身心,不被事物沾染。[191]

同样,对于一些身处名利场中,有求仙之愿却又立志不坚定的人,与其劝他出家硬性修炼而又不可能成功,倒不如让他暂时死了这条心,安守本分,多行善事,多积功德,等他们“福德”够了,有“缘”修道时再说。

内丹家们认为儒家“圣人”其实都是精通内丹术的人,而他们所作的儒家经典都有这种因材施教的特点,儒家经典同内丹学经典相比,其主要区别在于,对“为人之道”言之甚详而对“为仙之道”言之甚略,如张伯端《悟真篇·序》:

《周易》有穷理尽性至命之辞,《鲁语》有毋意必固我之说,此又仲尼极臻乎性命之奥也。然其言之常略而不至于详者何也?盖欲序正人伦,施仁义礼乐之教,故于无为之道未尝显言,但以命术寓诸易象,性法混诸微言耳。[192]

第三,内丹家们认为修仙的本质就是修心,也就是使人的元神发生质变而成为阳神。内丹术是通过神气相交媾使元神发生质变的,但一些内丹家受以往三教传统思想影响,以为修善积德到了一定的程度,也能使“心”发生质变,于是认为一些品德极为高尚的人去世之后其元神也有可能“升华”为仙圣,如闵一得《金盖心灯》:

天上神仙,多是人间孝子忠臣。汉寿亭侯(关羽)血刃终身,位证大帝,未闻其有子午烹炼、休粮出俗之行也。人从实朴朴地下手,便是筑基要诀。[193]

当然,这种理解实际上就是把儒家伦理、封建纲常加以神化,与儒家理学所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颇为相似。不过,一些内丹家用内丹学术语(如“五行”)来与理学所倡的伦理道德(如五德)一一相配,这就明显流于牵强附会了,如《悟真篇》:“木性爱金顺义,金情恋木慈仁”[194],白玉蟾《快活歌》:“专气致柔为至仁,礼义智信融为仁。”[195]很显然,内丹家的“融儒归道”同他们的“融佛归道”一样,只不过是从内丹学的角度出发,对儒家理论进行一厢情愿的诠释,这些诠释有的尚可自圆其说,但许多诠释都是牵强附会,以致破绽百出,常为儒家人士所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