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流涌动

刘义隆小心地向正厅里望了望,就见二叔仍和人说着话。访客滔滔不绝,除了恭维奉承的言语,翻来覆去无非是恭贺升迁、多多提携之类的言辞。瞧那说个没完的劲头,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消停。

刘义隆叹了一声。冬日的太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炽热,昏昏沉沉斜照在门廊前,晃得刘义隆直眼晕。从京口回到建康,转眼已过了半年。刚回到家时,母亲胡氏抱着刘义隆不肯撒手,直怨刘裕狠心,把一个四岁的孩子孤零零地丢去京口。刘义隆只能老老实实陪着母亲,一个劲儿地劝慰安抚,直到母亲不再那样激动,这才溜了出去找二哥。谁知一问,才知二哥竟陪父亲西征叛军去了,当真让刘义隆大吃一惊。

刘义隆平日与刘义真玩得最是亲近,本以为从京口回来,总算能和二哥朝夕相处了,却是空欢喜一场。刘义隆整日盼着二哥能早些回来,可等来等去,竟过去大半年时间,刘义隆都已近五岁了,仍不见二哥回来。那个慧琳,倒是懂不少天南海北之事,刘义隆也乐于听他讲书。可父亲留了慧琳在京口整理书简,故而未能一起回到建康来。刘义隆整日无聊至极,只能不时来二叔府上,打听打听前线战事,问问父亲何时班师还朝,也好知道二哥什么时候回家。好在听到的都是好消息,三叔在荆州接连击退叛军,父亲又在雷池大胜卢循,叛军日薄西山,覆灭只在眼前。刘义隆为父亲再次挽救了晋室江山而自豪,也知二哥在军中并无危险,才算稍稍放心,可二哥何时才能回来,依旧遥遥无期。眼见腊月将尽,新年将至。自刘义隆记事时起,便是与二哥一起过新年,想想和二哥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情形,刘义隆便越发热切地盼望二哥能赶在过年前回来。

刘义隆正这样想着,就听访客总算道了声别,走了出来。见到刘义隆,知道这是刘裕三公子,也顾不得刘义隆只是个孩童,点头哈腰,连连作揖。刘义隆虽不认得那人,却也老老实实还礼。就听刘道怜在里面喊了一声:“义隆,你进来吧!”

刘义隆忙拜别那访客,匆匆进了正厅。

刘道怜满脸笑意,显然心情正好,拿着一份手札乐个不停。

刘义隆瞥了一眼,虽说没看清多少,却还是瞧见“礼札”二字,心中猜度,那访客多半是给二叔送礼的。

刘道怜看罢那手札,心满意足地收进袖中,笑呵呵说道:“你小子倒是有些眼力见儿。要是你二哥来,哪有耐心在门外候着,怎管有没有外人在,早都窜进来了。”

刘义隆腼腆地笑了笑:“二叔,你上次就说爹爹在雷池大胜,很快就能回建康了。可这又快两个月了,还是未见他们回来。眼瞅着年关将至,父亲和二哥倒是能不能回来过年呀?”

刘道怜笑道:“我说快了自然是快了,二叔说话何曾有过假?雷池大捷后,你爹爹亲领大军追击叛军,卢循回天乏术,平叛已近尾声,你爹爹和义真自然就该回来了。”

刘义隆听父亲又打了胜仗,心中欢喜,追问道:“那二叔倒是说说,父亲和二哥能在过年前回来吗?”

刘道怜皱了皱眉,说道:“这就有些难说了。虽然叛军覆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也不知那五斗米教是否真有上天入地的法子,这卢循硬是又从战场逃了出去。你爹爹在出征前便说了,这次务必不能放过卢循,若再让他逃了出去,难保叛军不会死灰复燃。你也知道,北伐燕国时,卢循突然在身后发难,逼得朝廷几乎要放弃建康迁到江北去。好在你爹爹回救及时,这才勉强逢凶化吉。若他日江北战事告急,这卢循又来兴风作浪,谁能保证还会有今天这样的运气?卢循是江南心腹大患,你爹爹一日不擒得此人,这班师还朝的归期就难说得准了。”

刘义隆有些失望,叹了一声便想回家去,免得出来这么久,母亲在家忧心。刘道怜瞧见刘义隆的神色,知道他盼刘裕回来是假,盼他二哥回来是真,安慰道:“我说你也别急着走哇,来我府上,和你几个堂兄弟也多亲近亲近。虽说义真不在,可义庆、义欣他们不照样可以带你玩吗?”

刘义庆、刘义欣是刘道怜的二子、三子,比刘义隆要大上三四岁,虽说二人小小年纪学问不少,也和刘义隆玩过几回,可毕竟岁数相差太多,故而玩不到一起去。刘义隆敷衍一句,便想回去。

刘道怜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想你二哥,我遣人去江州接他回来不就好啦?虽说你爹爹要忙着追剿卢循,可义真在营中又能帮上多大忙?义真那日嚷嚷着要去军营,无外乎在家待不住,想去凑热闹罢了。这大半年时间过去,想必早都腻了,巴不得有人能送他回建康也说不定呢。”

刘义隆喜出望外,说道:“二叔说的可是真的?”

刘道怜说道:“自然是真的了。你爹爹忙于军务,想来也没多少时间去管束义真。让他在营里折腾了半年,指不定又野成什么样子了。把他接回来,让先生好好管教管教,也算我为你爹爹分忧了。”

刘义隆喜笑颜开,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准备回去。他刚刚到了正厅门前,有人走了进来。刘义隆正奇怪是何人不需通报便能直接进二叔正厅,抬头一看,明白过来。

来者是父亲的心腹谋士刘穆之,虽然现在仅仅是车骑将军府的记室录事参军,可车骑将军府的大事小事都是由他处置。叛军自扬州败退后,建康军政防务已被父亲转交刘毅手中,可车骑将军府的事务没有给二叔,而是托付给了刘穆之,足见父亲对刘穆之的信任。刘穆之来见二叔,又哪需有人通报?

刘道怜见刘穆之来了,忙起身相迎,笑道:“穆之日理万机,有何要事,让人告我一声,何劳穆之来我府上?”

刘义隆想他们必是有紧要事,向刘穆之拜了一下,就要离去。刘穆之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转向刘道怜说道:“车骑将军快要回来了。”

刘义隆心中一动。方才还在向二叔问父亲何时回来,却听刘穆之说起此事,一时不想走了,侧身陪在旁边。

刘道怜笑着看了下刘义隆,向刘穆之问道:“看来大哥又打了胜仗,那卢循终是落在大哥手中了。”

刘穆之却摇了摇头,沉着脸说道:“卢循尚未擒获。据斥候所探,卢循已在徐道覆死战下向南突围,显然想逃回广州。”

刘道怜笑道:“这卢循还真是属泥鳅的,大哥谋划如此周密,竟还能让他冲出围堵。只是卢循这次终是要栽了。大哥早已使孙处、沈田子收复贼巢广州,就算卢循回去,也没有安身之处。大哥既然就要回建康来,想必已使人去追卢循了。待前后大军夹击,卢循插翅难逃。”

刘穆之点了点头,说道:“卢循逃得性命,却仅剩数千残兵,又分兵徐道覆留守始兴,欲借此城阻挡官军追兵。徐道覆虽勇,却是垂死挣扎罢了。只是你可知车骑将军派何人去追剿叛军吗?”

刘道怜猜道:“想来多是刘敬宣吧。若不是他,那便在刘钟、檀韶中选上一人,都足以攻破始兴城。”

刘穆之却叹道:“车骑将军命兖州刺史刘藩与参军孟怀玉去追叛军了。”

闻听此言,别说刘道怜,就连刘义隆都吃了一惊。镇守京口后,随着年龄稍长,刘义隆懂事不少,也知如今刘毅与父亲的关系异常微妙。这刘藩作为刘毅的从弟,父亲怎么会甘愿把追拿卢循这唾手可得的战功送给他呢?

刘道怜甚是不解,说道:“这谁都能去追卢循,唯独刘藩不可以!刘毅不怀好意久矣,上一次若非穆之瞧破他诡计,只怕朝廷大权早已落在刘毅手中,哪还有大哥北伐燕国的机会?这次卢循作乱,虽然险些酿成大祸,可刘毅贸然出战以致惨败,对大哥来说,正是借此打压刘毅的良机。何故要让刘藩去追卢循,给刘毅翻身的机会呢?难道大哥还念着当年与刘毅一同举兵共灭桓玄的情谊吗?大哥不愿薄待了刘毅,可刘毅处处针锋相对,大哥未免妇人之仁了!”

刘穆之左右看了看,大厅内除了刘道怜,也就刘义隆一个孩子,叹了一声,说道:“车骑将军并非迂腐之人。对刘毅之心,他岂能不知?只是刘毅也有中兴晋室佐命之功,在江南的声威和人脉怎可小觑?车骑将军这次为了能顺利挂帅征讨叛军,只能竭力安抚刘毅那群人,将守备建康重任交给刘毅,又使刘藩随军出征,都是无奈之举。然而刘毅此人心机颇深,虽未能追剿叛军,可车骑将军出征这半年时间里,刘毅在建康是没有一日安稳的。我甚至怀疑,刘毅是玩了招欲擒故纵。口口声声想随军出征,看似想和车骑将军去争平叛之功,实则本意是让车骑将军离开京城,让他留在建康。”

刘道怜吃了一惊,问道:“穆之何出此言?”

刘穆之答道:“虽说刘毅战败后,由左将军贬作后将军,权势稍减。可这次借着监太尉留府事的头衔,刘毅守备建康掌管内外军政,没少安插亲信去各府各部衙门任职。我以车骑将军府的名义与他固争许久,倒也保住了些要害职位,可我毕竟只是车骑将军府的属官,哪能压制得住刘毅?故而还是被他钻了不少空子。中书省、尚书台都有他的亲信参与机要,吏部也被他换去不少人。这次车骑将军大破叛军,归来后自然有不少将帅需要封赏。而前番北伐燕国凯旋,只因卢循叛军一耽搁,有功将士也未来得及封赏,也需在这次一并赏赐。我已按车骑将军的意思,拟了份名录。可前几日去与刘毅商量此事,却被推三阻四,几乎没有几人被他准许。从中书省、尚书台,最后到吏部,几乎都是一般说辞,就是不认可这封赏名录。”

刘道怜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着急问道:“那大哥答应我的北徐州刺史呢?也被拦下来啦?”

刘穆之点点头:“刘毅拦着这么些人不肯封赏,不就是想让车骑将军难堪?刘毅那些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岂不是让将士去怪车骑将军没有为他们请功吗?刘毅此举,无外乎离间车骑将军与将士的情谊,也以此削减车骑将军的权势。你是车骑将军的弟弟,就更不会让你如愿了。还说朝廷已有徐州刺史,没必要重新划分一个北徐州出来,徒增一个刺史之位,虚耗国家俸禄。”

刘道怜气得骂道:“他刘毅懂个屁!朝廷南渡建康以来,北方州郡皆落在外敌手中。朝廷设置北方诸州刺史,又有哪个刺史真管着旧地啦?就像我现在这个并州刺史,不都是在江北划出几座城池来充充门面,说白了就是朝廷一块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既能收拢北方逃难百姓为朝廷抵御外患,又让人觉得偌大的中华尚在朝廷手中一般。如今大哥北伐燕国大获全胜,才算真正收复了青州、徐州、兖州旧地,为有别于朝廷设在江边的徐州,这才以北徐州称呼,如若不然,难道要把这整个燕国旧地并入朝廷的徐州当中?朝廷南渡这么多年,别说北徐州与徐州风俗两异,两地课税计法、官府治理、百姓宗族早已变了大样,简单合并入徐州,不闹出乱子才怪。何况我大哥本就兼任徐州刺史,他都愿意让南燕旧地不并入徐州,刘毅有什么好掺和的?”

刘义隆见刘道怜忽然生了气,吓了一跳,忽然有些反应过来。刚才在厅外等候时,听那访客说些什么拜贺之词。却是因为父亲答应了二叔,要给他北徐州刺史一职。刘义隆虽小,可听刘道怜这样一说,也很容易明白。

北徐州辖地几乎包含了南燕国旧地,这刺史权势与那南燕国皇帝有何不同?难怪那访客忙着向二叔送礼,多半是二叔没忍住,将这升迁之事透露了些风声,自然有人早早赶着来巴结逢迎了。谁知本来志在必得的北徐州刺史,竟会被刘毅生生拦下,二叔不怒才怪。

就听刘穆之说道:“刘毅也是北府军出身,自幼便在江北居住,如何不知徐州与北徐州的区别?如此说辞,不过是不想让你接管北徐州罢了。南燕国覆没,有多少人盯着那么大一块地盘,只怕他刘毅心中也有了北徐州刺史的人选,以我猜度,想来多半是他从弟刘藩了。”

刘道怜怒道:“北伐燕国,是我部兵马擒得南燕国主慕容超。卢循叛军侵入扬州,是我辛辛苦苦守备建康城。以这样的功绩,都换不来一个北徐州刺史,他刘藩何德何能与我争?”

刘穆之说道:“正因刘藩尚在随军征讨叛军,还未立功,故而刘毅也觉时机尚不成熟,才拖下此事,好等刘藩擒了卢循,就名正言顺将北徐州给他。”

刘道怜骂道:“刘毅欺人太甚!”

刘穆之说道:“这也仅是我的猜度罢了,尚无实据。只是还有一事就坐实了。据我所知,刘毅近来忙着向朝廷索取督江州军政之权。如今朝中多有刘毅亲信执掌机要,这事也就差朝廷一纸诏书了!”

刘道怜一个激灵。当日刘裕曾言,想把江州交给自己,怎奈被司马国璠那个叛国宗室一搅和,只得转以庾悦为江州刺史。此时听刘穆之提起江州,刘道怜奇怪道:“江州刺史庾悦在此次平叛中,收复豫章,切断叛军粮道,可谓功不可没。不加封赏也便罢了,刘毅好意思去抢庾悦的官职?”

刘穆之苦笑一声:“刘毅可聪明得很,他未索要江州刺史,只是求取督江州军政之权。”

刘道怜气得骂道:“这和要江州刺史有什么区别?虽说刺史是一州之长,可自西晋八王之乱以来,朝廷便设都督内外军事之权。看似并无实职,实则权势极大。刘毅要了督江州军政之权,已然成了庾悦顶头上司,倒是庾悦这个刺史成了空头摆设了。”

刘穆之并未反驳,说道:“听闻刘毅早年与庾悦有些旧仇,可我也听说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当年庾家家大业大,瞧不起出身贫寒的刘毅,当众羞辱过他几回,让刘毅下不来台。如今刘毅得势,去抢庾悦官职,倒也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可刘毅若真是这般小肚鸡肠,我还真瞧不起他。依我看来,江州是何等重要,上连荆湘,下通扬州。刘毅本就兼豫州刺史,他从弟刘藩是兖州刺史,刘毅再索取江州这样一个军政要地,刘藩再拿了北徐州去,分明是想以此与车骑将军分庭抗礼。”

刘道怜一时语塞,脸上现出忧虑,就听刘穆之接着说道:“就算在庾悦的事上是我多心了,刘毅就真是小肚鸡肠,欺凌庾悦,确实是为了报当年受辱之仇,并没有针对车骑将军的心思。可他与刘敬宣有何仇怨?何故三番五次与刘敬宣为难?”

刘道怜没有说话,显然也知道刘敬宣的事。就听刘穆之说道:“刘敬宣流亡南燕归国后,协助刘毅讨伐桓玄,功不可没,车骑将军为刘敬宣请封江州刺史,刘毅生生把这事给搅黄了。再到后来,刘敬宣征讨割据益州的谯纵,只因粮草不济,中途退还,刘毅大做文章,以致刘敬宣被罢免官职。这次刘敬宣随车骑将军讨伐卢循叛军,功劳不可谓不大吧,可车骑将军为刘敬宣请封,刘毅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若说刘毅针对庾悦是为旧仇,那刘敬宣又如何对不起刘毅?”

刘道怜却道:“其实刘敬宣与刘毅倒还真有些旧怨。刘毅在北府军时,属刘敬宣部将。不少人说刘毅必有飞黄腾达之日,可刘敬宣言刘毅外宽而内忌,日后一旦显贵,必当自取其祸。只因这一句话,刘毅自然怨恨刘敬宣了。”

刘穆之却说道:“刘毅在北府军时,没少受刘敬宣父子提拔之恩,再加上刘敬宣协助他平定桓玄的情谊,难道都抵不过那样一句话?依我看,还是因为刘敬宣与车骑将军太亲密了,故而刘毅千方百计打压刘敬宣,以此削弱车骑将军。卢循叛乱前,刘毅对车骑将军不过有些微词罢了。这次借着留守建康之机,几乎已是明目张胆地夺权。我已将此事告知车骑将军,若他还不回来,只怕这江东的天可就要变了。车骑将军只能放弃追击卢循,为安抚刘毅,更使刘藩领兵追讨残敌。免得刘毅得知大军提前还朝,生出什么乱子来。”

听到此处,刘道怜迟疑了下,问道:“刘毅还不至于不知轻重,生出什么祸事吧?”

刘穆之却说:“人心难测。这半年来,刘毅除了在朝中安插亲信,肆意夺权,还与昔日一同举义讨伐桓玄的旧人往来频繁。当年车骑将军与何无忌、刘毅、孟昶、诸葛长民最早起事,如今何无忌战死,孟昶自裁,车骑将军出征在外,建康仅剩刘毅与诸葛长民。若两人暗中勾结……凡事还是往坏处多想些,小心驶得万年船,免得遭人暗算猝不及防。”

刘义隆一直旁听二人谈话,越往后听,越觉得害怕。虽说读过不少书,可多是看的忠君报国的旧事,再加上父亲这些年来为国出生入死的言传身教,在刘义隆看来,只要有父亲这样的英雄在,便能保大晋太平无事,他日收复河山,恢复中华,也指日可待。谁知父亲五人共举义事,匡扶晋室,被人传作美谈,表面的一团和气下,竟藏着这么多的尔虞我诈。过去只觉得刘毅与父亲不过有些摩擦,经刘穆之一说,竟已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刘义隆脑中不禁乱成一团。难怪孔子曾言“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过去一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今日听到刘穆之与二叔说的话,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为什么大人之间总有那么多的蝇营狗苟,刘毅与父亲同仇敌忾,共保江山社稷,不好吗?

刘义隆正这样想着,就听刘穆之沉吟一阵,小声说道:“今日我来府上,是有两件要事。一来刘毅已太过危险,车骑将军没回建康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车骑将军府的兵马几乎都已出征在外,也就你这里还有些兵马。虽然我们不好调兵进城,可你务必小心,谨防刘毅铤而走险。二来车骑将军上次推辞了朝廷所拜太尉之职,虽说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免得以讹传讹,让人误信司马国璠煽动国人之言,可如今刘毅咄咄逼人,若车骑将军再这样推辞不受,难保刘毅不会去抢这太尉,毕竟他已有监太尉留府事的头衔,真让他如愿,可就什么事都晚了。故而在车骑将军回来之前,我这几日便要加紧请奏天子,再次为车骑将军加拜太尉,唯有如此,才能压制刘毅的气焰。只是以车骑将军之功,虽然足以领受太尉,可刘毅那些人毕竟把持朝权,以我一人,必是孤掌难鸣。你也是与车骑将军起兵讨伐桓玄的旧人,朝中想来也有不少亲近故旧,还请你活动活动,与我一起请奏天子。刘毅他们就是想反对,都无济于事了。”

刘义隆分明看见二叔刘道怜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刘义隆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刘道怜这时动的什么心思。

刘裕自官拜车骑将军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后,在建康可谓位高权重,北伐燕国大获全胜也让他声威高涨,而在石头击退了卢循叛军后,更是救了大晋社稷。在那样一个时间点,朝廷封拜刘裕为太尉,可谓顺理成章。然而,刘裕辞谢之后,历经这半年,一切悄然发生了变化。

虽说刘裕接连大胜叛军,谁都看到刘裕的功勋,建康大权现在却在刘毅手中。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除了那些真正心系朝廷的人,又有几人会在这个时候去为刘裕说话而得罪刘毅?刘毅接连使出手段,悄无声息地削减了刘裕的权势,在这场权势更替中,没有看清局势更有利于谁之前,又有几人肯把赌注押在刘裕身上?更何况刚才刘穆之也说了,刘毅正在打江州的主意,此举无疑一举两得,不但让刘毅权势更盛,也是刘毅杀鸡儆猴。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谁得罪过他,无论如何显耀,也必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刘穆之请刘道怜去找那些故旧活动活动,让他们一起为刘裕请封太尉,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再者说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道怜素来贪婪成性,和他亲近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有几个不是见钱眼开的?刘穆之请刘道怜做的事,显然是要刘道怜大把往外舍财了。

刘道怜面露难色,可一想到此事关系刘家的命运,也关系自己的前程,终是咬了咬牙,说道:“穆之不必多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刘穆之点了点头,又和刘道怜商量了些细节,待天色有些暗了,这才告辞离去。

刘义隆听得都有些困了,却迟迟没有离去。初时只想知道二哥的归期,可后来听到刘毅对父亲的威胁,刘义隆也担心起来。

刘穆之刚走,刘义隆便着急问道:“二叔,你说刘毅真会对父亲不利吗?”

刘道怜此时的心情可是糟透了,愤愤说道:“还是刘敬宣早有识人之明,刘毅就是个外宽内忌的小人!大哥当初怎么就想拉他一起举事讨伐桓玄呢?北府军那么多将帅,少他刘毅一人又能如何?到头来养虎为患,刘毅这是要翻了天,骑在大哥头上作威作福了!”

刘道怜在气头上,说话冲了很多,看到刘义隆担心的神色,又怕吓到了这孩子,缓了缓焦躁的心绪,安慰道:“我说你也别怕了。你爹爹是何等人物?刘毅不过得了一时便宜,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待你爹爹回来,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等朝廷给你爹爹的封拜一下来,朝中那些势利小人自会看清动向。方才刘穆之所言之事,你可给我烂在肚子里,这种事绝不可让外人知道。刚才你也听到了,你爹爹就快回来了,你不是想义真了吗?到时二叔带你一起去迎他们。可你若是把刘穆之说的话让别人知道了,就别怪二叔不领你去了。”

刘义隆虽小,在这种事上还是有分寸的,连连点头:“二叔放心,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会把这些事憋在心里的。”

刘道怜点点头:“天色也不早了,你就两个仆役陪护,我也放不下心,等我差上几个军士,送你回去。这些日,你安心在家待着,别再出来了。等你爹爹回来,我自然会去接你。”

刘义隆答应了一声。未过一刻,刘道怜唤了十来个健硕的军士,一路护送刘义隆回到家中。

刘义隆给母亲问了安,饭都不想吃,钻进书房就躺倒在榻上。他心中不住地揣摩,大人的世界怎就这样可怕呢?父亲看似风光无限,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能征善战又如何,保家护国又如何,还不是如履薄冰,处处被人算计?刘义隆怜惜起父亲,自己究竟何时才能长大,好为父亲分担一些呢?想着想着,刘义隆就和衣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