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动荡不安

老李是我们这个装卸队每天早晨来的最早的一位,他不管晚上下班多迟,都要回家。家里有位漂亮的老婆,比他小十七岁。对于他两如何走到一起,他把这件事隐瞒的很神秘,对所有人始终守口如瓶。队长为此还开过玩笑,

“老李今天有人请假了,我听说他找你老婆聊天去了,如果你不给我们说,你怎么把你老婆骗到手的,我们请假了都找你老婆问个清楚!”

他对待这样的问题,也只是伸手挠挠头,向大家嘿嘿的笑。这已经成为他面对生活化解尴尬的一贯的表达方式。

他每天坚持回家,也许是真的担心自己的漂亮老婆。我和大伙都这样窃窃私语过。

这个世间哪有不沾腥的猫,人也一样,男女都一样。现在的家庭,只要男的顾家,女的也顾家,彼此的一点私生活谁去在乎。

只要中午活不加急,我们都会休息一个小时,这个时间段老李吃完饭,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婆打电话。大伙开玩笑说他又开始查岗了。他不厌其烦的打视频给他老婆。她打通了视频,也许是他在我的床头边坐着,不看不听都由不得我。他们两的开场白千篇一律。熟悉的让人反感,我是说我自己很烦说这些打情骂俏的话。可我一点也不烦他给他老婆打电话,老婆孩子家是他唯一的动力。老李背向我坐着,手机里的画面很亮,我不想看都由不得我的眼睛,他老婆比他年轻太多,说话声音也好听。

“打电话干啥?”老李打通视频,看着老婆,等老婆先开口,老婆今天好像有点心烦。我看她每次都很烦。“你中午一天不休息的,饭吃了没?”

“吃了。”老李抬起一只手挠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笑着向老婆回道:“刚吃完,我刚上来,我看你干啥着呢?”

“我能干啥!看你家儿子。一白天又不好好睡觉,一直要让人抱。”她不耐烦的把视频移到躺在怀里的孩子面前。“你看?”

“奥!知道了。”他又挠了挠头,始终在嘿嘿的笑,直至老婆也跟着她笑。

“赶紧休息去,”老婆摇着躺在怀里的孩子,我看见每次她打电话,孩子总是躺在她的怀里,也许小孩子真的很会缠人,一时也不想离开妈妈。她声音明显放低了一些。“你再说话,娃娃又要被你吵醒了,我又要哄,你们这些娃一天难哄得,挂了。”

“嗯!好的,我休息了。”他说完等老婆那边先关掉视频,他才放下手机,上床休息。他就在我的上铺。

“你老婆真是个美人,你真有福气,快手里说的好,好白菜都被你们这些人拱了。”我见他挂掉电话,看了我一眼,我打趣的说了声。随后问他:“你们结婚几年了?”

“三年。”

“你们是晚婚,晚婚好,经历的事多了,都会好好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另一半。”

先前说的话我觉得有点不妥,随后补充说了句:“你天天看快手,你不会说,你怎么会说我老婆是猪。”说完他心领其意的也笑了。

只要中午能给老婆说句话他整个人一下午都沉浸在快乐里,干活一点也看不出他累,兴奋的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绵羊,老婆心烦意乱的责骂他,他都乐在其中。这样的老婆惹她生气了也让人快乐一天。

我羡慕他有这样的老婆,希望他们的幸福长长久久。他最小的孩子才六个月大,结婚三年。一件好事我总要胡乱的去猜测,好的往坏的方向去想,坏事我总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不幻想一番这件事就一直搁在我脑袋里,影响我去做别的事。

现实有多少?晚婚的太多,晚婚又能怎样?身边晚婚离婚的反而很多。这样甜蜜的问候,也不过是婚姻的开始。万事万物,随着时间都会变的浑然失色。现在这如漆似胶的生活,随着时间的冲刷,经过岁月的洗礼,谁能保证它将来一尘不变。身边多少人,合合分分,甚至半百也不过如此。我的堂哥婚姻何尝不是这样,当初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当初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现在都抵不过时间的磨蚀,更何况他两这平平淡淡而没有激情的生活,一位是貌美如花的少妇,一位是憨厚老实的大叔。难道月老也对自己千百年来不变的工作失去了乐趣,对待自己这枯燥乏味的工作,月老只能悄悄地拿我们这些平凡的老实人儿解闷。我们难到看不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婚姻,随随便便的开始,又无缘无故的结束,这难道都不是月老的预谋?

厂子一年四季都在招人,一直招不够。我们挣得都是没昼没夜的钱,随着时间我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每天工作的时候时间都感觉过得很快,我不紧不慢的装卸着车,就在这个还算紧紧张张工作的环境里,只要一有空闲时间,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的一些往事。生活里有很多不如意?在这里身体熬垮了值不值得。难道我只是为了这里能挣多一点钱。这几年我跑过很多地方,到头来一分钱没落下。时间却这样毫无意义的消耗掉了。眨眼间四五年过去了,什么也没落下,同四年前胸怀大志,创一番天地的干劲,到现在一无所成,被现实打击的都快没了梦想。

干什么事都要一步一步的来,再多的想法,没金钱寸步难行。我每迈出一步,光阴就会流失,机遇也就和我擦肩而过。当我看见新建的一个小区,我很兴奋,每一个小区都有着几个不可少的商机,一是超市,二是饭馆,再者药店。我兴奋的整个晚上睡不着,我幻想着我开了第一家超市,我选了一个最好的地段,开业红红火火。又开了一家饭馆,我带着早餐,晚上又上了烧烤,这生意怎么会不挣钱。药店最好,利润丰厚,招聘一个店员就够了。这样的想法很早很早以前我给父母说过。他们说:“那都是有钱人干的事,我们不懂,赔不起。”

我知道他们有钱。他们把钱放下给我娶媳妇,是给他们娶儿媳妇。因为这件事我从此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回去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们思想落后,目光短浅,多好的机遇,就这样一句话随随便便的打发掉我了。

十月国庆节,留了七八个装卸工,活少队长提前说了谁想回家探亲就赶紧回,不想回家待宿舍也行,想到外面浪就浪去,安排好了的人,没活哪都不能走,车说来就来了,你们要坚守岗位。

没活。也不能离开厂子。我和老李没事就坐在货场聊聊天。其余的人在宿舍打牌。我们两从不和他们来往。平时他话很少,我对他的了解也是一张白纸。

能屈能伸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我是二婚。”老李拿出口袋里的烟给我递。“我老婆也是”

我很惊讶,伸手推了回去。我没见过他抽烟,别人给他发烟,我也没见他接过。

“我一直都抽烟,只是在家里抽,”他看出我对他的惊讶。“厂里最好别抽烟,那一帮老工人会让你好好抽烟!不会的。”

“他们这样对你?”他知道我说的是哪方面。“你一点也无动于衷,不气,他们有时候太过分了?”

“谁事多。我就跟谁干”说着他笑了笑。“他们一天比我的心情差,说不定因为我在他们跟前,他们就会气的折寿,我高兴都来不及。”

“我这会知道你怎么把你老婆骗到手的。”

“我没骗我老婆,她是真的看我老实,干活务实,她没有多大要求,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我们两是亲戚介绍的。”

“奥”

“我也想明白了,”他说着抽了一口烟,然后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想明白了?”我问。

“我以前当了八年保安,家里不缺钱。我才当保安的。我们家土地政府征收了。八年,想想八年,我前妻大手大脚的花钱。钱花完了,说我没上进心,挣不来钱,这八年里,我给她开过服装店,菜店,最后都关门了。不用心经营,从不把这些当做自己的,店里待个两三天就让她心烦。”

我准备好了听他讲他的往事,把一个人能变成这样,对他的打击不是一般的。

“我以前一百五十斤……”

我看了他一眼,现在也就一百斤过点,皮包骨头,他的头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次婚姻变故成这样的。

“结婚了八年,我每天下班都会去店里换他,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时间长了希望她能体会到我对她的好。我只是多想了,她看见的只是自己,我多晚回家她也不做一顿饭,开口问我一句,就是抱着手机往天亮的看。她的理由很多,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又不是外面没有卖吃的,让人休息不休息,你在这样,就不要好心得让我回家休息,虚伪,假惺惺的说关心我,还不是让我回家做饭。可笑不,她理由很多,不顺心了能找一大堆事。你根本安静不下来。”

“你们开过服装店,那得投资多少钱?”我插了一句,我职业病又犯了,只要有关开店的事,我都要追根究底。“在哪里开的,地段怎样吗?怎么会关门!是哪里出问题了?”

“刚结婚,我们两原本商量好找份工作,一月挣个自己够花的钱就行了。我也不急着让她上班,家里待段时间慢慢看好了工作再去,她这一待就是大半年,最后不想上班了。上班没有自由,跟个机器人一样,有啥前途,她说她最近观察了服装利润大,咱们开个服装店。”

“开哪了?”我又插了句。

“在我们镇上开的,房租货款下来就二十几万。”

“镇上人挺多的怎么说关就关?”

“开店是要有耐心的,有时候一天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有一天就不一样了,卖一天就好像这些天没白守。不管有没有客人,你都要天天守在店里,三天开门两天关门,谁会再来。只要店里待大半天没人光顾。她就想关门,她说连一点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年轻轻的都熬傻了,这样下去有啥意义。她说还不如关了,干个别的,让人一时也走不开,天天坐在这个店里都郁闷死了,我最后妥协了。都依她。”

“就这样关掉了,店转让了多少钱?”

“没转,直接关了,当时家里有钱,无所谓没就没了,从头再来,也就是让她体验一下生活。”

“二十几万说没就没了。”

“都是年轻,不惜钱,看看现在这钱挣得多不容易,当初如果体验过这生活,我打死也不会把钱拿出来给她开什么狗屁不是的服装店。身边人当时也给我说过,你家媳妇开店就是玩的,自己开服装店一直在别人家买服装穿,出手大方,从不砍价。”

“那么多衣服咋处理了?”

“全送人了,我前妻都送她亲戚朋友了。”

“你们最后咋想起开菜店,菜店不可能没生意,咋也关了?”

“能咋办,家里待了两三年就是不上班,要么就出外地打工,我想给家门口开个菜店,最起码有个事干,离家也近,老人也能帮上忙。就这菜店开的跟菜贩子跑了,浪迹天涯去了,菜店我也扔了,心烦,关了半个月门,最后房东打电话说——店里是不是有坏菜,坏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这才过去叫人把里面清理掉了,面米油盐酱醋我这十几年都吃不完”说着他笑了笑。“我家里现在房间还有一大堆。”

“菜店关了你们就离婚了”

“离啥离,以前结婚年龄都小,领结婚证年龄都不够,家里摆个酒席就算是夫妻了,就现在我们村里有家娃都结婚了老两口还没有结婚证。跑了一年多,最后家里老人出去找回来了,好说歹说不小了,好好过日子,现在社会也就这样该到收心的时候了。回来时她一句话没说过,老人说啥她同意啥?我也心软了就又和她一起过了。”

“回来就行了吗?”

“家里没钱了,她不知道。当知道家里钱这些年折腾完了,她慢慢又回到以前那样,没事找事,她抱怨我连一件让她称心如意的衣服都买不起,她抱怨我不如别人。天哪!再多的金钱都填不满她在外的虚荣心。我这样拼命的一天一天的为她着想,钱没了都是为了她,我付出再多,也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同这工作结伴而行,就算再多的付出,也换不来她对我的理解。只是让她更加肆无忌惮的羞辱我,为所欲为的挖苦我,挤兑我,这就是现实。一个虚荣心十足的女人,让她回到现实,面对现在的生活,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是幻想。想想过去的一切,当时她把那一切只是当做她炫耀的门面,就如她穿的一件漂亮的衣服。那一切她何常用心的经营过,面对过。我每每想起这一切,心里烦躁不安,整晚整晚睡不着,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快支撑不住了,我知道这样的女人不会念一点感情。”

他停了停,而后接着说:“她既然能走,我也能走,孩子在家,我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我到矿上干去了,下井作业。听说过没?”

“没有,危险活。再怎样我都不会去那地方。”

“下到里面,有时候一天腰都直不起来。矿洞太矮了。一直弯着腰作业七八个小时。”

“你真能干下来,”

“唉!当时也傻,想着我这样拼命的工作她是能看见的,能让她安心的和我过日子。女人心跑远了,你做的再多,只会让自己陷得越深。只是可笑的在自己折磨自己。有时候想起她那次回家时,我觉得她收心了,会好好过日子的。最后怎样?我想多了,在矿上那一年我彻底醒悟了。你想想我干的什么活,一月挣多少钱,比这里挣得多,钱哪?都给她了,她不珍惜一直伸手要。多少都不够,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倒的,她花钱是个无底洞。你看我这头发咋掉的。就是那时候掉的,有时候一抓一大把。身体累,精神更累,忽然到来的伤感,又抱着一点的希望,来回交替着,让我不能宁静,烦躁不安。我一天干的活多累。我晚上就是睡不着。心永远平静不了,不能心无旁骛的去规划和实现我的生活。最后想明白了,我不希望我的生活今后一直这样跌宕起伏,永远没完没了,永远不能平息。我下定了决心,既然生活在低谷的时候,远离我,不陪伴我,在我走出低谷,将来拥有一切的时候,岂能再容忍你无所谓的践踏。……”

他有点激动。越说越有点夸张。

“身边有人说我感情用事,是个性情中人。可我对有价值的感情用事,而这种毫无意义的感情,破裂的无法再用心去弥补,我为何还要带着这份沉重而又冰冷的感情糟蹋我今后的人生。难道我是为了孩子,孩子将来有孩子自己的人生,我岂能左右,以前在一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每一位平凡的人都要在这个不平凡的世界里生活。我为何要去想那么多!孩子将来的生活谁能知道?天知道。上次老人把她找回来就是拿孩子说事的,为了孩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事。可笑不,活的都没意义了。他们说我思想偏激,当初不让开店,老人拦也拦不住,犟得让他们难以接受,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到头来钱没了。啥也没了,生活的一团糟。可开店都是她一个人做得主,都是为了让她心满意足。我想平平淡淡的生活,有几个人会接受。她更不会,我想让她过得精彩有面子,都是为了她。身边人却不知道。我整天烦躁死了,回到家里就像走进了地狱,我还要躲避眼前熟悉而又让人讨厌的面孔,他们一直再说,你们看着唉谁谁的老婆迟早还是得走,野的永远是野的,家里是圈不住地。”

“走哪都一样”这时候我应该说一句。他太激动了。“这些老人都是闲的没事,他们无事生非议论别人的嘴脸,我在我们老家路边经过时都会当他们是空气。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们叫我我都当听不见。我记得有位好心的老人说我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和无视身边的亲戚朋友,我既然心平气和的说了声——你家一个儿子怎么都和你分家了,自己儿子都没教育好。我说了很多别人私底下议论她家的事,只是这好心的老人没听完就气冲冲的走了。”说着我笑了起来。我接着也说了句:“都过去了,好好生活,还年轻。我现在还不谈结婚的事,应该多流浪几年,多见见世面,以后就少走弯路了。”

“最后我想通了,什么狗屁婚姻,又不是老了找不下了,从头再来。当我想明白时她和我已经分开三年了。我出门打工撵转跑了好几个地方,她在家里闹我也不搭理了,习惯了。最后她把娃娃放家里也出门打工了,不知跑哪去了。过年也不回来。想想也好,早分早好,分离不代表就是失去,彼此安好这是最好的结局,也不会因为彼此没有去挽留而给生命里留下遗憾,分离也许是彼此的重生。我该做的都做了,我问愧无心就好了,上天会看见的。父母这些年为我操了不少心,回头想想自己的事也给父母带了许多烦恼,他们跑前跑后,钱给我糟蹋完了,亲戚也因为我的事都疏远了。这也是罪过。我不怨我前妻,是我自己无能。”

我对他最后说的这句话深感体会,我何尝不是这样,一个人的事总是要牵连到父母。他后来给我讲了他回家离婚的整个过程。我听的云里雾里。他是断断续续讲的。我只能以第三人称写出来让大家看看,他彻底变了一个人,老人说他这些年脱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