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5日,农历辛丑牛年十一月初二,猪日冲蛇,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天,因为这天早上早晨七点钟左右,奶奶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临走前,她一直在挂念着我,而我是12月4日才从南宁千里迢迢赶回去的,奶奶临终前对我说的话只有两句,一句是“好好读书,争取将来出人头地”,另一句是“把钱收好,留着急了用”。
这两句话于我而言,是她留给我最后的温柔了,那段艰难的岁月,我也深有体会。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的家庭生活是非常拮据的,想吃的和想玩的都只能站在街上一饱眼福而已。或许这也是我在不懈奋斗的意义。我历来都庆幸自己历经沧桑,但是在这一刻,我竟然厌倦了自己历经沧桑的模样,它让我在奶奶已经奄奄一息之际止住了欲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可是那股悲伤还是难以掩饰的。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12月5日上午,当我驾车到德峨置办那些丧事所需物件时,我方才在车上号啕大哭了起来。从今往后,每当我临近放假之时,不会有人上街买来糯米蒸五彩糯米饭等我回去吃了,也不会有人在我返校时千叮咛、万嘱咐,送了一亭又一亭,唠叨一遍又一遍了。我纵然也知晓生死离别乃是自然之法则,奈何感情却是非常玄妙的,即使我平日里能够将其掩饰得天衣无缝,可当到了真正要失去之时,仍是万分不舍。
昔日奶奶尚在之时,她一直都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别人送奶奶一两个梨,她也都是留给我或者是妹妹,甚至是一直放着等我们回到家了给我们吃,也不惜放着烂掉,她始终也舍不得自己享用。有时候当我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她连肉都不买的时候,我便会大手大脚的去买五六斤肉回家做给她吃,虽然这样做让我回校后的在校生活费消耗了不少,但并不曾觉得有所亏损。
奶奶或许真的走了,或许她并没有完全的离开我们,她只是肉身消殒,然后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
奶奶走了,虽然时至今日虚岁仅仅一年的时间而已,但对于我而言却仿佛是年代久远了,或许应了那句话,人老多情。可是奶奶的离开似乎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未曾留下一丝一毫她曾经来过的痕迹,甚至是我都不曾梦到过她几回,有些东西越是刻意了无踪迹,就越是难以彻底放下,或许奶奶只是不想让我深受困扰罢了。
去年寒假,也就是奶奶离开之后我的第一个寒假,我千里迢迢从南宁回到家中,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却是已然想要高呼一声“奶奶”,幸好立马反应了过来,我已经没有奶奶了。默默地爬上二楼,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整个人瘫在了床上,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许久之后才下楼吃饭去,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奶奶的相片不见了。我若是记得不错的话,遗像应当是黑白色的,但奶奶的遗像却是彩色的,依照本地的风俗习惯,在人没死之前是不能把相片挂起来的,挂相片的地方也是有所讲究的,只能挂在与大门相对的那面墙壁上,并且应当对准大门,但不一定要挂在中心位置。然而不能把相片挂起来也仅限于不能挂在这个地方,挂在其他地方是可行的。在我回学校之前,我们是把奶奶的相片挂起来的,如今却不见其踪影,于是便一番询问,父亲说担心我和妹妹回到家看到相片,勾起一些回忆而因此变得悲伤起来,所以便把它撤了。我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逝者今已斯,生人当勿念,为亲人的离去而感到悲痛乃人之常情,有所悲伤固然是应该的,但是倘若就此一蹶不振,想必就是那远去的人泉下有知,也是万般不许的。
中元节那天,我到了坟前一番祭奠,按照民间的说法,中元节是为鬼节,也唯有在清明节和中元节时前去祭奠,亡魂方能享受到来自阳间亲人供奉的香火。在我看来,这固然是怪诞离奇、虚无缥缈的,却也是让我能够寻得一丝慰藉的唯一方式。那天下了点雨。让我觉得离奇的是这个季节,在二月开春的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在七月烈日的时候阴雨绵绵,到了金秋时节却变得酷热,如今已是冬季时节,却颇有秋高气爽之意,仍可穿得一身短袖。我且不知道这是否是在警示,又或者说属于正常现象,也许只是杞人忧天。而当我来到了坟前时,那里已经被杂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地上的小路尚未见到半点踪迹,一番横冲直撞方才开出一条小路来。“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不得不说,当我回到家时,整个屋子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腐臭味与霉味,打开门窗吐故纳新,许久之后方能驱赶那些恶魔。
我与奶奶的相处,话说很早之前便已开始了,那个时候,奶奶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这对于我这个中间人来说,着实有些难做,也因此,母亲曾跟我说过,以后当我成了家之后,定然不会如同奶奶对待她那般对待我的爱人。而那些本不该我知道的事情,我不想去打听,不愿知晓,但我若是已然知晓了,又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记得有一回奶奶唠叨几句,说母亲总是挑她不在的时间段,一个人在家做好吃的。奶奶所说的好吃的主要指的是腊肉,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无非就是零几年而已,那时候我们这个小地方的经济并没有现如今发展得这般好,五花八门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但我个人觉得奶奶说的这句话就不是话了,什么叫挑她不在家的时间,一个人做好吃的呢?每一顿饭都是母亲躬身下厨做的,几无差别,奶奶也都是与我们同桌吃饭。在内心一番争斗之后,我选择将此事告知于父亲和母亲,到了晚上,是一场暴风雨,是奶奶的暴风雨,也是我的暴风雨。当父亲把两三百块钱塞到奶奶手里的时候,奶奶显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父亲说出了她说的那句话时,奶奶才幡然醒悟,她那异样的目光也很快就扫向了我。
奶奶能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作为上个世纪的见证人,她在见证的同时,也亲身经历了那段艰难的时期。而母亲属于大大咧咧,又大方的人,就连洗碗都会偶尔打碎一两个碗,炒菜的时候一大勺猪油下去,再加一瓢水下去,那锅面上漂浮的全是油,如此的两个人若是没有争吵,那才是怪事呢!母亲的大方不仅是对亲人,对外人也是如此,甭管什么东西,但凡是家里有的,而别人又想要借用的,母亲都会大方的借出去。奶奶显然是与母亲不同的,她会看借东西的那个人是谁,在她看来,不是别人的东西,别人是不会珍惜的,要是坏了又当如何?又不能直接索赔,都是乡里乡亲的,若是有愧疚之意,主动赔偿自然也是好的,若是没有,而自己又需要用,那还得自掏腰包去置办。也并非不愿意再花那几个钱,只是这样的损失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老实说,时至今日,我与奶奶相处的时间比我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更为长一些,自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父亲和母亲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就如同陌生人一般,以至于父亲和母亲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都会瑟瑟发抖。就连母亲也说我自打满月之后,一直都是奶奶在照看。我和奶奶下过田种地,上过山砍柴,播种过水稻,甚至为了把水源引到稻田里去而与人发生过争执,半夜三更戴月荷锄归。有一会我们去播种水稻,路远,带了些午饭,刚到了地就感觉饿了,然后我和表哥就坐在田垄上吃饭,奶奶下田。因为也带了表哥家的那头黄牛过去,所以我和表哥也不用下田干活,看好大黄牛便好。抬头看了几回,黄牛依旧是在埋头吃草,只是静坐倒也无趣,索性便玩了一会儿,奶奶连问几下“牛呢”,我们的回答始终都是“还在呢”,前几次抬头瞥一眼也确实在,只是后几次便省略了这个环节了,结果当我和表哥又一次异口同声的说道“还在呢”时,奶奶却突然问道:“在哪呢?”
此时抬起头望向拴住黄牛的那个地方,已然不见其踪迹了,我摸了摸小脑袋瓜,“咦?刚才还在这呢。”
奶奶火急火燎的四处寻找,跑断了腿,终是一无所获,表哥看情势不对劲,立马趁奶奶寻牛之际跑路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原地。直到如今,当我和表哥谈起此事时,仍旧令人捧腹,也很佩服我当时的勇气,在那样的情况下,奶奶压根就没有闲暇时间管我,想必就是那躲在暗处的牛贩子此时都想变成人贩子了。
那牛贩子也确实没有走远,他只是摘了点杂草把牛铃铛塞起来,防止发出声音暴露行踪,而后把黄牛藏了起来,藏在那棵杉树下,那里被杂草包裹了起来,根本不能看清杂草下的情况如何。最终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寻到了它。那个人也颇有侦探的才干,在他结合现场的蛛丝马迹一番细细分析之下得以找到黄牛的踪迹。而当我们傍晚回家时,却在半路上遇到几个陌生人牵着我邻居家的那头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