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极其井然有序的家庭有时紧急事件出现了,为此采取了及时措施

“我要永远感到庆幸,”奇克夫人说,“因为我说过——真好像是鬼使神差似的,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要原谅好可怜的亲爱的范妮。无论怎样,这句话总是会给我安慰的!”

奇克夫人察看了裁缝制丧服的情况后,从楼上下来,走到客厅,便说了这番动人肺腑的话,其用意是给奇克先生听的,为了给他一点开导。奇克先生身材魁梧,面孔庞大,已经秃顶,两只手不停地往口袋里放。他天生有一种习惯,喜欢吹口哨,哼小调;他意识到,这时候全家正逢丧事,心情悲痛,他这种声音是不合时宜的,于是竭力克制自己,不使自己发出这种声音。

“你不要操劳过度,路,”奇克先生说,“那样你会病倒的,我看。来特托尔鲁鲁尔![5]哎呀,我怎么忘了!今天我们在这里,明天我们就走了!”

奇克夫人向他投去责备的目光之后,便又心安理得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下去。

“我真的希望,”她说,“这件撕心裂肺的事情对我们大家都将是一个告诫,要我们养成一种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振作精神、奋发努力的习惯。每一件事情里都包含着一种教训,只看我们是不是善于吸取。如果我们看不见这种教训,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这句话讲过之后随着来的是一片沉寂,这时候奇克先生却哼起了非常不伦不类的小调——《从前有一个补鞋匠》[6],但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便戛然而止,随即说:“像今天这样伤心的事情如果我们不能好好吸取教训,这过错无疑是在我们身上了。”

“可是我认为,”停了片刻,他的夫人反唇相讥了,“总比哼哼唱唱‘学院号笛’的陈腔老调,或者‘拉姆普特伊迪替,波乌乌’这些没有情感的废话要好吧!”奇克先生刚才自得其乐地轻声哼着的就是这种调子,此刻奇克夫人以调侃的声调把它们哼了一遍。

“习惯成自然啦,我亲爱的。”奇克先生辩解道。

“乱说!什么习惯!”他的夫人回嘴说,“如果你懂得道理的话,不要摆出这种可笑的理由来,习惯!如果我像你所说的那样有一种如同苍蝇一样在天花板上走路的习惯,我看不知道你要怎样唠叨让我听个够呢。”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习惯很可能招致狼藉的声名,奇克先生便不去理会了。

“宝贝怎么样了,路?”奇克先生换了个话题问道。

“你说的哪个宝贝?”奇克夫人问,“早晨我在楼下餐厅里看见一大堆宝贝,可是我肯定有头脑的人就不会相信。”

“一大堆宝贝!”奇克先生把这几个字又念了一遍,同时面带惊诧之色环顾着四周。

“大多数人会想到,”奇克夫人说,“现在好可怜的亲爱的范妮已经去世,就得找一个奶妈了。”

“哦!呵!”奇克先生接着说,“托尔鲁尔——这就是生活,我看。我想你是适合的,亲爱的。”

“我怎么适合,”奇克夫人说,“我不可能适合的,这我心里有数。而且,当然,这个孩子——”

“要见魔鬼去的,”奇克先生想了一会儿说,“这是肯定的。”

奇克夫人听到这句话很不高兴,小董贝怎么会到魔鬼那里去?奇克先生看见夫人脸上的愠色,自知失言,为了弥补之计,便提出了一个巧妙的建议:

“不可以暂时让茶壶发挥一下作用吗?”

倘若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是为了早点结束这种谈话,那么他已经大功告成了。奇克夫人听了他的这番话,不言不语,不加反驳,只是盯了他几眼,便很威严地走到窗边。这时她听见屋外响起车轮的声音,便从窗帘后面向外窥视。奇克先生发现此时他的运气不佳,也就不再说什么,便径自走开了。可是通常他并不是这样。他常常处于优势地位,在这种时候,他对路易莎的惩罚是毫不留情的。在他们婚后的岁月里,他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互不示弱,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之间谁胜谁负,一般来说,是很难确定的。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正当奇克先生似若被击败之际,他会突然重整旗鼓,扭转局势,转败为胜,势如破竹,弄得她没有招架之力。同样,奇克先生也常常会受到其夫人出其不意的刁难。因此,他们之间的小吵小闹往往有一种胜负难卜、振奋斗志的局面。

托克史小姐乘着马车来到了,刚才窗外响起的就是她的马车声。她一下车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屋子里,急忙地问:“我亲爱的路易莎,保姆的位置还空着吗?”

“你这个好心人,位置还空着。”奇克夫人说。

“那么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史小姐接着说,“我亲爱的,我马上就给你带一帮人过来。”

托克史小姐像刚才匆匆跑上楼来那样又匆匆跑下楼去,把出租马车里的人叫了下来,然后匆匆地带着他们回到楼上。

看来,她刚才用的那个字不是法律或事务上表示一方的词语,因为“一帮”是集合名词,指的是许多。的确她带来了许多人:一个身体健康、丰满、面色红润有如苹果的年轻妇女,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一个更为年轻的妇女,也有一个红润如苹果的脸,但不及第一位那么丰满,她两只手里各牵一个苹果脸蛋的胖小孩子,还有一个也是苹果脸蛋的胖小孩自个儿走着;最后是一位苹果脸蛋的胖男人,他怀里抱着又一个苹果脸蛋的胖男孩,他把男孩放在地上,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轻气地说,教他“抓紧约翰尼哥哥”。

“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史小姐说,“我一知道你那么焦急就想帮你解决,我连忙乘车赶到夏洛特皇后的皇家已婚妇女职业介绍所——你已经忘记了——向他们询问他们知不知道有没有适合的人。他们回答说是没有。当我听到这个回答,我亲爱的,请您务必相信,为了您的缘故我差点要绝望了,可是凑巧得很,皇家已婚妇女职业介绍所的一位成员听到我的询问,便告诉女总管,说有一个妇女已经回家了,她恐怕是很适合的。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并且得到女总管的确证——她服务出色,性格好得很——我马上要了她的地址,我亲爱的,赶快乘车到她家去。”

“亲爱的托克史,你真是太好了!”路易莎说道。

“别介意,”托克史小姐说,“请别这样说。我到达她家里的时候(那地方干净极了,我亲爱的!你真可以坐在地上吃饭呢),我看见一家人正在吃饭。我觉得与其把他们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如让您和董贝先生亲自见他们一面好得多呢,所以我就把他们全都带来了。这位先生,”托克史小姐指着苹果脸蛋的男人说,“是父亲。先生,请您走近一些,好吗?”

苹果脸蛋的男人怯生生地答应了这个要求,走到前排,咧着嘴哧哧地笑着。

“这是他的妻子,当然,”托克史小姐指着抱着婴儿的年轻妇女说,“您好吗,波莉?”

“蛮好,谢谢您,小姐。”波莉答道。

为了巧妙地使她所介绍的人显得不同凡响,托克史小姐好像故意降低身份似的询问着一位她已有两个星期左右没有见到的旧交。

“我听到您这样说非常高兴,”托克史小姐说,“那一位年轻妇人是她的还没有出嫁的妹妹,她和他们住在一起,照管她姐姐的孩子。她叫吉米玛。您好吗,吉米玛?”

“我蛮好,谢谢您,小姐。”吉米玛答道。

“我听到您这样说真高兴,”托克史小姐说,“希望您身体一直很好。五个孩子。最小的六周。那个鼻子上有个水疱的很可爱的小男孩是最大的孩子。那个水疱,我想,”托克史小姐对这一家人环顾了一遍之后说,“不是天生就有的吧?恐怕是意外事故引起的吧?”

只听见苹果脸蛋的男人吼了一声:“熨斗。”

“对不起,先生,”托克史小姐问,“您是说——”

“熨斗。”他又说了一遍。

“哦对,”托克史小姐接着说,“对!完全对,我忘了。这个小乖乖趁他妈妈不在的时候去闻了一下发烫的熨斗。先生,您说得完全对。我们刚才到达屋门口的时候,您正想告诉我你的职业是——”

“司炉。”男人答道。

“死驴!”托克史小姐吓坏了。

“司炉,”男人重复了一遍,“蒸汽机。”

“哦哦!对!”托克史小姐接着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对他话里的意思仍旧不甚明了。

“那么您喜欢吗,先生?”

“喜欢什么,小姐?”男人问。

“那个,”托克史小姐说,“您的职业。”

“哦!蛮喜欢的,小姐。烧成的灰有时候跑到这里,”说着碰碰胸口,“教人讲起话来就粗声粗气,现在我讲话的声音就是很粗。不过那是煤灰,小姐,不是脾气不对。”

托克史小姐听了这个回答似乎没有得到多少启发,觉得很难再谈下去了。幸亏奇克夫人解救了她,她暗自对波莉、她的孩子、她的结婚证书、介绍信,等等逐个作了细致入微的审查。经过这一考验,波莉被证明是无懈可击的。奇克夫人拿了这份报告走进她哥哥的房间。为了加强她的报告的分量并证实她的论断的正确性,她还带了两个面色最红润的小土德尔一起去,土德尔就是这个苹果脸蛋之家的姓。

董贝先生在他的夫人去世之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思默想着他的小宝贝儿子的青春、教育和今后的前途。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寒冷的心底,使他的心比平时更加寒冷、更加沉重了;但当他意识到孩子的损失比他自己所遭受的损失更大时,在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几乎是愤怒的悲哀。他寄予莫大希望的那个孩子的生命与前程竟会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因为这样卑微的需要而陷于危境;董贝父子公司竟至于因为奶妈的缘故而落到艰难举步的处境,这真是极大的羞辱。当他想着他为了实现内心的愿望还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需要依靠一个雇来的女用人,他骄傲与嫉妒的心中自然充满着痛苦;一想到雇来的女用人对于小孩的关系犹如自己的夫人,每来一个他都拒不接纳,他为此而窃喜。然而现在不能再游离于这两种感情之间而迟疑不决了。当他妹妹介绍之后,他觉得波莉·土德尔身上似乎没有缺点,而且他妹妹对托克史小姐的不辞劳苦、始终不渝的友谊讲了许多赞美的话,于是他更加放心了。

“这两个小孩倒是很健康的,”董贝先生说,“不过一想到有一天他们要和保罗攀亲道故,那还得了!把他们带走,路易莎!让我见见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

奇克夫人把两个小土德尔带走之后,立即把她哥哥要召见的强壮的夫妻带过来了。

“好女人,”董贝先生坐在安乐椅上转过身来说,他转身的样子与其说像一个有四肢有关节的人,倒不如说像一根木棍,“我知道你很穷,想靠侍候我的小男孩挣些钱,我的儿子过早地失去永远也没法代替的安慰。我不反对你靠这个办法给你的家增加一点补贴,使你们的生活过得舒服一些。我可以说,你看起来是能够胜任这个职位的,不过在你走进我家担任起这个职位以前,我首先给你一两个条件要你必须遵守。你在这里做事的时候,我必须规定你的名字永远叫作——譬如说理查兹——这个名字很普通又好叫。你就叫作理查兹,你不反对吧?你最好同你男人商量商量。”

她的丈夫一言不发,只是咧着嘴哧哧地笑,还不停地举起右手抹他的嘴巴,把手心弄湿了。土德尔太太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两三次,都无济于事,只好行了个屈膝礼,回答说,如果给她换名改姓的话,那么给她定工资的时候,恐怕就要考虑这一点了。

“哦,当然,”董贝先生说,“我希望把这件事情和工资问题一起考虑进去。那么理查兹,如果你来带养我的失去了慈母的孩子,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一点:你履行了一定的职务,你将获得丰厚的薪水,在你履行职务期间,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和你的家人见面。当不需要你履行这些职务时,你的薪水也就停发,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也就终止了。你听懂了我的话吗?”

土德尔太太看起来心存疑虑,而土德尔本人显然没有这份疑虑,他只是感到莫名其妙。

“你有你自己的孩子,”董贝先生继续说下去,“在这个交易中,你根本不必对我的孩子有一份喜欢的感情,我的孩子也完全用不着对你亲近。我不愿意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刚刚相反,你离开这里的时候,你就结束了这种纯属买卖或雇佣的交易,你就此走开。孩子不再记起你,也请你不必想念孩子。”

土德尔太太的脸颊上的红晕比原先更深了一些,她说她想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

“我希望你是清楚的,理查兹,”董贝先生说,“我不怀疑你是很清楚的。其实这件事非常简单明了,怎么会不清楚。路易莎,我亲爱的,你跟理查兹谈一谈工资问题,她要什么时候领取,用什么方式领取,随她的便。这位先生,你的名字叫什么?跟你讲一句话,好吗?”

土德尔刚要跟着他的妻子走出房间,走到门槛上给喊住了,便回过头来走回去,独自和董贝先生打了个照面。土德尔长得身强体壮,肩圆背厚,走路拖沓,衣冠不整,一头乱发和一丛大胡子大概因为烟灰和煤屑的缘故变成深黑色,两只坚硬的手布满了结疤,四四方方的额头如同橡树皮那么粗糙。他的形象和董贝先生相比在各方面都是天差地别。董贝先生俨然一副有钱的绅士派头,脸刮得干干净净,头发剪得平平整整,就像新的纸币光滑清脆,他仿佛经过琼浆玉液的沐浴之后而变得精力充沛、焕然一新。

“你有一个儿子,我想?”董贝先生问道。

“四个,先生。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都活着!”

“那你要养活他们可不容易呢!”董贝先生说。

“只有一件事情会叫我受不了,先生。”

“是什么事情?”

“那是失去了他们,先生。”

“你识字吗?”董贝先生问。

“哦,不怎么认识,先生。”

“写字呢?”

“用粉笔写吗,先生?”

“随便用什么写呢?”

“如果要我写,我想用粉笔还能马马虎虎写写。”土德尔想了一会儿说。

“我看你现在已经三十二三岁了吧?”董贝先生说。

“大约这个年纪,先生。”土德尔又想了一会儿说。

“那么你怎么还不读书?”董贝先生问。

“我是要读书的,先生。等我的一个儿子长大了到学校去读书,他就会教我的。”

“哦!”董贝先生仔细地审视着他之后所得的印象并不太好便这么哼了一声。土德尔始终站在那里往房间的四周看来看去,主要是绕着天花板打转转,还老是用手在嘴上抹来抹去。董贝先生问道:“我同你太太讲的话你听到了吗?”

“波莉听到了,”土德尔一边说一边把帽子猛地往肩膀上一拉,对准门口,表示对他太太完全信得过,“没问题。”

“既然你想事事让你太太做主,”董贝先生原先以为丈夫乃一家之主,打算把他的想法让他了解得更透彻一些,谁知事与愿违,只好作罢,便说,“我想没有必要同你再讲什么了。”

“不要讲,”土德尔说,“波莉听见的,她晓得的,先生。”

“那我不再留你了,”董贝先生大失所望地说,“你一向在哪里干活?”

“多半在地下,先生。娶了老婆我才上来,那时候铁路已经造好,我就一直在这里的铁路上工作。”

就像骆驼已经不堪重负的背脊经不起再受一根稻草的压力一样,土德尔关于在地下干活的话使董贝先生大失所望,早已沉坠的精神全然崩溃了。他指着门口,叫他孩子奶妈的丈夫走出去,土德尔二话不说,走出了房间。董贝先生于是把房门锁好,孤苦伶仃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尽管他的尊严和镇静不可动摇,他还是从他模糊的眼睛里面抹去了泪水,并且不时地说着,“可怜的小家伙!”这种动情的话他是不愿意让人听到的。

董贝先生通过对孩子的怜悯借以自怜,这也许出自于其骄傲的性格。他不说“可怜的我”,也不说“可怜的鳏夫”,只是迫于不得已把孩子交托给一个终身在“地下”干活、无知无识的雇工的老婆,可是他们的家从没有死亡之神来敲门,而在他们贫乏的饭桌旁天天坐着四个儿子——可是我的小家伙多可怜!

当这些话还挂在他唇边的时候,他就想到一件巨大的诱惑已经摆在这个女人的面前。她的幼儿也是男孩,她会不会把她的男孩和他的儿子调换一下?他的希望、恐惧和一切的念头都被这件事强有力地牵制着。

过不了多久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觉得它很不实际,是不大可能的,心情也因此舒畅起来,不过他也无法否认,甚至于情不自禁地设想,在他垂老之际,如果发现了这个骗局,他的处境会是怎么样呢?如果陷于这种处境,他能不能把多年相濡以沫的信任所结出的果实从骗子手上拿走,把它转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当这种异乎寻常的情感变得淡化了,他心中的狐疑也逐渐消融,不过依旧留下重重阴影,因此他不断地下定决心要刻意提防理查兹,虽然他表面上是装着若无其事的。这个女人的低下的社会地位使她和他的孩子之间形成一个较大距离,要使他们保持疏远的关系也就不难做到,而且是合情合理的。这样一想,他的心情轻松多了,他反而觉得这个女人的地位倒是利多于弊的。

与此同时,在托克史小姐的帮助下,奇克夫人和理查兹之间订立了具体协议。理查兹被赋予养育董贝之子的职权,仿佛是在隆重仪式下的授职,她流了许多眼泪,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吉米玛。为了使这一家人在离别之际不要过于难过,便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让他们痛饮。

土德尔一到,托克史小姐马上就说,“先生,你也来一杯吧?”

“谢谢您,小姐,”土德尔说,“既然您要我喝,我就喝吧。”

“你把你亲爱的好妻子留在这样舒服的人家,你一定高兴得很吧,先生?”托克史小姐向他点点头,并且偷偷地眨着眼。

“不,小姐,”土德尔说,“这杯酒我喝了,盼她早点回家。”

听了这句话,波莉哭得更伤心了。奇克夫人身为一家的主妇,生怕这样的过分悲伤可能会给小董贝带来损害。“太凄楚了。”她低声对托克史小姐说,于是赶忙去解围。

“你的小乖乖交给你妹妹吉米玛会长得极好的,理查兹,”奇克夫人说,“你只需要振作精神高高兴兴就是了。理查兹,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就是需要振作精神的。你的丧服已经量好了尺寸,理查兹,是不是?”

“是——的,夫人。”波莉啜泣着。

“我晓得这件衣服你穿起来一定是挺合身的,”奇克夫人说,“我好多衣服也是这个年轻人做的,而且料子也是最棒的!”

“呵呀,你可要漂亮得很呢,”托克史小姐接着说,“你丈夫都会认不得你了呢。先生,你说是吗?”

“我一定认得出她的,”土德尔粗声粗气地说,“不管穿什么衣服,也不管在哪里。”

土德尔显然下定决心,决不被收买。

“至于生活上的问题,理查兹,你放心,”奇克夫人继续讲下去,“最好的东西随你用。每天的饭食,你喜欢吃什么由你自己挑选。你看上了什么东西,我想一定会马上给你办到,你受到的待遇就同贵妇人一样。”

“那当然!”托克史小姐接过话头深表同情地说,“至于黑啤酒,尽管你喝,路易莎,是吗?”

“那当然!”奇克夫人用同样的语气回答说,“至于蔬菜,我亲爱的,你是知道的,要稍为节制一些。”

“也许腌菜也要少一些。”托克史小姐提示道。

“就是这些例外,”路易莎说,“其他的东西完全由她选择,毫无限制,我亲爱的。”

“那么当然,你知道,”托克史小姐说,“虽然她非常宠爱她自己的小宝贝——我相信,路易莎,你不会责怪她爱自己的孩子吧?”

“当然不会!”奇克夫人仁慈地大声说。

“但仍旧,”托克史小姐接着说,“她对她养育的小宝贝自然是要很关心的,而且亲眼看着一位与上层阶级密切相关的小天使饮着普通的泉水一天天长大成人,她一定会把这看作莫大的荣幸的。是不是这样,路易莎?”

“毫无疑问!”奇克夫人说,“你看,我亲爱的,她现在已经非常满意,非常舒服了,而且准备用轻松的心情和愉快的笑容和她的妹妹吉米玛,她的小宝贝,她的好丈夫告别了。不是吗,我亲爱的?”

“呵,是的!”托克史小姐大声说,“她肯定是这样的!”

尽管这样说,可怜的波莉还是怀着极大的悲痛把她的家人一个个拥抱过,然后赶快跑开,生怕和孩子们分别时的情景会使她更加难受。但是这个策略虽然可取,却没有奏效,因为倒数第二个孩子看出了她的意图,立刻连跑带爬上了楼梯,在她后面跟着——如果这个词源不确定的字[7]可以用的话;同时最大的孩子(在家里都叫他拜勒[8],以纪念蒸汽机)用他的靴子重重地踏着地面,把地上踩得发出咚咚的声响,以示悲伤,全家人也跟着踏起来。

一大堆橘子和半便士铜币统统扔给一个个小土德尔,以遏制他们过分的悲痛。等候在那里的马车匆忙地把全家人送回他们自己的家。孩子们全由吉米玛监护,他们挤在窗口,一路上他们把橘子和铜币一个个扔出窗外。土德尔先生本人倒喜欢坐在车子后面一大堆长钉中间,因为这种行旅方式是他最习以为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