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Introduction

历史就是一长篇赞颂人类的武功歌，一遍又一遍地在不同的舞台上呈现。因此，要用文字记录、转述它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在文字上人类加入了自己的主观意愿，创造了一些参照物、重要日期、事件和仪式来强化先与后、善与恶、过去与未来这样的二元观念，即一切能促进人类历史前进的因素。

出于教学的便利，历史常常被切割为若干个相互独立的年代，使人们不可能用一种全景的眼光来看待整部人类历史。自从历史成了一门科学，历史学家们就希望通过横向研究一个特定的场景（地理、社会、种族……）来将一个主题展开，呈现它所有的特点。就地中海这个主题而言，费尔南·布劳岱尔（Fernand Braudel）这位崇尚人文科学独特性的历史学家，是第一个试图借助其他社会科学来阐述历史事件方方面面的人。作为撰写长篇历史的先驱者之一，《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是他创作的里程碑。

我们试图通过超越年代和意识的方法，也就是通过对地中海世界“漫长历史背景下”的理解，来避免过于具有历史“持久性和连续性”[1](1)；相反，那些侵蚀国家、蚕食边界、消灭平民并将人们短期置于无依无靠境地的一拨拨事件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将这种混乱中精神上的无助形容为“像云、像船、像影子一样”（Sicut nubes, quasi naves, velut umbra）。我们只希望聚焦在地中海地区，来理解而非学习它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它在近东、欧洲、北非历史事件中的重要性。事实上，人们大部分的悲观情绪都不是在理性条件下被表达出来的，而是常常与宗教或思想上的极端行为、对创伤或耻辱的记忆，甚至有时与几个世纪以后人们淡薄的历史意识有关。此外，历史知识也是了解当前世界最好的工具。

从史前时期开始，地中海世界就是文明的汇聚之地，各类文化的大熔炉。在新石器时代，地中海是世界上几大农耕和畜牧业中心之一，由这里传播出的定居文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思想。在地中海这片近似内海的地区周边，掌握航海技能变得尤为重要，无论是出于贸易还是出于劫掠的目的。

这片海域一次又一次见证了作为哲学、法律和政治基础的古代思想的兴起，随后出现了三种启示宗教（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而这三种宗教也迅速成了权力的助推器。

一个帝国或经济体的影响扩散到地中海沿岸，随后减退、消失并被另一个所取代，各种影响如芭蕾舞剧般循环而至，从东到西，从西到东，随后从北到南，而如今又从南至北。

地中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扮演着西方经济呼吸机的作用，虽然后期发现的其他海洋让地中海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它的重要性却没有降低。对它来说，国家的扩张和工业革命的影响显得更为重要——作为海洋，地中海的重要性肯定被强化了，但大部分沿岸国家政治和经济上的滞后只留给它们两种选择：被强大的势力吸收，或者被殖民。

最后一点，在长久的历史进程中，对所产生成果的分配是如此不平等，这片海域不再是隔离希腊-罗马人和蛮族、基督徒和伊斯兰信徒的分界线，而是一个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分水岭。前者在此自由驰骋尽享阳光和海洋，后者冒着生命危险游走在秩序之外，只为拾取别人的残羹冷炙。

我们想专注于海洋周边的区域，通过那些时而使疆土分裂，时而又为了政治和宗教的利益使其相并的纷争来对地中海世界的历史做一个连续的研究：“黑眼睛孩子们游玩在这片池塘，讲述着三个大洲千百年来的故事，有先知、上帝和救世主。”[2]但正由于“边界线是占有和领土扩张的产物”[3]，地中海世界从来就没有被完整地界定过。历史给这片区域留下了一个完整的、足够深厚且富有生气的文化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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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书中出现的[1]一类角标均为尾注标号。——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