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夏吕城铺上了一张俏朗的银色素毯,清姿款款的艽野与闹市似乎隔得更远了。
赵府也清朗了不少,但并不萧索。挹芳亭上的几片蕉叶已被撤下来,在亭南竖了一扇巨型折叠座屏风,既遮阳,又挡风。屏风上雕嵌着一株梅树,梅树树干虬曲苍劲,纹理可见,老树上红梅凌寒而缀,竞丽争艳,远望繁葩似雪,花海荡漾,极为壮观。更难得是,不时还有阵阵寒梅的幽香传来。
梅的幽香是亭中茶炉散发出来的。颜雪知道墨非毓要来,命人把府上找到的这扇屏风搬出来,一早就备了两炉茶。其中一个茶炉中煮的正是去年从梁溪梅园采摘的梅花。
“愿赌服输,之前一个月进出赌坊的特权收回。”颜雪身披一件松厚的雪色貂裘,三千青丝绾成的云髻别着一根湖蓝色的玉簪。冬阳之下,玉簪中温润的糖红色似在缓缓流动,玉簪主人灿然一笑,如凡尘仙子。
“给半个月行不行?”黎东望着墨非毓和颜雪道,“这段时间我一得空就分析这六个字的含义,总算想通了两个半字。”
颜雪笑道:“你说说,是哪两个半?”
黎东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有“谷司农上田鬼”的字条,这张字条皱巴巴的,满是汗渍,显然他也随时拿出来分析。
“第一个‘谷’字容易理解,就是指谷铎,第二个‘司’字也不难,是指前不久辞官的司功司徒空,还有半个就是第五个‘田’字,我猜先生是暗示寇甯庸解甲归田吧?”
颜雪道:“‘谷’和‘司’你上次就说过了,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你只参透了半个字。”
黎东讪讪一笑:“那也是两个半字,禁赌一个月,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
“问先生去。”
黎东转到墨非毓跟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先生,为什么不行?”
近来一直在狄芦书舍,墨非毓每日不是读书品茶,就是垂纶抚琴,所以精神不错,气色也好于往日。
“给我看看是哪六个字。”
黎东将字条递了过去,但很快就皱起了眉:“先生……不记得了?”
“胡乱写的六个字,记他做什么。”
“胡乱写的?”黎东声音高了好几分。
墨非毓轻轻接过字条:“我们给寇甯庸送了两张字条,一共十个字,前一张‘轮到你了’还好,至少知道是什么意思,后面这六个字就完全是是而非了,我的用意就是让他不断猜忌起疑。江南形势风云变幻,司徒空、江丁、谷铎又接连出事之时,再配合两张字条推波助澜,别说寇甯庸,换做其他人也很可能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黎东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袅袅升腾的茶雾看了良久:“先生的意思,前后两张字条都是不着边际,根本没有任何深意?”
墨非毓将字条递还给他,幽幽目光转向屏风:“很多时候,人怕的不是事情的结果,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黎东一面回味,一面点头,忽然眼睛一亮,道:“既然并无深意,那我随便怎么解释都不算错是不是?”
墨非毓笑道:“应该说,你无论怎么解释都不能算对。”
颜雪道:“我们再赌一局如何?”
“啊?”
“我们再赌一局,你要是赢了,接下来两个月可以自由进出赌坊。反之,两个月不能碰牌九。”
黎东踌躇良久,一跺脚道:“不赌了,和两位赌根本不可能赢,这样下去,我这辈子也别想进赌坊了。”
墨非毓和颜雪哈哈大笑。三人又闲聊了一阵子,方才渐渐将话题转移到龙渊阁丑闻上来。
黎东道:“我先来总结一下,龙渊阁案只是案中案之一,我们的目标其实是寇甯庸,为了除掉寇甯庸,所以选择了江丁、司徒空和谷铎三个人,而三王爷只不过是除掉谷铎的工具,差不多是这样吧?”
颜雪笑道:“言简意赅。”
“话虽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谁能想到先生在千里之外的书舍钓钓鱼,翻翻书,就为西唐除一大害。”
墨非毓道:“这都是你和青青的功劳。”
“说到底,我和青青就传了一句话而已。”黎东不以为意,“不过有些环节,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还有些环节,现在想起来实在是险之又险。”
“哦?”墨非毓饶有兴致地道,“你说说看,哪些环节想不明白?又是哪些环节险之又险?”
“我先说想不明白的。”黎东搓了搓手坐下来,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先生是怎么知道龙渊阁是三王爷娈童交通之所的?”
此言一出,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没了。墨非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最早要追溯到锦弘还在的时候,我记得我说过,锦弘遇到一个叫阿牛的男孩,他哥哥因为一场高热变得神智失常。前阵子你也提到过一件事,就是在海盐县南郭发现几个行乞的痴傻少年。最关键的是,你和锦弘都特别说到,这些孩子都生得非常漂亮。”
黎东认真地听着,跟着分析道:“我记得先生当时问了一句,如果父亲相貌出众,孩子是不是也会长得好看。也就是说,那时候先生已经怀疑这些少年与三王爷有关。”
“那时候仅仅是疑惑,连怀疑都说不上。”墨非毓接着道,“后来青青调查发现小二木布庄与镇王府仅一街之隔,镇王府书房还有一条暗道通向南面,这一切更加证实了耿子乐的说法,谷铎和三王爷有联系,而两者唯一的联系很有可能就是小二木布庄。”
“谷铎的儿子就在布庄学艺,”黎东道,“少年,热病,小二木布庄,镇王府,三王爷,先生就是根据这些,断定出三王爷有娈童之癖。”
“当然还不敢断定,我问过三王爷和夫人的关系,颜雪姑娘说三王爷并无妾室,而且这些年来一直和夫人分房而居。”墨非毓缓缓道,“这些也都只是旁证,只能推测三王爷和这些少年可能存在联系,直到你飞鸽传信告诉我,酒楼抬出来的少年,也和阿牛的哥哥,以及海盐县的行乞少年一个症状。我才敢大胆地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