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的事确实很快就有了结果,不过在此案之前,一件更大的案子轰动了整个京城:四皇子明王炵烻在天牢悬梁自尽了。
首先是他被打入天牢的原因。刑部退出庚子日凶案之后,御史台奉旨赶往事发地调查,很快在两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
一是,从两个被暗杀官员的公署搜出了他们与泉州刺史沙隆德秘密往来的书信,分析发现,书信都指向潮州刺史伯俊。经验丰富的颜煜当即指出,顺藤摸瓜可能打草惊蛇,此时应该“釜底抽薪”。
这一查发现,伯俊正好与被杀的四个刺史——泉州沙隆德、越州的张赟、福州的韦福、衢州的吴廉之间长期秘密往来。伯俊在江南多地从事的谍探活动,其深入程度和复杂程度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这只是死者的罪证,杀他们的凶手仍不得而知。
二是,颜煜派出的几路人马在越州、建州、衢州三地同时发现了一种狼牙符号。
颜煜和刘韧勍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以后,做出“如实严查”的指示。
线索虽然只有一个,好在极为重要。御史台很快将目标对准西京近郊的一个暗杀组织——北岳山庄。因为山庄所有弟子,就是这种狼牙刺青。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可问题是这个北岳山庄有一条连御史台也有所耳闻的规矩,来这里花钱的人身份是绝对保密的,不管是布衣百姓,还是天潢贵胄,在这里都只有一个身份——“契主”。当然,前提是出得起山庄的要价。
御史台的人前往山庄两次,山庄连门都没让进,颜煜亲自登门一次,人家虽然开了门,但依然没透露任何消息。
正当御史台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北岳山庄中两名弟子因触犯门规被庄主处死后扔到京西乱葬岗。想不到,是因为没料到他们在这个时候处罚弟子,因为这样做无疑会让外界把两名弟子和庚子日凶案联系起来。
也不知颜煜怎么想到的,竟然派人前往乱葬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谁知这一看发现其中一个没有咽气,还从他口袋里搜出了从山庄偷出来的《契书》。
这一次,御史台直接查到了工部侍郎贺金寿头上。回京后的当天,御史大夫刘韧勍提议,案子重大,已牵涉三公,应该找个适当的理由在何金寿这里结案。颜煜坚决反对,并坚持就算背后是唐帝本人也要查出真相。两位大人为此事越吵越激烈,刘韧勍的意思是如果继续查下去,御史台上上下下也许都要完蛋,劝颜煜为御史台的同僚想一想。颜煜完全不听他这一套,摔了茶碗就要走。也好在刘大人一向不和他计较,非但不生气,还亲自送他到门口。这么多年下来,两人吵归吵,很多事他也会听取颜煜的建议,但但凡遇到重大事体,把这个下属气走后,他会按自己的主张来办。这一次,他打算将最终案情呈报陛下,由陛下圣裁,今晚就上折。
不过就在这时候,从夏吕回来的颜雪正好和气冲冲从刘府出来的父亲撞个照面,她本来是来劝架的,谁知三两句说得颜煜撒腿奔回到刘府,一入刘府就说饿了,让刘韧勍陪他喝两杯,这一喝直喝到天黑也没有回去的意思,而且上司去哪里他跟到哪里,连出恭也不放过。
第二天早上,刘韧勍责怪粥太稠,借着骂厨子的理由来到厨房,才匆匆忙忙戴好法冠从窗户溜出去赶早朝。他打算早朝后向陛下私禀凶案。
唐帝在早朝时见到刘韧勍,却没听他未提及“庚子日凶案”的事,料到他是要私下问询。可就在宣布退朝时,通政司阙之英突然跪下请罪。
“你有何罪?”
“启禀陛下,庚子日凶案当中四名官员之死,微臣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听庚子日凶案,文武百官有一半都埋下了头,金銮殿上的气氛明显变得压抑。
唐帝也没料到御史台还未公布调查结果,朝中有人先站了出来,于是漫声问了一句:“你有何责任?”
阙之英的脸几乎贴到地上:“去年年底,微臣收到一条消息,是江南东州萧子钰报上来的,他怀疑泉州刺史沙隆德利用职务之便,盗取江南各地的情报,而沙隆德和潮州刺史伯俊暗中有所勾联。”
“潮州……”朝堂上群臣闻此,顿时议论沸然,不过很快就窃窃私语起来,因为谁都知道潮州是四明王炵烻的人。
“阙大人,你可不要含血喷人。”一旁炵烻说了一句,却并未站出来。不过大家都看出来,他脸色很差,看样子似乎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唐帝扫了他一眼,脸色不由一沉。
很快,金銮殿上变得鸦雀无声。唐帝一手撑着右脸,若有所思地歪在龙椅上。庚子日凶案在朝野上下影响极恶,而有能力和动机在一夜之间刺杀这么多地方官员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他没有往下细想,不过心里知道,此案的幕后凶手要么是朝中党派之争,要么是他的几个儿子。他更担心的是后者,因为这样的事四年前发生过,也正因为此他才不愿意往下细想,见到刘韧勍也并未当堂问起。
虽然还不知道阙之英要说什么,不过看看炵烻的样子,唐帝心里顿时好像塞了一块石头。
不过,不愿想归不愿想,庚子日凶案牵涉重大是事实:数名朝廷命官、满朝文武心向、去年的江南之乱的真凶。最重要的是事涉东宫,此案显然是有人在打东宫储君的主意。
身为一国之君的唐帝,孰轻孰重唐帝比谁都清楚。
“你说收到一条消息,”如果说片刻之前唐帝还打算慢慢查,看到跪在殿上的两个人后似乎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缓缓撑着龙椅坐正了,“是什么样的?”
阙之英道:“是萧子钰报上来的……”
“朕问你是什么样的消息,”唐帝打断他的话,“秘报,私信,还是奏折?”
阙之英略略迟疑了一下:“是一封私信。”
仅仅这一瞬间的迟疑,唐帝已然起疑:“江南东州隶属御史台,怎么会和你有私信往来?”
“这……”阙之英一向以敢做敢说闻名于金銮之上,片刻之后,他挺直了腰,“回陛下,是一封奏本。”
唐帝想了一想,道:“既是奏本,为何朕并无印象?”
“是微臣没有呈报文书房。”
“你可知私扣私阅奏疏是什么罪?”
唐帝辞色平和,但群臣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因为私扣奏疏是夷三族之罪。
“微臣甘愿领罪。”阙之英已然恢复毅然决然的神情。
唐帝阴晴不明地看了他一会,道:“你私拆奏本,从中得知潮州刺史和沙隆德暗中勾结,这和几州官员被暗杀有什么关系?”
“是微臣走漏了风声,才导致几位官员被杀。”
“什么?”唐帝坐得更直了。
“是微臣走漏了风声,才导致几位官员被杀。”阙之英只是重复了一遍,并未做多余的解释。
“你可知道,你不但犯了欺君之罪,还窝藏地方奏本,有意泄露机密。”
“卑职知道。”
“还理直气壮!”唐帝突然一拍龙案,厉声道,“来人,拖出去重杖处死,其家人恶逆罪论处。”
“陛下息怒。”群臣都没料到陛下不追问走漏风声和几位刺史被杀之间的关系,而是直接处死阙之英。一则阙之英把控着奏折通路,二则他为人耿率正直,群臣大多与他合得来,朝堂上有一大半跪下求情。
“没听到吗?”唐帝一扫殿外侍卫,语气已然恢复平和,但比方才更有威慑力。
“这一切都是儿臣的主意。”殿上的太子炵烆突然跪在了金銮殿上,“是儿臣让阙大人这么做的。”
群臣一见此事连太子也扯了进来,更是惊讶之甚。唐帝也是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太子,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回父皇,阙大人刚才没有欺瞒陛下,萧子钰去年年底确实送来一封私信,不过不是给阙大人的,是给儿臣的。”
“哦?”唐帝审视着殿下群臣,“到底怎么回事?”
“去年年底,儿臣收到萧子钰的一封信,当时阙大人正好在孩儿府上做客。儿臣以为,这封信一定是萧子钰捕风捉影,炵烻和孩儿乃是手足,他怎么会做出陷害我的事,所以……就让此事这样过去了。”
阙之英望着太子:“殿下,你怎么到现在还护着他?”
太子垂下目光,没有答话。
这个解释是合情合理的,阙之英性格耿直,不愿看到真凶逍遥法外,所以将此事当众说出,不过因为不想牵连太子,所以把私信改成了奏折,宁愿自己担责。
“走漏消息是怎么回事?”唐帝问太子。
太子抿了抿嘴唇,最后选择了沉默。
“陛下,”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别的原因,阙之英声音有些发颤,“太子殿下就是太仁慈,太顾及手足之情了。当时他根本不相信信中所说,还和微臣说不想因这些流言蜚语让兄弟之间心生芥蒂,所以当场就把信放进炉子里烧掉了,还再三嘱咐让微臣一定要对此事保密。微臣没想到,他转身就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唐帝问:“什么?”
“殿下他偷偷放出风声,说已觉察到有人在江南从事谍探活动。他想让明王殿下悬崖勒马,可没想到的是,明王殿下他……他不是悬崖勒马,而是变本加厉,竟然把和他勾结的官员全部暗杀了!”
阙之英说得痛心疾首,大殿上众臣终于恍然大悟,顿时开始议论纷纷。
太子道:“是儿臣断事不明,请父皇责罚。”
“殿下,”阙之英语重心长地道,“去年一年江南东州怪事频发,每况愈下,我早就说过当中一定有蹊跷,可你……就是不听,哎……”说到这里,他更是连连摇头。
两人一言一语,一个唉声叹气,一个满脸自责,让群臣无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