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1.东北大地

白雪皑皑。

火车如画笔在一张白纸上划过。

这是一个中国的普通的隆冬之夜。


2.沈阳火车站月台

火车驶入月台,减速停下。

从火车头方向溢过来的白雾漫了开来。

钱芸拎着行李箱走下火车,没入人流和雾中……


3.沈阳街上

晚上。雪霁天光下的人影憧憧。

有人闪出街口,急匆匆跑过。

突然响起砰砰两声枪响。

是一条没有人影的马路了。不见开枪的人,但见被俘的肖秘书夺路而逃,没命地奔跑……很远很远了,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接上他,然后疾驶而去。


4.钱公馆内

傍晚。天花板上巨大的枝形吊灯已经点亮。

隐约可闻的枪声伴随着钱公馆丰盛的晚餐。

晚餐在一张特别长的铺着桌布的餐桌上进行。餐桌一头坐着这个庞大家族的主人——东北矿业公司总经理钱儒成,两边坐着他的三房姨太太和十多个年少子女。

钱儒成对面的位子空着,显然还有一位家庭成员尚未就餐。

中餐西吃,鸦雀无声。

落地座钟清脆地敲了六响。

坐在上首的钱儒成看一眼对面的空位,面有愠色。

也就在这时,女儿钱芸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不与任何人打招呼便在桌尾落座,埋头吃起饭来。

三房姨太太轮番用排他的目光扫视她。

晚餐气氛沉闷而憋仄,让人透不过气来。

钱芸抓过桌上的酒瓶,倒了一大杯酒,咕嘟咕嘟喝下去。

几房姨太太和孩子们都停了吃,拿眼看着她,又把目光投向钱儒成。

钱儒成恼怒地看了女儿一眼,欲言又止。

不等父亲发话,钱芸先开了口:“妈病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抚顺看她?”

钱儒成不语。

钱芸:“爸……”

钱儒成:“外面乱,不方便出门,过些日子再说吧。”

三房姨太太哗啦啦推开手中的餐具,一个个起身离去。

钱芸看在眼里,怒从中来,忍不住大声地:“妈病了,我让父亲去看看她,碍你们什么事了?”

钱儒成猛拍一记桌子:“放肆!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钱芸歇斯底里地跳起来:“我恨透了这个家!我恨!”

钱儒成:“你不想住沈阳,可以去抚顺,和你妈一起过。”

说完他也起身离去。

钱芸大喊:“你把妈从南方带到北方,又把她扔在抚顺不管,自己和三个狐狸精住沈阳。我早就看不下去了,我迟早会离开这个家的。”

说完她也大步离去。

钱儒成回身看了一眼。


5.钱公馆钱芸房间

钱芸进来,砰的一声碰上门。

钱儒成跟着开进门来:“这些天矿上事多,根本脱不开身。家里事也不少,你二妈这段时间总是闹头疼;你三妈的胃病又犯了,恐怕要住院;你四妈她……”

钱芸抢白了一句:“我只有一个妈。”

钱儒成火了:“别总是把她们当敌人。”

钱芸:“她们闹头疼、犯胃病都是假的,是想联合起来拴住你。什么二妈、三妈、四妈,都不是省油的灯。”

钱儒成:“放肆!你还有没有大小!”

钱芸:“你不去抚顺,我一个人去。”

钱儒成:“也好,我给你派车。”

钱芸气呼呼走出房间:“不麻烦你。”

几房姨太太在楼下伸头探脑。

钱芸叫起来:“看什么看?有种上来!”

钱芸在公馆内急速行走。

老年钱芸的声音里透着平静的感觉:也许是父母从小宠爱,也许是读了太多的翻译小说,年轻时的我,就是这样率真、这样任性、这样我行我素,似乎那时候就注定了我以后的磨难。


6.上海井上办公室

墨书出现在门口:“井上老师。”

今天的墨书穿着西装,面孔上的胡须却没有减少。

井上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墨书君来啦?正在等你。”

墨书和井上各自坐到单人沙发上。

井上:“请用茶。”

墨书:“好。”

井上:“我们说中文还是日语?”

墨书:“还是中文比较好。”

井上看一眼,稍作停顿:“好吧。”

墨书不多话。

井上想把气氛搞得活跃些:“你这位学生,也不常来看看我。”

墨书一笑:“老师忙,学生不敢打搅。”

井上:“上海我没有朋友,本来也很想听听上海的名角张先生的京戏,又听说倒了嗓子。所以呀,有点闲工夫,很想和我的中国学生见见面,叙叙旧。”

墨书:“我也怀念留学的日子,想念老师,还有上野的樱花。”

井上舒展笑容:“真的吗?”

墨书:“真的。”

井上想了想:“你知道,我父亲是贵国辛亥英烈陈英士在东京东斌军校的老师,受英士先生革命思想的影响,到中国参加护国战争,牺牲在攻打江南制造局的战斗中。所以,我对中国有着特别的感情,学会了中文,看了许多中国的书,可以说很少有日本人像我这样懂得中国。”

墨书:“我对老师的父亲献身中国的革命事业,深感敬佩!”

井上:“中国是日本的好邻居、好亲戚。中日两国交战,正如手足相残,在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

墨书单刀直入地:“老师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中国,更不应该以政府官员的身份被派遣。”

井上:“我向往中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尽管时机不太好,毕竟是个机会。”

墨书:“这是一个错误机会,请老师原谅我这么说。”

井上:“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想法。”

墨书:“老师热爱中国,就应该为中日停战讲和做点事情,当然不是和汪先生的政府讲和。”

井上:“这正是我来中国的目的。”

墨书:“要让我的同胞看出老师的目的,恐怕不易。”

井上:“你的同胞对我不了解并不要紧,希望你能理解。”

墨书:“我自会有正确的判断。”

井上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你和我周围的中国人不一样,我为有你这样的好学生感到骄傲。”

墨书苦笑:“我一事无成,有负老师栽培。”

井上:“离开北京回上海,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墨书:“现在还想不好。”

井上:“我可以帮你找工作。”

墨书:“多谢老师,我愿意闲着。”


7.林间家

厨房内。青菜下到油锅里,发出哧啦啦的响声。

知识女性林间全然家庭主妇的样子,炒着锅里的青菜,头发耷拉在额前都腾不出手来整理一下。

可以仔细看看这个客厅了,看得出原来是有一定的排场的,但是现在好像乱了秩序,一部电话机随意地放在一叠唱片上,堆在各处的书、摇篮和尿片兼而有之,使得这里既不像一般人家,又不像有身份的人家。

同样,被称为著名戏曲艺术家或者尊为京剧大师的老张,完全没有在舞台上可以才华横溢的模样,也是胡子拉碴,趴在一张茶几上在一张稿纸上修改着什么,嘴里哼着什么西皮二黄之类,一边还摇着旁边的摇篮。

摇篮里有个两岁不到的睡着的小孩。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老张抓起电话:“喂,老郑呀,别再劝我了,不可能的。你看我坚持了数年的不做爸爸的决定也取消了,演戏也可以取消的。四十多岁得一公子,老夫这厢失礼了。对对对,唱了一个生孩子的戏,哈哈哈……”

摇篮里的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老张急忙摇摇篮,嘴还对着电话:“哦,宝贝,别哭,别哭……”

林间从厨房里出来:“我来,我来……”

老张:“你来,你来。别哭,嗯嗯嗯别哭……不是说你,我在哄小孩。你说什么?还想演一场?当初让你一场不演,你不听,好,为难了吧?老搭子啊,善自为之,善自为之。”

他放下电话。

林间:“谁啊?”

老张:“没听见我说老搭子呀?唉,我也不怪他,他不演没法活。”

林间摇着怀里的孩子:“你还是要注意保护嗓子和身子。”

老张:“是是是,夫人,我铭记在心,二子,二子也,嗓子和身子!哎,怎么一股焦煳味?”

一边用鼻子嗅了嗅。

林间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不好,菜还在锅里。”

拔脚就往厨房跑。

老张:“哎,孩子,孩子……”

林间又手忙脚乱地跑回来,把孩子塞进老张怀里。


8.井上办公室

井上站起来,从办公桌上取过书:“我这里有本书,想读又没有时间。你帮我看看,把读后感告诉我。”

一边把书递过去。

许墨书接过书:“什么书让你这么感兴趣?”

井上:“也许只是一本普通的翻译作品。”

墨书看着封面,译作者“钱芸”两个字映入他的眼帘:“一位女翻译家,我在报上看过这本书的评论文章,很高的评价。”

井上:“看来这是一本好书。”

墨书:“老师在街上买的吗?”

井上:“是宪兵队从一家咖啡馆搜来的。”

墨书:“为什么?”

井上:“以为书里有不当的内容。”

墨书:“所以搜来审阅?”

井上:“大概是这个意思。”

墨书很干脆地放下书:“我不为宪兵队做事。”

因为书放到桌上甩得重,不巧碰翻上面的玻璃杯子。杯子落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碎玻璃撒了一地。

井上一愣,很快回过神来:“不是为宪兵队,是为我。”

墨书:“这没什么区别。”

井上又是一愣:“确切地说,是为作者,为这位名叫钱芸的女翻译家。你对这本书的评论,将决定这本书的命运,是继续让它放在书店的书架上销售,还是禁止。”

这一下倒让许墨书犹豫起来。

井上:“我说了,也许只是一本普通的翻译作品。”

墨书:“我想也是。”

井上把书复又递到他面前。

墨书犹豫了一下,接在手里,盯着书名《云间迷梦》和作者的名字“钱芸”看了一会儿:“有事去东北,正好路上消遣。”

老年钱芸的声音:这是墨书第一次看到钱芸的名字,对于一本书的命运和一位女翻译家的命运,孰轻孰重,他后来记不清了。只是这样的阴差阳错,现在看来似乎是命中注定。后来墨书告诉我,当时他接过这本书,接过这本并不厚的作品,想到了可以决定一本书进而是一个作者的命运,多少有一种沉重在心里。


9.东北行驶中的火车车厢内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

老年钱芸的声音在继续:时隔不久,在去抚顺的火车上,我又意外遇见他。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命运非要安排我们一步一步走到一起吗?

坐在窗边的墨书看着书,外表依然是潦倒的样子。

车到沈阳站停稳时,墨书往月台上扫了一眼,复又看书。

车开动时,钱芸坐到墨书对面的空位子上。她认出了坐在对面的男人,看到他手中的书《云间迷梦》。

埋头看书的墨书抬起头来看到钱芸,感到意外。

钱芸:“我们见过。”

墨书:“有点印象。”

钱芸:“你看的这书,写得怎么样?”

墨书:“没看完,不好说。”

钱芸:“到东北出差?”

墨书:“我是闲人。”

钱芸:“到这么冷的地方来闲逛吗?”

墨书:“看一位朋友。”

钱芸:“哪学的日语?”

墨书稍作迟疑:“日本。”

钱芸:“东渡扶桑的人,对日本占领中国怎么看?”

墨书:“你是不是觉得留学日本的人,比较容易做汉奸?”

钱芸:“至少他的见解会和没有留学日本的人不一样。”

墨书:“那我告诉你,日本用天下观的眼光看待中国,认定中国是个天下,不是主权国家。天下是个开放的世界,谁的武力强,谁就可以去打天下;谁的德行好,谁就可以坐天下。既然同文同种的蒙古人、满洲人都能去打天下、坐天下,为什么同样同文同种,而且在武和德两方面比他们更好的日本人,不去打天下、坐天下,反而要等着西方列强来瓜分中国呢?这也就是当时的日本朝野为什么会支持孙中山推翻清政府的原因。”

一席话,说得钱芸对他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钱芸:“那推翻了清政府,建立了中华民国,日本为什么还要……”

墨书:“日本人爱说大日本帝国,他们忘了中国人也有自己的祖国。”

钱芸:“他们为什么如此无法无天呢?”

墨书冷笑,不想再说下去了:“因为日本有很多自以为英雄的人。”

钱芸一笑:“你在说我?总有一些人夜郎自大。”

墨书不置可否地笑笑。


10.抚顺街上

街道两旁市屋毗连。

钱芸坐在黄包车上。


11.抚顺钱公馆门前

黄包车拉着钱芸一路走来,停在钱家台门前。

下了车的钱芸付过车资,拎着皮箱走向大门。

老妈子迎出门来,看到她后眼睛一亮:“哎呀,小姐回来啦?太太已经盼你好几天了。”

钱芸急切地:“妈怎么样?”

老妈子:“情形不大好,你自己去看吧。”

钱芸扔下皮箱,手挽坤包,三步并作两步往里面走。


12.钱宅太太房间

钱芸跨进门来:“妈!”

她喊着向床前扑来。

太太面容憔悴,拿眼望着女儿:“芸……芸,你回来了?”

钱芸点点头:“妈,你好点没有?”

太太:“吃了不少药,感觉好多了。”

钱芸:“妈,我来陪你一起住,不回沈阳了。”

太太:“你父亲……他怎么不来?”

钱芸:“他让三个狐狸精缠住了,来不了。”

太太轻轻一叹,又微微一笑,语气平和,目光慈蔼:“不来就不来,你不用去怪他,芸儿。”

钱芸:“妈,你总是这样逆来顺受。”

太太:“我都这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没什么好争的。”

钱芸愤愤不平地:“你不争,才弄到这种地步。要是我,就住到沈阳的公馆去,看那几个狐狸精能把你怎么样。”

太太:“别的我都无所谓,只要我的女儿好就行了。女儿的婚事办过了,我才会瞑目。”

钱芸:“别的我也无所谓,只要妈好就行了。”


13.抚顺小巷民居门外

墨书提着行李来到门口,敲了两下门。

门很快就开了,里面的肖秘书见到他后两眼放光:“许所长!没想到你真会来。”

墨书苦笑:“肖秘书,都做了亡国奴了,你还叫我许所长干什么?”

肖秘书接过他的行李包:“快进来说。”

墨书进门后,肖秘书把头伸到外面左右察看一番,才关上门。


14.钱宅太太房间

太太:“你去上海做什么?”

这一问,把钱芸问得高兴起来:“妈,我翻译了一本小说,在上海出版,得了不少稿费。”

太太:“是吗?”

钱芸从包里拿出书来给母亲看:“你看,封面上有我的名字。”

太太接过书,看着,摸着,面露欣慰之色:“你怎么翻译起小说来了?”

钱芸:“我对翻译有兴趣。”

太太:“一个女孩子家有这样的本事,妈就放心了。”

正说时,管家方伯拿着一张报纸跑进来:“太太,小姐,快看这报纸,上面有小姐的名字,说我们家小姐是近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女翻译家。”

太太越发高兴了:“是吗?都登报纸了?”

管家方伯展开报纸:“太太您看。”

钱芸:“近来常有记者访问我,烦死了。”

太太接过报纸:“放着,让我静下来慢慢看。”

管家方伯:“小姐翻译的书,什么时候也让我拜读拜读?”

钱芸:“好啊,这一本你先拿去看吧。”

管家方伯接过书:“谢小姐!我看书去了。”

说完离开房间。

太太:“芸儿……”

钱芸:“妈。”

太太拉起她的手:“告诉妈,你在沈阳找对象了吗?”

钱芸难为情地:“还没有,我想最好和妈一起回上海。”

太太:“回上海,怕是不容易。我女儿这么漂亮,沈阳应该不会没有小伙子追你吧?”

钱芸:“……现在还没有。”

太太:“会有的。到时眼睛要放亮一点,找个好的。”

钱芸:“怎么样的才算好?”

太太:“家境好,人品好,长相嘛……当然也要好的。”

钱芸:“像父亲这样的花心男人我不要,三房四妾的,我可受不了这种罪。”

太太:“现在娶三房四妾的男人少了。”

钱芸:“妈你放心,我是有主见的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太太:“唉,你现在留了洋,又出了名,怕是找不好男人了,让你爹多留点心,找个好人家。”

钱芸:“妈,你看你多操心啊。”

太太笑笑,无的放矢地:“以后有了男人,要好好相处,别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占着男人的上风。”

钱芸撒娇地:“妈,看你说的,我哪是这样的人嘛。”

太太:“不是就好。”

15.抚顺小巷肖秘书住处

铁炉子里烧着红红的烟煤。

墨书双手捧茶缸:“你能逃出来,不容易。那一天我看到了你被押走,还捡回了你遗落下的《脊椎动物的历程》。唉!看来你是经历了一个危险的历程。”

肖秘书坐在他对面:“那一天我估摸着你也会在火车上,想让你知道我突然被捕,我们无法碰面了。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对美国人也下手了,我本想通过美国人的手,保护一些我们想要保护的东西。”

墨书:“还好,上次你让我来,见不到你,这一次你又让我来,比上次好一些,还能见到你。”

肖秘书:“人是逃出来了,东西却留在了集中营。”

墨书:“命总比东西重要。”

肖秘书:“如果是‘北京人’骨化石呢?”

墨书一惊,人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茶缸里的水溅出来,泼在炉子上,发出哧的响声。

肖秘书用手帕为墨书抹手:“我知道你听了会吃惊,所以让你赶来商量。你第一次到东北,我被他们铐了起来,让你白跑了。这次再邀你来,实在是觉得这件事太要紧了。”

墨书夺过手帕,压低声音:“骨化石怎么了?”

肖秘书:“原计划是这样的,骨化石以私人行李性质由美国海军陆战队护卫,乘北平到秦皇岛的专列到达秦皇岛港,再由美国邮轮‘哈德逊总统’号运抵美国。没想到走在半路上时太平洋战争就爆发了,驻在秦皇岛山海关一带的日军突袭美军,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列车和其他军事人员成为日军俘虏,包括‘北京人’骨化石在内的物资和行李也都成为日军的战利品。”

墨书:“骨化石现在日本人手中?”

肖秘书:“是的,但不完全肯定。”

墨书:“日本人对这些骨化石一直很有兴趣,可以说虎视眈眈。但话说回来,‘北京人’骨化石乃世界文化遗产,谅他们也不敢占为己有。”

肖秘书:“这话很难说。”

墨书:“要想办法弄清楚。”

肖秘书:“恐怕很难,尽力而为。”

墨书特别认真地:“你是负责把标本装箱运走的人,找不到骨化石,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肖秘书头上冒出汗来:“许所长,我知道。”

一边摸出手帕来抹汗。

肖秘书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拿出一个信封,交到墨书手中:“这是骨化石装箱的清单,交给你保管。”

墨书:“我已经不是古人类研究所的所长了,不该交给我。”

肖秘书:“除了你,我找不到更高级别的人。而我又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只好打电报把你从上海叫来。”

墨书接过清单,藏在内衣口袋里。

肖秘书:“许所长现在上海哪里高就?”

墨书:“日本人的天下,什么事都不想做。”

肖秘书:“我们研究院的同事如今散落各处,大多无所事事。许所长在上海也就这样混下去了?”

墨书望望门外,很茫然:“谁知道呢?”

肖秘书探寻的眼神。


16.抚顺街道

有一些幌子和门帘在拂动。

日本关东军的铁蹄压过街道,有路人躲避。

步枪上的刺刀寒光闪闪。


17.肖秘书住处

肖秘书往炉子里加煤。

墨书:“除了骨化石,其他研究用的珍贵实物怎么样了?”

肖秘书:“都在,但不保险。”

墨书:“在哪里?”


18.抚顺煤矿矿区

肖秘书带墨书来到一个废矿井口。

肖秘书:“两个车皮的东西,全在里边三百米处。当时听说日本兵马上要来,采取临时措施,把洞口也堵死了,就怕被人挖开。”

墨书:“会吗?”

肖秘书:“听说日本人要强行收购煤矿,他们不管中国矿工死活,到时这些废矿井还会被利用。”

墨书:“这矿井是谁的?”

肖秘书:“钱儒成,娶了几房东北老婆,从南方来东北。现在是东北数一数二的大煤矿主,抚顺和沈阳都有他的公馆。”

墨书:“他和日本人怎么样?”

肖秘书:“不怎么样。”

墨书在想着什么。

连绵的矿山。


19.上海爱丽丝咖啡馆

艾灵坐在那里东张西望。

子君走过来:“有约会吗?”

艾灵:“没有啊,就我一个。”

子君:“我看不像。”

艾灵:“有没有见过一位戴墨镜的男人?”

子君:“戴墨镜的客人很多,不知你说哪位。”

艾灵:“他很沉默,不说话。”

子君:“这样的客人也不少。”

艾灵:“算了,可能不会来。”

秋泓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屁股坐下:“谁不会来?”

子君:“戴墨镜的沉默男人。”

秋泓:“谁的?”

子君:“艾灵。”

秋泓:“哇,有男人啦?”

艾灵:“什么呀!一位陌生棋手。”

秋泓:“怎么认识的?”

艾灵:“火车上。”

秋泓:“姓什么?叫什么?”

艾灵:“不知道。”

秋泓:“哼,离谱。”

子君:“有你说的男人出现,我会告诉你。”

秋泓:“别告诉她,免得她受骗上当。”

艾灵:“人家是棋手。”

秋泓:“会下棋的骗子不是没有。”

艾灵:“胡扯什么呀,说点别的吧。”

子君:“徐晓虹走在半路上,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到延安。”

秋泓:“她倒是写信来了。”

艾灵:“钱芸回东北了吗?”

秋泓:“她母亲病重,走了。”

子君:“‘七仙女’只剩下‘五仙女’了。”

秋泓:“昨天我又去林间家玩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林间辞退了保姆和厨子,尽管老张有积蓄,老这样下去也承受不了。孩子哇哇哭,烦死了。家里负担也有点重。老张这样的名角,太可惜了。”

子君:“居家过日子,哪有你一个人轻松自在。”

秋泓:“钱芸的书倒是很畅销,已经开始第二次印刷了。”

艾灵:“她倒可以自食其力了。”

秋泓:“下次来上海,要她请客。”


20.抚顺钱宅大门口

管家方伯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位戴眼镜的青年。

斯斯文文的吕梁手上拿着一本书:“我是你们家小姐钱芸的同学,吕梁。听说她回来了,想见见她。”

管家方伯:“请进。”


21.钱宅前厅客堂

吕梁坐在太师椅里,双手捧书,环顾空旷而富丽的大堂。

钱芸从后面快步走出来,看到来人两眼放光:“哎呀,吕梁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啊!”

吕梁慌忙站起:“好久不见,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我的老同学嘛。”

钱芸:“吕梁你过得好吗?现在哪里高就?”

吕梁:“过得还好,现在矿上的中学教书,有两年了。”

钱芸:“当教员啦?了不起啊!这也曾经是我的梦想。”

吕梁:“翻译小说,比当教员更有意思。”

钱芸:“你知道我翻译小说了?”

吕梁:“差不多全抚顺的人都知道了。”

钱芸:“我送你一本书。”

吕梁:“不用,已经买了,找你来签名。”

一边把手中的书递给她。

钱芸:“哎,坐呀。”

两人坐下来。

钱芸在扉页上签好名,把书递回去:“给。”

吕梁接过书:“谢谢!”

他把签名的墨水吹干,方才合上。

钱芸:“译得不好,请多指教。”

吕梁:“哪里的话。不瞒你说,读两遍了。”

钱芸喜形于色:“是吗?”

吕梁:“很喜欢。”

钱芸:“总有不足之处吧?”

吕梁:“只是书中的主人公对人生有着太多的无奈,又有着太多的不着边际的幻想。”

钱芸:“虚无吗?”

吕梁:“有点。”

钱芸:“也许这是受我自身生活的影响。”

吕梁:“你的生活还不够好吗?”

钱芸:“在你看呢?”

吕梁:“在外面人的眼里,尤其在学校里,你一直被人视为是一个在糖果中长大的小姐。”

钱芸:“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吕梁:“俗话说‘生在福中不知福’。”

钱芸:“其实我很孤独。”

吕梁:“我看不出来。”

钱芸:“好像有一次我生病是你送我回的家。”

吕梁:“我向老师自告奋勇的。”

钱芸:“嗬,读了我的小说,没看出来我孤独?”

吕梁:“是小说,不是你的自传。”

钱芸:“除了母亲,没有人特别关爱我。”

吕梁:“什么才是‘特别的关爱’?”

钱芸:“除了父爱和母爱,应该是爱情吧。”

吕梁:“追求你的人应该不会少。”

钱芸:“没有。你呢?”

吕梁:“与你一样。不过很多人被人追求自己却并不知道。”

钱芸:“这有可能,不过这很美也很享受的噢。”

吕梁:“我想追求者也要美也要享受,应该有所作为。”

钱芸:“唉,这个没有定规,爱情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吕梁:“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

钱芸:“是吗?”

吕梁:“我想是的。”

两人目光相交,难为情地笑……


22.东北的乡野

谷雨之后。四野染翠。

远远地可以看到钱芸和吕梁走在万绿丛中。

吕梁:“哎,看前面的树林,还记不记得?”

钱芸:“当然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常摘野果。”

吕梁拉起她的手:“来,看你还能钻林子不?”


23.树丛中

吕梁和钱芸一前一后奔走在林间。

钱芸:“吕梁,我看不见你了,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吕梁突然尖叫:“快跑啊,有狼,狼来了。”

钱芸:“妈呀,别吓唬我……”

吕梁一个转身扶住她:“你没事吧?”

两个人都吃力地喘着粗气,凝视对方。钱芸的神情略显惊慌。吕梁见状索性把钱芸拉入怀中:“不怕不怕……哈哈!”

钱芸抬头看吕梁突然大笑:“你,骗我?”

沉雷滚滚。

吕梁仰头看天:“要下雨了,快跑。”

说完,拉着她往林子外面跑。


24.抚顺街上

雨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吕梁拉着钱芸在大街上跑。

前面有个狭小的门洞。吕梁和钱芸跑进去避雨。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贴得很近很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湿淋淋的钱芸胸脯起伏……

两人目光交织,一个激烈一个茫然。

吕梁猛地抱紧她,将她搂在怀里。

然后是急切地、狂野地吻……

钱芸推开他,盯着他脸看。

吕梁欲吻被阻。

钱芸:“为什么吓我?”

吕梁:“要看高贵的公主出洋相。”

钱芸:“为什么吻我?”

吕梁:“高贵的公主要属于我。”

钱芸:“这就是爱吗?”

吕梁:“是的。”

钱芸:“来得这么快?”

吕梁:“这是等待后的爆发。”

钱芸:“这是你刻意计划的?”

吕梁:“不是我,是爱作出的决定。”

钱芸:“决定?”

吕梁:“你的《云间迷梦》教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读着你的《云间迷梦》,我觉得你陪伴了我几十天。我就想着等你回来向你表白。”

钱芸:“听你今天说的,我觉得你没有读懂《云间迷梦》。”

吕梁:“读不懂小说不要紧,我要读懂你。”

钱芸:“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电闪雷鸣。

钱芸:“你想要的爱像闪电一样?”

吕梁:“是闪电才不同凡响,才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钱芸:“不可以就这样爱。”

吕梁:“可以就这样爱。”

说完搂住她,但是钱芸仍然一片迷茫。她的内心吕梁是完全不清楚的,可是吕梁没有察觉,以为可以爱了。

他还想恣意地吻,钱芸已经挣脱,跑进了雨帘深处。

吕梁转了转眼珠子。

远处有钱芸的声音:“我明天回沈阳了,再见!”


25.沈阳钱公馆

傍晚。钱儒成和三位姨太太及五个孩子用晚餐。

女佣从外面进来:“老爷,电报。”

钱儒成接过电报,拆开来看。

三位姨太太拿眼看着他,又互相对视了一个目光。

钱儒成放下电报,神色颇为凝重。

二姨太:“哪来的?”

钱儒成:“抚顺。”

二姨太:“看来病又重了。”

三姨太:“拉倒吧。”

四姨太撇撇嘴:“狼又来了。”

钱儒成不悦地:“吃你们的饭。芸儿回来了吗?”

二姨太:“还没有,又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

三姨太:“洋学生了,上哪里野去了吧?老爷该为这位大千金考虑考虑出嫁的事了,别闹出出格的事来,大家面上都挂不住。”

钱儒成瞪她一眼,哼了一声。

姨太太们不再做声,一个个埋头吃饭。

不过钱儒成倒没了胃口,放下碗筷,叹了口气。

钱儒成:“马管家!”

马管家赶紧进门。

钱儒成:“抚顺吕家来了吗?”

马管家:“在客厅等着呢。”

钱儒成瞥瞥三位姨太太。


26.钱公馆客厅门外

三位姨太太轻步移到了窗前。

从窗口看进去,钱儒成和一位长者在说着什么,长者边上站着的是满面兴奋的吕梁,在长者的示意下,吕梁跟着马管家步出门外。

木头雕制的窗格花晃在午后的沉闷里。

二姨太看看现在在一旁站着的马管家,又回身走去。

另外两位也跟着回去了,在她们的身后是马管家很有意味的目光。


27.抚顺茶馆

小包间。墨书和肖秘书在低语。

肖秘书收拾着桌上放着的报纸和小本子,站起来想走了。

墨书按住他:“我想了想,还是我去,你被这里的日本人关过,还是少露面的好。”

肖秘书点头,也不无钦佩。

墨书站起。


28.抚顺街上

春寒料峭,寒风卷起地上的纸屑。

墨书翻起大衣领子迎风而行。


29.钱宅台门外

管家方伯开出门来:“这位先生找谁?”

墨书:“我想拜访钱老板,有要事商议。”

管家方伯:“我们家老爷不住这里,可去沈阳钱公馆见他。”

墨书:“那……这里谁做主?”

管家方伯:“太太病了,小姐不管事。”

墨书:“请让我见小姐。”

管家方伯:“你是谁?”

墨书:“我,我姓许。”


30.钱宅客厅

墨书坐着等人。

钱芸从里面走出,看到来人不觉一惊:“是你?”

墨书站起来:“对不起,没想到是你。”

钱芸:“真是找我吗?”

墨书:“我以为找对人了。”

钱芸:“何以见得?”

墨书:“因为你对日本人没有好感,又有点英雄气概。”

钱芸自嘲地一笑:“错了,其实是大小姐脾气。”

墨书朝四周看看:“能不能换个地方?”


31.后花园大树下

钱芸:“就在这里说吧。”

墨书:“是这样的,我原是中央研究院的考古专家,日本人来之前,我们的人把来不及运走的研究文献和研究实物辗转运到抚顺,就藏在你们钱氏煤业的废矿井里……”

钱芸惊得啊的一声叫起来:“你想害我们呀?”

墨书:“小姐别误会,我们的人实在是没办法了。”

钱芸:“赶快把这些东西搬走。”

墨书:“这不可能。”

钱芸:“那怎么办?万一让日本人发现,连我们也死定了。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大家都不安耽吗?”

墨书的口气硬起来:“那你去报告日本人,做汉奸。”

钱芸故意地:“是你们闯进来的,做了又怎么样!”

墨书:“你去做,小心秋后算账。”

钱芸:“我不怕!”

墨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收起你的大小姐脾气!想办法把井口炸了!”

钱芸:“你让我炸矿井?”

墨书:“对,你,或者你父亲,找靠得住的下人、矿工去炸,你们家有的是炸药。”

钱芸:“要炸你自己去炸!我不管,这样总可以吧?”

墨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搞爆破的,现在炸了,以后还要进去把东西拿出来。”

钱芸被吓呆了:“这……怎么炸?”

墨书:“矿井入口一百米巷道,全部炸塌。”

钱芸叫起来:“我们家的矿井多着呢,你让我炸哪一个?”

墨书:“那次你在火车上不是凶得很吗?现在是你凶的时候了。记住,炸五号井。现在我把秘密告诉你了,你要是不炸,要是不炸而报告日本人,那你就是汉奸,到时候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墨书说得一层紧似一层,目光也紧紧地盯着钱芸。

钱芸:“兜着走就兜着走!滚!滚!”

墨书:“别忘了,抗日救亡是大家的事。”

墨书这才放下钱芸的手臂,可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他给了钱芸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就转身离去,依然是中年男人的稳稳的步履。

钱芸揉着自己的手臂,心里自然明白。她忽然想起什么:“死男人!你叫什么?哦,对了,姓许的,喂,许先生!”

已经不见了墨书。

钱芸对于墨书的交代其实是理解了。


32.五号矿井外

几声巨响,矿井口的土凸起来,又凹下去,把井口埋平。

煤尘滚滚……

33.连绵的矿山

许墨书和肖秘书站在山梁上,面露微笑。

山岚轻拂,夕阳西下。


34.抚顺钱宅太太房间

深夜。外面的风呼呼作响。

钱芸、管家方伯、老妈子和下人们面色凝重地围在床前。

但见床上的太太已处在弥留之际,出气多,进气少,口中喃喃自语:“芸儿……”

钱芸一脸焦急:“我在。”


35.沈阳钱公馆主人房

深夜。窗外树影婆娑。

黑暗中的钱儒成在梦中挣扎,忽然啊的一声大叫,电击般地挺坐起来。噩梦吓得他大汗淋漓,直喘粗气。

睡在旁边的二姨太惊醒后坐起来:“怎么了?”

钱儒成:“做了个噩梦,似有不祥之兆。”

二姨太:“瞎说什么呀?睡吧。”

钱儒成突然下床:“不行,我要回抚顺。”

二姨太:“这么晚了,明天去也不迟……”

钱儒成匆匆穿衣:“明天怕是来不及了。”

说时,外面电光一闪,炸出一个响雷。


36.去抚顺的公路上

深夜。大雨滂沱。

福特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飞奔在公路上。

坐在车中的钱儒成虽然双目紧闭,内里却心急火燎。

雷电的闪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照出他的满脸愁容。

汽车开着开着,马达发出难听的声音,没开多远便抛了锚。

钱儒成推门下车,雨点顷刻打在他身上。

随行的马管家为东家撑开雨伞,被他一把推了开去。

37.去抚顺的半路上

风狂雨暴的后半夜。

钱儒成高一脚低一脚摸黑走在沙石路上。撑着雨伞的马管家紧随其旁,却难挡如箭般的雨点。


38.抚顺钱宅太太房间

后半夜。守在床边的钱芸紧握母亲的手。

太太气若游丝:“你父亲……大概不会来了。”

钱芸快要哭出来了:“拍去两封电报了。”

管家方伯:“太太请放心,老爷最迟明天就会来的。”

太太:“我怕……怕是见不到他了。”

钱芸:“不会的,妈。不会有事的。”

管家方伯:“太太不要多想……”

太太看一眼大家:“谢谢你们服侍我这么多年,我走了,你们只管留在这里。”

管家方伯:“太太不会走的,我们也不走。”

太太一笑。

钱芸紧握母亲的手。


39.钱宅太太房间外

深夜。大风将庭院里的一棵树折断。

飘落的叶子显得轻轻的,薄薄的。

屋里传来钱芸的叫:“妈!妈啊……”

一长排木格门窗就像在放皮影戏,西洋彩色玻璃上的人影匆匆流动……

钱芸和下人们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40.抚顺街上

天已大亮。雨也停了。

落汤鸡似的钱儒成和马管家一路小跑。

到得钱家台门前,但见满地纸钱粘在长长的石板路上,直向镇外伸展过去。

钱儒成一愣,停了下来,顿觉天旋地转,身子晃了几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多亏马管家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41.钱宅前厅

老妈子眼尖:“老爷回来了!”

管家方伯冲出来:“老爷!老爷您?”

钱儒成有点接不上气来:“人……人呢?”

泪迹斑斑的钱芸木头似的坐在一旁,口气冰冷:“死了。”

钱儒成:“死……怎么……会死呢?”

钱芸:“都会死的!”

钱儒成突然暴跳起来:“为什么不给我报丧?为什么?难道你们也死了吗?”

下人们一个个吓得面色蜡黄,不敢出声。

钱芸:“是我不让他们发电报的。”

钱儒成:“为什么?”

钱芸:“人都不在了,还来做什么?”

钱儒成气得脸色都变了,用发抖的手指着她:“你……你竟敢……不让我给你妈送终……”

钱芸倏地站起来,泪如雨下作狮吼:“我怕你没空来送终!”

一记巴掌打在钱芸脸上。

钱儒成还想打第二下:“我打死你!”

下人们围上来:

“老爷息怒。”

“老爷息怒。”

钱儒成潸然泪下:“去……带我去坟上……”


42.城外一座新坟

扑通一声,钱儒成跪倒在发妻坟前,号啕不已。

下人们在一旁陪泪。

伤心的哭声在阴霾的天空回荡……

黑鸦飞过,留下呱呱的叫声。

43.大树下

春雨潇潇。

撑着雨伞的吕梁和钱芸站在一起。

吕梁看着她的脸:“几天不见,你清瘦了许多。”

钱芸目光呆滞:“世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

吕梁:“伯母走了,另一个疼爱你的人走进了你的生活,我会比你母亲更疼你。”

钱芸:“吕梁,你这样想,可你是谁呢?”

吕梁搂住她:“你的同学。我想把所有的爱献给你。”

钱芸退开:“吕梁,我和你说过,我没有足够的准备,我设想中的男人应该不是你这样的,不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吕梁:“我会按你设想的去做。”

钱芸:“不,我也不设想男人,你……”

吕梁:“我已和老父亲通报了,他也很赞成,他和你家熟识,他会与你父亲提亲的。我们已经见过你父亲了。”

钱芸:“向父亲提亲?”

钱芸有点涩涩的笑。

吕梁:“怎么?”

钱芸失望地笑:“……你是好人。”

丝丝小雨,沙沙地下……


44.钱宅太太房间

门窗紧闭。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射进来。

钱儒成靠在躺椅上,双目紧闭,眉宇紧锁。

外面有人敲门。钱儒成不作回音。

门外马管家的声音:“老爷,沈阳有信……”

钱儒成这才有气无力地出了声:“进来吧。”

马管家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二姨太让人捎口信来,问老爷什么时候回沈阳。”

钱儒成沉默有顷:“告诉二姨太,我在抚顺要住些时日,过了头七才回去。”

马管家应声欲走,又回身:“矿上的事……万一日本人又来……”

钱儒成:“矿上的事有人管。”

马管家:“是,老爷。”

钱儒成:“你回沈阳,这里有方伯他们张罗。”

马管家:“那我明天就回。请老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钱儒成:“知道,去吧。”

马管家应声离去,与进门的钱芸擦肩而过。

钱儒成:“芸儿,你亲娘走了,你爹会处处想到你的,不要再怪我了,好吗?你也不要冒冒失失的,是该找个好人家了。这年头光景还要乱下去。”

钱芸无语。

钱儒成:“五号井的事后来安排得都很妥帖,那个中央研究院的专家你如果再碰到他,告诉他放心。这些中国的宝贝,怎么可以落入小日本的手里?”

钱芸点点头,看父亲的眼光比较像女儿的样子了。


45.抚顺小茶楼上

许墨书和肖秘书在窗边的桌旁坐着。

他们望着窗外,神色沉重。


46.抚顺街上

一队日本宪兵咔咔咔地过来,几乎冲过来似的。

他们的身后,车队在隆隆地前进。

一些市民慌忙回避。

日本宪兵咔咔咔地过去了。一个青年慌忙间撞上摆小摊的老人。老人不悦:“怎么走路的?”

青年转过头来,是吕梁:“叫什么,有种去骂小日本啊!”


47.抚顺小茶楼上

许墨书收回目光,摇摇头,叹一声。

肖秘书:“许所长,你先回上海吧,这里大致已经停当,我想再等几天,‘北京人’头盖骨的线索恐怕还是要在东北想办法。”

许墨书:“也好。不过我要去向钱家小姐辞行,这是一户有骨气的人家。我回上海后你也可以随时和我联系,你要小心。就你一个人吗?”

肖秘书:“你是大专家大学者,要多保重,国家总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你不用担心,对日本人,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

墨书笑得淡淡的,不过对肖秘书多了一点肯定的感觉。


48.抚顺钱宅前厅

钱儒成坐在太师椅里喝茶。

吕梁从外面走进来:“伯父好!”

钱儒成抬头,放下手中的杯子,又陌生地看着他:“你不是吕梁吗?我已和你爸爸谈过了,可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吕梁:“爸爸叫我来的,我是钱芸的同学,也是她的朋友。”

钱儒成:“朋友。当然先要做朋友了!”

吕梁犹豫起来:“这……”


49.钱宅院内

钱芸从廊间跑过来,大户人家的小姐再加上读书经历,又有点儿自我意识,这么跑过来的姿影和步态都有点特别。

老年钱芸的声音也有点儿轻松:在为母亲守丧的日子里,只有吕梁为我带来过快乐,但是我并不爱他,父命也自然难以接受。所以后来父亲对这件事的勃然大怒,出乎我的意料,现在想起来我多少有一点理解。在那些日子里,我对父亲在这件事上的决定深怀不满。

定格。

〔第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