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息故意做出慌乱的神色,再次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最后说:“将军,我真不想惹事,原打算让他走了就算了。但是,他突然找我要照片,说是有很多很重要的照片他要寄给国内外各大报馆,我一想,瓜田李下的,我如果再不报告给太君,万一有照片泄露出去,我可洗不清了。”
浅见认真地听着,等岳不息讲完,自诩中国通的他注解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是瓜田李下的由来,对不对啊?”
岳不息还真没有想到这个小日本连这个都知道,只有点头的份了。
“很好,我喜欢你诚实的态度。你确实开始并没有想举报他,但是那个女乞丐一出现,你就改变了主意。”浅见的笑像是一页刀片,飞快地在岳不息臂上划了一刀。
“提起那个叫花子我就更生气,那个共党实在不醒事,在我店前面闹,那不是砸我的招牌吗?我就想着快快把瘟神送走,求个平安罢了。”岳不息脸上有了愠怒之色:“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我开店几年了,从没有同人红过脸,不信您找人打听,那一片的橱窗晚上都被砸烂过,就我的没有!”
浅见听了呵呵笑:“说得对,和气生财。很好,做生意嘛,就要好好做生意,就要做到莫问国事。”
又聊了一会儿,浅见就让岳不息走了。
傍晚,水香干干净净地走进照相馆,手心里还剩余两枚大洋,她的笑容略显谄媚:“我想着去见阿宝,就买了身旧衣服,这是剩下的钱,您收好。”
带水香回家的路上,岳不息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
曾经和秦妈妈聊起过水香,妈妈说:“儿子刚死,她不声不响带着阿宝就走了,把我一个孤老婆子扔下不管,这个女人,心是黑的啊!”
岳不息啊岳不息,你只想着她今天帮了你,只想着她可怜,只想着陈前友会想方设法加害她,可是你想过吗?把她领回家,以后卢伟华还怎么来家里谈工作?她是一个为了自己可以抛弃婆婆、儿子的女人,背叛过的一次的人,就可能会背叛第二次、第三次啊!
秦妈妈看见曾经的儿媳妇时,脸上的表情是惊讶和担忧,大概她以为水香是来抢阿宝的。
水香则跪倒在地上,哭着求婆婆宽恕,当她说完目前的困境后,秦妈妈的心软了,毕竟曾经在一口锅里吃了几年的饭,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啊。
阿宝看见水香,先是胆怯地缩在奶奶身后,见妈妈身边没有那个凶恶的后爸,就扑进了妈妈的怀里。
在阿宝和水香亲昵时,岳不息将秦妈妈拉在一旁,低声说:“妈妈,我和表兄的事情,您一个字都不要告诉水香,好吗?”妈妈立刻说:“我虽老,但不糊涂。你放心吧,还有啊,她不好住在这里的,实在不行,我们娘三就都搬出去。”
岳不息突然发现,这个大字不识的妈妈其实是一个头脑非常清醒的识大体的老人。“您今晚先留她住在家里,她今天帮了我,恐怕日本人也不会放过她,我去找表哥商量办法。”
卢伟华听了岳不息对水香的分析后点头道:“你看问题很透彻,水香今天帮你,是因为你收养了她儿子。这样吧,明天通知水香到我厂里上班,那里有女工宿舍,有住处还可以挣工资,她应该很高兴。另外,你还要允许她每周六回去陪一天儿子。她虽然不再蓬头垢面,但是为了防止陈前友找到她,还要让她把头发剪掉。”
然后他笑着说:“妈妈还有顾虑你可能没听出来,水香和你年纪相当,她不让水香住在家里,也是怕出状况。”
岳不息听了摇头苦笑:“怎么可能!我是绝对不可能和她出状况的。”
卢伟华也笑:“你不懂,我是结过婚的人,你那么疼爱阿宝,住在一起,因为孩子也会慢慢滋生出感情来的。知媳莫如婆,水香是什么人,妈妈最知道。是不是啊,思群?”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有道理,他还让妻子也发表意见,章思群听了笑:“这次我站在老卢这边,他说得对!”
岳不息于是冲夫妻俩拱手,甘拜下风了。
“距离南京大屠杀已经七年了,现在的南京政府通过汇总慈善团体埋尸、日军埋尸毁尸、伪政府和个人埋尸数总和,在30万之上......”30万这个数字一出口,卢伟华便哑了嗓子。
岳不息的心,瞬间跌入了地狱。虽然一直知道亲人们极大可能都不在了,但总还是抱有一丝的希望,他每隔几个月都会给南京的远亲和江西师范的旧同事写信,问是否有亲人的消息,但是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他最怕看到的。
“咱们在南京的同志这几年一直在努力寻找,至今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卢伟华说到这里,拿出了几张照片:“你说过唐小夕要你的全家福后,咱们的人对她进行了跟踪,拍下了这几张照片。”
几张照片里都是一个女孩子,二十左右年纪,清瘦,齐耳短发,戴着一个宝蓝色头箍。岳不息盯着女孩子看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揉揉眼睛,再看,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照片:“是不渝!她还活着!”
等岳不息的情绪平稳些后,卢伟华说:“思群见过你的全家福,我让她看了,她也说是你妹妹。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拍照片的人说你妹妹很可能精神不太正常,因为她身边没有离开过佣人,她走路协调性很不好,总是跌倒......”
见岳不息仍然沉浸在妹妹还活着的巨大喜悦中,卢伟华抽了口烟:“你打算怎么办呢?”“直接去找唐小夕,她找我要全家福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我肯定不会对此没有怀疑的。”迫切想见到妹妹的岳不息决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