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我们什么都可以谈,惟独不能谈心。
谈衣着,可以写服装史;谈住房,可以写建筑史;谈民俗,可以写道德史;甚至谈风月,可以写娼妓史。心是万万不能谈的,也谈不得,恋着的爱人,在公园椅子里相互拥着是无声息的,或吻颈之交,或唇齿相依,一旦双双呆着脸谈心,一定是感情的某处揉了沙子。还有更糟的,如果有一天顶头上司叫你到他的办公室,微笑着说:我们谈谈心吧。这之后的下场不言自明。
生活里有太多好谈心的人:见了领导说雄心,得了施舍说菩萨心,说同事是野心,说自己是平常心,心本来是在肚子里的,戴在头上总显得好笑。心不能当做旗帜使唤,有用的时候举起来,闲的时候卷起来。每每谈到世风人情每况愈下,习惯的形容词叫“人心不古”。穿长衫一定比着西装牛仔服的心地端正?我看不一定。汉朝董仲舒第一个开发了“圣贤之心”,尊孔子为“微言大义”的“素王”,并将仲尼先生送入孔庙,但被人拜奉的却是董氏。汉家天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的“儒”字姓董,而不姓孔。到了宋代,朱熹先生将“素王”的神像改头换面,尊为“王者之王”,重新和泥掺水,新尊的孔子面孔是“明心见性”,说穿了,其诠释的“四书”,不过是皇家心思的又一种普及版。顾颉刚先生曾有文章专门感慨,“先秦一个孔子,汉朝一个孔子,宋朝一个孔子”,后两位“领太太恩典”的宿儒,由“谈心”而得君行道,在各自的朝代里。
两个球队相逢,一定要踢个胜负,纵是一场下来是平局,还要加时再踢,一直踢到一方开怀一方捶胸顿足为止,这是正常的心理。佛总在叨叨着要入静,静就是不取胜负,去净了妄想与尘根,事实上人是不能真正静下来的,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往高处走,高处在哪里?高处就是不胜寒的居心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