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旗迎风招展。
北三燧的三盏灯笼摇曳在风中,依次由暗变明。
平安火!
一切平安!
秦川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放下。
他看得懂是因为老葛昨夜给他讲过。
简单来说,就是五座烽燧共用一套示警体系。
五灯全亮,代表这一区间安全,然后重复这套流程,继续向下传递。
就算其中某个环节出了差池,还有后面的烽候作补充,核对后依然能流畅运转下去。
北四燧的核对补充,就是中城。
所以老葛才敢说,这儿的平安火不亮,中城谁也别想睡好。
当然,要是因为疏忽导致不亮,那就得琢磨琢磨流放的地儿了。
秦川想到这,赶紧走到烽台四角。
巡视一周,见没有任何异常,他反身到灯架拿起火石正准备点,却猛然转过头。
哪里好像不对劲?
他揉了揉眼,赫然发现三盏灯笼只余两盏还亮着。
莫不是被风吹灭了?
秦川一手握紧刀,另一手按在墙沿,满心期待最左的灯笼幽而复明,那是北一燧的平安火。
他现在宁愿相信老葛猜的是对的,也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弹指间,中间的灯笼也突然熄灭!
秦川心里有些不安,心跳越来越快,他恨不得飞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忐忑之时,北三燧的火柱冲天而起!
最后一盏灯笼从烽台上缓缓飘落,仿佛流星划过,坠入深渊。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动,余光里点点星光自北而来。
秦川见那火柱稍有变弱,但很快复又升腾起来。
他咽了下口水,遍体发凉,浑身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三灯灭,一炬起,敌袭!
敌袭!
他扭头冲向梯子,边喊边出溜到三层伙房,撞开门的同时颤抖指道:“着了……火着了!”
由于太过紧张,声音都有些嘶哑。
老葛整个人立马呆住,递彩馍的手僵在空中,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
“大个,刀、甲、弓、弩,箭一百,各半。”
酒荣儿放下碗站起,声音短促有力,手虽然抖个不停,可挺拔的身形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都戈应了一声刚要下楼。
“四套,箭三百。”酒荣儿看了眼秦川,又加上一句,随后拍拍他后背道:“走,上去看看。”
再回到烽台,秦川发现北三燧的火柱已变成两炬。
唐旗猎猎作响。
他转头从旗下望去,就见远处一片小黄点,正向这里逼来。
速度不快,但杂乱的马蹄声会聚在一起,如闷雷般的大潮拍击过来。
老葛此时也到了烽台,看了一眼喃喃道:“这么大阵势。”
酒荣儿难得一笑接道:“确实不多见。”
接着他便回身开始布置,指了指老葛道:“我去守门,你在伙房。”
酒荣儿目光扫到秦川时顿了一下,问他:“弩会用吗?”
说实话秦川心里很没底。
他确实玩过弩,自然也知道,带偏心轮的复合弩和唐弩完全是两码事。
但他还是点点头,因为相比之下,弓更难上手。
“你留守烽台,主要支援大个,尤其要注意这儿。”酒荣儿朝头上指了指,随后大手一挥:“起火!”
秦川来不及琢磨他话里深意,连忙奔向火堆。
他打着火石点起毛絮,然后抄起旁边碗里的火油往里一泼。
火苗瞬间爆燃,吞噬掉柴木,沿着架子不断攀起,最后腾跃成高耸的火柱。
他往后退了两步,避开烈焰的炙烤,奔向下一处。
待第三堆火点着,他刚要拿油碗去泼,一回身的功夫,却见酒荣儿用水桶直接浇灭。
“不到千骑点三炬,中城那边容易乱。”
秦川心说都到这节骨眼了,还计较这些?
他刚放下火石,就见都戈披成个粽子上到烽台。
那少年绕过头顶,往地下一撂,一套皮甲,一套铁甲,箭散在地上来不及拢,就又折身下去。
老葛抢先一步拿起铁甲,走过来就往他身上套,系绑带的同时嘴里解释:“我在屋里,皮甲就够用。”
给他整理完老葛扽了扽,递过来付胫甲,又开始帮他扎腰带。
秦川其实想穿皮甲,因为这一身二十多斤,活动起来实在不方便。
但人家一番好意他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接过胫甲开始往小腿上套。
还没收拾利索,都戈已经把三张弩和剩下的箭都搬了上来。
他撂下一个盾正要往下走,突然停住脚回身望了过来。
秦川转头看去,发现这少年好像不会笑,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说了句:“射不着,就别射。”然后就下了烽台。
秦川挑了挑眉,一时分不清这是看不起他,还是劝自己注意安全?
在这空当老葛已经给他拾掇完,拎起皮甲正要和酒荣儿下去。
秦川急忙吃力站起身,面向他俩敛容正色,抬起右臂,握拳锤向左肩拉到胸前道:“大唐万年。”
他很清楚刚才的安排意味着什么,下面肯定比烽台更危险。
承人恩泽,总不能理所应当。
但大战在即也没什么可报答,只能通过如此这般,表达他心里的敬意。
谁知那俩人同时一愣,互相看了眼,老葛刚要抬起右臂,却被酒荣儿一把拽了下去。
须臾间,烽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秦川歪了歪头,没放在心上。
毕竟人家正忙,哪有工夫跟他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捡起头盔,走到女墙边,露出半截脑袋向下望去。
敌兵已到两百步,装束和他上午遇到的突厥骑兵大差不差。
火把此起彼伏,一眼望不到头,根本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秦川回身拾起一截枯枝,走到火柱旁引燃,然后面无表情地点着剩下两堆火。
按唐军制,不满五百,起一炬;
三千以下,两炬;
千骑有余,放三炬;
千人以上不知准确数目者,用四炬。
他把火油碗丢进火堆,接着一屁股坐下,搓了搓手嘴里嘟囔道:“谁能看清谁来点,反正我是看不清。”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蜂鸣在他上方划过。
秦川赶紧带好头盔,还没等他探身去望,霎时间,箭雨如注。
战鼓敲了么?
展开阵形了吗?
招呼都不打一个上来就干?
他连滚带爬躲到两墙夹角,撑起盾护在身前,尽量缩成一个球。
当当声不绝于耳,秦川突然想起酒荣儿说的话,瞬间反应过味。
特么老子被坑了!
烽台最安全?
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