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起风了

秦川直到把饼吃完,还是想不出如何拔掉眼前这颗钉子。

难怪老葛不当回事,现在就连他,都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严重。

北四燧虽说建在平坦的道口,但夯土为基垫高了足有三四丈。

烽燧像斗一样倒扣其上,外围还有两道羊马城拱卫,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三四十……不,就算百十来号人,都很难攻下。

而这,仅仅只是它自身的防御。

互为掎角的三燧五燧,因为山体走势的缘故,和这距离都不太远。

五燧地处西边半山腰,上面的一举一动从这肉眼可见。

这里往南二十里,就是中受降城,今早他在烽台,都能隐隐看见城郭的轮廓。

更不用提中城周边,沿河两岸还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烽候。

最为关键的是,横塞军就在百里外的西北,马力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怎么打?

用人命去堆?

秦川摇摇头,这想法太不切实际。

北四燧一旦示警,中城援兵顷刻而至。

若是横塞军再抄下后路,那来多少人都是送。

可他都能看出这些,大苟自然了然如胸。

可为何还让他们做好坚守一夜的准备呢?

叶护到底是个什么官?

秦川想到最后,脑子已是一团乱麻。

罢了!

这几天自己身上发生过太多离奇之事。

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他可不想上次林中之事重演,靠着侥幸涉险过关。

秦川深吸口气,排除掉所有干扰。

假设自己没有这些外界因素,处在敌人的角度,会怎么打?

观察了许久,他的视线停在左侧的矮山——北五燧。

五燧孤悬在突出部外,易攻难救。

若是落入敌手,就会对这边烽台形成压制。

北四燧要是没了台上的远程支援,羊马城自然成了摆设,一旦肉搏消耗起来,陷落也就成了迟早的事。

无论哪个时代,抢占制高点都是重中之重!

秦川想通此节,心里已经初步有了个打算。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怎么去说服老葛。

毕竟,想得再多,没有他们配合,事还是办不成。

…………

“什么?加固烽台?你小子是不是昨夜受凉了?来,让我摸摸。”

果不出他所料,老葛刚听个开头,就摇晃着脑袋转过去继续切菜,被问急了,就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其他。

见事情僵在这里推进不下去,秦川心急如焚。

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老葛就是不为所动。

“让他试试嘛!”

角落传来句话,秦川扭头看去,发现酒荣儿从下面上来淡淡道:“成了更好,不成也没什么。”

再看老葛,仿佛对此人的意见极为看重。

他立马转了口风:“既然酒荣儿发话了,你随便弄,需要啥跟葛哥招呼声。”

秦川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地解决,心里乐开了花。

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谢这老头,他上前刚要去扶,就见酒荣儿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忙。

跟老葛敲定完物料,秦川趴在羊马城正往墙壁里钉竹签。

忽然,光线暗了很多。

他抬头一瞅,原来是都戈。

“为什么是灵州?”

这少年声音略显稚嫩,但语气低沉。

秦川越来越喜欢北四燧这个地儿。

因为这里的人说事都是单刀直入,不跟你拐弯抹角。

他笑了笑,递过去一把竹签,拍拍身旁,意思也别闲着,咱们边干活边聊。

说来也是凑巧,秦川熟知铁勒内迁,源自他的专业。

研究宋史,肯定避不开辽史。

可这两部史书因为编写仓促,在一些观点上佐证不足,他还得去查一些周边的史料作参考。

这一查不要紧,拔出萝卜带出泥。

从西辽一路查到了喀喇汗王朝,顺便就也把建立喀喇汗王朝的葛逻禄研究了下。

而这葛逻禄就是铁勒九姓之一,铁勒内迁自然也就捎带看了几眼。

之前他只是随口一说,不够严谨。

现在正主来了,还需问他一些情况才能再做判断。

“哪个部族你记得么?”

“不知。”

“那你多大了?”

“十六。”

秦川侧过头看去,心说你这身板子也不像啊!

说二十六都有人信!

虽然不清楚这小子是哪个部族,但倒推下时间线,还是有迹可循。

首先凉州甘州不太可能,因为那次大规模内迁时他还没生出来。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天宝元年那次最为符合。

当时铁勒九姓之一的同罗部,在首领阿布思带领下降唐。

而安置部众的地方,正是灵州。

秦川一番话说完,注意到都戈的眼里越来越亮,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整个人多了一些生气。

之前都戈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干饭机器。

“我护你性命,你带我找家。”

都戈淡淡道,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秦川丝毫不怀疑他是否能兑现。

因为这两句话的前后顺序,潜意识里能看出一个人做事的风格。

他笑了笑:“一言为定。”

有了都戈帮忙,进度明显加快。

不一会儿的工夫,两道深沟的墙上已插满竹签。

这次再掉下去,可没之前那么容易上来。

秦川在木板下看了好一阵,正寻思此处为何没有箭矢,就见都戈跳了下来,伸手一推。

连通两道深沟的暗门被打开。

他心中豁然开朗。

这样一来,羊马城就不再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而是两道相连,进可攻退可守。

“要火油么?”都戈问他。

什么?还有这好玩意?秦川看这少年越发顺眼。

“没钥匙。”都戈指了指马厩的方向。

秦川想了想,挠挠头道:“我……好像有。”

他到住的地方翻出大苟给他的东西,然后下到马厩。

这时都戈已经清理完草料,地上露出一块木板。

他走过去把东西放进锁眼一转。

开了!

顺着梯子往下爬时,秦川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等他到了底下踩稳站好,整个人登时惊在原地。

两丈大小的空间,堆满了火油罐,少说也有上百个。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些天居然睡在个火药桶上!

秦川用袖子掩鼻走近,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到有几根麻绳从孔洞探出。

这些洞以青石为壁作支撑,不知通向哪里。

他伸手摸了摸麻绳,发现有些粘稠,闻过后方知,这些麻绳都被火油泡过。

如此布置肯定大有深意,可他现在实在没空研究这些。

他抱起罐火油走到梯子,交给上面的都戈。

等俩人搬出一部分到伙房,又去烽台用木板加固完,天已擦黑。

秦川抹了抹头上的汗,靠在女墙向远方眺望。

晚霞似血,渐渐沉没,从深红变成绯红,直到化作一抹橘红消失在天边。

北四燧上黑云压顶。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