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秦川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个空!
他愣了一瞬,直接从老葛的腰囊抽出火折子,转身奔向屋子里的小黄点。
更香被一缕微光照亮。
戌时两刻?!
秦川心里直呼完蛋了!
且不说卢澍还在开远门等着,更要紧的是,再过三刻,他便要与白日值守的翊府郎将去交接。
一想到头回上差就有可能迟到,他赶紧把火折子抛给老葛,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提着刀跑出了客舍。
“吃一口再走啊!煮面快得很!”老葛在他身后喊道。
秦川摆了摆手,转眼就下到一楼,进了商会后院,骑上驴直冲出偏门。
延康坊守夜的胥吏早已知晓他的身份,此刻见一人一驴急奔而来,连忙招呼手下抬起石闩,推开了坊门中的一扇。
毛驴似乎也感受到秦川内心的焦虑,没等他揪耳朵便嗷唠一嗓子跃出了坊门,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此时的长安城,除了个别市坊以外,大多都已陷入沉睡之中。
就连扰人的蝉鸣,也不似白日那般激昂澎湃,轻柔细腻了许多。
离延康坊不远的醴泉坊东街,一名武侯从武侯铺里走了出来。
他抻了抻胳膊,把铁尺别在了腰间,正准备出去遛一圈便回来打个盹,却不成想一阵哒哒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武侯侧耳一听,脸色忽地一变,急忙抽出铁尺,厉声喝道:“何人于此犯夜?”
要知长安乃是帝国中枢所在,即使过了宵禁,各府往来传讯也是常有的事。
但公事注重时效,骑的基本上都是马,可这打破寂静的哒哒声,却明显不是马蹄发出来的。
吼哈——吼哈——
一阵驴叫呼啸而至,来人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只是掏出一物在武侯面前一晃,便又扬长而去。
武侯怔了怔,徒劳地挥了两下铁尺,视线跟过去的同时,突然发觉那人手持之物很是眼熟。
腰牌?金底飞狮!
骑的还是头驴?
他猛然想起交班时听到的那桩传闻,顿时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不成此人就是新来的……
一念至此,武侯连忙单膝跪地,朝远处拜了过去,“见过副……”
可他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跟一阵风似的转过了街角。
“呦呵!这驴跑得还挺快!”武侯起身挠了挠头,咧着嘴笑道。
但像他这么机灵的,毕竟还是少数。
是夜,东起延康坊,西至普宁坊,沿途大大小小数十武侯铺,皆被一阵驴蹄声惊动,进而纷纷派出人手追了上去。
到最后,竟是连在附近巡城的金吾卫,也加入到追击的队伍中。
七八十号人,或骑着马,或撒开腿,浩浩荡荡朝开远门扑了过去。
而此时的开远门,已是处在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
城门上的守军察觉到街面有异动后,第一时间便报给了在此领军的监门卫中郎将。
可中郎将只有监门之权,城里发生的事,并不在其掌职范围内。
于是他赶紧派人去寻当值的金吾卫副使,却被等候在城下的翊府郎将告知,副使此刻还未交接,谁也不知道副使人在哪!
万般无奈之下,中郎将只好下令开远门诸军严守各自防区,至于城里的事,爱怎么招怎么招吧!
卢澍忙了一天一夜都没合眼,此刻正躺在城下一块毡布上打着盹。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令他猛地坐起了身,见周围兵将往来奔走,一时间竟是以为太子要夺……
又左右看了看,他才反应过来,此地又不是玄武门,夺个哪门子变啊!
他揉了揉眼睛,拽住马鞍从毡布上爬了起来。
换作别人在这等了大半个时辰,就算不急也会或多或少有些不耐烦,但卢澍的脸上却是看不出有丝毫不满。
早上春明门街那档子事,他是知道的。
副使昨晚彻夜未眠,今儿又折腾了一上午,所以哪怕是睡过了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卢澍伸了个懒腰,随意往街上一瞥,正准备收理一下毡布,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复又抬头望过去,整个人登时愣住了。
只见一头大黑驴,神气十足地朝开远门狂奔而来,还时不时地回头挑衅一下后面的人。
而他等候已久的副使,此刻就坐在驴背上,双手死死揪着驴耳朵,看样子是在想方设法让那驴停下来。
“退后!再往前者,格杀勿……”
随着一声令下,城门诸军立时剑拔弩张。
可中郎将吼到了一半,却意外发现驴背上那个人,穿的似乎竟是……副使的官袍!
他还在犹疑之时,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远远传了过来。
“误会!都是误会!”
秦川大声疾呼后,心知若是再不有所动作,怕是今晚小命就得葬送在这。
他心一横,两腿夹紧,双手箍住大黑驴的脖子,用尽全力往后倒,终是在离城门一箭之远的地儿刹了下来。
呃啊——呃啊——
大黑驴嚎了两声,随后瞪起一双眸子转头看了看主人,眼里满是不解。
它看一群人围了过来,正打算再浪一拨,却不想脖子已是被死死勒住,又挣扎几番后,大黑驴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秦川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从驴身直接跳了下来。
他盯着那憨货心里恨恨道,等老子明天回去,就算不睡觉也要先把你做成驴肉火烧。
自打他们出了醴泉坊,这孙子就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吵吵嚷嚷也就算了,这憨货……还它娘的四处挑衅!但凡遇见个人就贱兮兮地过去吼一嗓子,然后不等秦川亮出腰牌就撒腿开撩。
气得秦川恨不得一刀捅死它!
可这驴偏偏还特么有功在身,连口粮都是兵部派发的,他还捅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路招摇到了开远门。
“副使!副使!”
卢澍见他被两拨人团团围住,连忙挤进了人群,从秦川那讨来腰牌后,赶紧与相关人等解释说明。
好在副使的层级够高,倒是没费多少口舌,便将众人安抚了下来。
待开远门各路人马纷纷散去,秦川这才松了口气。
与翊府郎将交接完,他拍拍卢澍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谢了啊!”
“副使何出此言?”
卢澍一脸正色道:“此番用计,一举探出了武侯巡卫有没有偷懒,卢某所为,不过是替副使收个尾罢了!”
这……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秦川转过头,见卢澍神色恳切,不似作伪,心里不由叹道。
金吾卫,人才辈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