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监门卫中郎将叉手致意后,秦川牵着驴上了开远门大街。
“东西,带来了么?”他看向卢澍。
“瞧我这记性!”
卢澍拍了下幞头,连忙从马鞍夹层里取出一沓文书。
“青龙帮过往查得的线索,尽在于此,至于副使提到的王寺丞……”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凝重道:“确在大理寺为官!而且还是掌管押狱的刑部丞。”
刑部丞?
秦川接过文书正在手中翻看,闻听此言后,眉头一皱。
上午离开金吾卫衙署的时候,他问过赵有为一嘴,了解到大理寺寺丞足有六人之多,为京中诸寺之首。
这六丞分判尚书六曹以及所统百司诸州之务,而刑部丞,无疑是其中权柄最重之职。
因为无论是京内还是京外,但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一旦获罪进了大理寺,都免不了要在刑部丞这走一遭。
或告以罪名,或问其状款,或重审洗冤。
甚至就连犯官亲眷的议定发配,也是由刑部丞主拟文疏,上呈到大理寺正那,不过是落印走个流程而已。
“沈望?王寺丞!”
秦川拢起文书,拍在手心喃喃道。
与青儿产生关联的两人,一个是大理寺的狱史,一个是大理寺的刑部丞,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青儿……到底想干嘛?
秦川在街边踱来踱去,几弹指后突然停住了脚。
“卢县尉,秦某还有一事要劳烦与你!”
“副使!”
卢澍脸上颇多无奈道:“有什么事需要卢某去做,直说便是,可莫要再似此般客套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秦川摆了摆手,笑着揽过卢澍说:“你帮我查下最近半年……”
他忽然想起青儿是去年来的长安,且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为了稳妥起见,连忙改口道:“最近一年,经由大理寺审理的五品以上官员都有哪些。”
“其中罚没家财妻女为奴的,更是要具体到官职、罪状以及亲眷流配的去向。”
“得嘞!”卢澍一边转身一边应道:“我这就去……”
“且慢!”
秦川见卢澍说着便要上马,连忙将他一把扯住,“此事没那么紧要,你回去之后慢慢查也来得及!”
卢澍憨笑着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对啊!咱这街还没巡呢!”
“那倒是其次!”
秦川想到他今早回去了也没怎么消停,板起脸道:“待会儿完事了赶紧回去睡觉,再这么熬下去,怕是到不了明年,我就得给你烧纸了!”
“回去也睡不着,再……”卢澍话还没说完,就见副使瞪过来一眼,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川牵着驴走了数十步,身旁忽然安静了许多,一时还有点不习惯。
他随便找了个由头,问向卢澍:“方才提到王寺丞时,你似乎有什么顾虑,此人有何不妥么?”
“这个……”
卢澍在他面前向来心直口快,但被问及到此事,竟是罕见地露出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了起来。
秦川最受不得别人这般,连忙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不想说亦无妨。
“副使!”
卢澍迟疑了好一阵,琢磨这口开还是不开,到最后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一脸肃然道:“实不相瞒,属下查证王寺丞时,无意中发现,此人是右相一手提拔上来的,遂对您站在哪……”
卢澍欲言又止,顿了一会儿猛地叉手道:“还望副使如实相告!”
这番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定会不解其意,甚至还会觉得有些逾矩,但秦川马上就明白了他想要问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知道自己站在哪一头罢了!
当下右相、太子、侍御史已成三足鼎立之势,连带着底下的人也开始纷纷站队,若是搞不清顶头上司从属于何方,那做起事来难免会畏首畏尾。
但其他人都是旁敲侧击暗地里揣测,哪有卢澍这般当面相问的?
不过,这倒也能从侧面反映出,此人是真的信任自己,否则也不会如此直白。
秦川盯着他看了许久,将两人认识以来的种种细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方拿定了主意。
他前后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给出卢澍想要的答案,“我与任何一方,都没有关系。”
卢澍听完,眼睛瞪大了不止一倍,叉起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秦川看他一脸不可思议,心知这话说出去确实没有多少说服力,年纪轻轻,便高居副使之职,换谁都不会相信自己身后没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幕后的推手是谁。
两人一时默然无语。
见天聊进了死胡同,秦川反问向卢澍:“那你又依附何人?”
“我?”
卢澍一脸茫然道:“属下打小就在长安,因是良家子被征募进了金吾卫,后被将军选为亲随,又被派到了万年……”
不是范阳卢氏的?
秦川起初得知他是郑汐的人时,以为卢澍也是世家的子弟,所以刚刚才会再三犹豫。
此刻获悉卢澍是平民出身,之前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见那憨憨犹自说个不停,秦川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手扶住卢澍的肩膀,打断问道:“你可愿效力于我?”
他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初来长安,根基近乎于无,培养可靠的班底,已是刻不容缓。
卢澍底子干净,人虽然有点憨,但憨又不等于傻,而且最令秦川看重的是,此人执行力极强,若是能得他为心腹,自是助力良多。
“将军派卢某到万年县前……”
卢澍闻听后眸子陡然一亮,显然是领会到了秦川的用意,但他并未急于回复,而是低着头讲起另外一件事。
“……曾有过交代,说是将来无论谁做了副使,辅佐与否,可由卢某自行决断,倘若副使不堪,也无须忍气吞声,找他回金吾卫便是。”
秦川听到这,忽生不解的同时,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你我相交不过一日,但卢某深信将军的眼光,也有自己的判断。”
他抬头看向秦川,往后退了两步,整理一下幞头叉手拜道。
“长安卢澍,甘为秦兄执鞭随镫,纵使赴汤蹈火,亦不惜殒身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