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各异的心,四分五裂。
在那个寒风瑟瑟的冬天,唐果撑着柄伞,行走在暴雨中。
她已经跟慕辰没有任何关联了。
而雨中的那个黑衣男子,身边停着一辆两米宽的奥迪,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序幕是慕辰的撩拨。
中间反倒成了唐果倒追。
她永远记得,慕辰那双漂亮的眼睛,简直会说话。
但他从不把喜怒哀乐展现在别人面前。
慕辰永远是大家心目中最不想接近的男人,因为那孤僻性格,导致有很多颜控的小姐妹看到他那张冷脸,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
唯独对唐果不同。
在公众场合,为了不尽量虐狗,总是把好吃的先分给糖果的朋友,等她们吃饱了之后,再小心喂到唐果嘴里。
这个直男,哪里都好,除了喝酒一杯倒。
但唐果记忆最深刻的,是慕辰对自己的好。以前他们没有搬迁的时候,两个人住得很近,几乎一天到晚就可以见到对方,直到唐果的房间闹了老鼠,把冰箱里能吃都啃坏了,这才动了迁居的想法。
慕辰是少数民族,可能有口音问题,经常被老乡同时嘲笑。唐果不在乎这些,他人是真的细心,连鞋底湿了都要拿纸巾擦干净再系。
唐果是怎么发现慕辰喜欢她的呢?
某天局上,大家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虽然没轮到他,但看着大家放松了不少,他心情也好了不少。直到唐果抽到了真心话,有同事却问她喜欢的人有没有在现场,那个时候唐果只有暗恋对象,连恋爱都没谈过,只好找在场的男性。巡视了一圈,视线终于定格在慕辰这里。
心里小测试表明,玩游戏时大家一起笑,都会注视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事实证明,慕辰对她至少有点意思。
但慕辰的意图不明显,可能只是局限于遐想。唐果最后,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为了保全自我,朝大家相视而笑,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但两人的情愫却在组团郊游的时候更加明显。
一次,他们办文艺晚会。所有人都像万圣节一样穿着奇装异服,游走在香槟与舞台中央,但只有独来独往的慕辰,坐着角落也不掺和,一个劲儿给最大的老板倒酒。
恰好是唐果的出现打破了平静。她一袭交领襦裙,红装明艳,逶迤落地。推开门的那一瞬,慕辰顺着她的目光挪不开眼。
后来,他们每次出去,总会约定好去某个地方游玩,几乎把这座城市的名景点踏破。
其实他们也闹过分手,不过那个时候只是说说而已,彼此只有一点上心。
慕辰是个呆子,每次大家讲的义愤填膺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饭局,安安静静地夹菜,偶然叫他发言,也只是敷衍几句。
况且因为那拗口的方言,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每次喝多了,也是他送别人回去。
谁知造化弄人,慕辰千万般好,终抵不过时间的冲刷,唐果初尝恋爱的滋味什么都不懂,慕辰也只会惯着她不能适可而止,甚至女朋友生气还有些上头。
他们的纠葛是从很多失望积攒开始。
是唐果每次来生理期,慕辰拿不出时间陪伴;是唐果第一次打完耳钉,慕辰的无心诘责;是很多个需要他的瞬间,内心抑郁积压到一定程度无处发泄;是慕辰一直以来不懂她。
唐果每次都会以一种另类的姿态分析慕辰,自以为凌驾于万物之上,其实不然。
慕辰总会贴心叫宝贝,这时唐果就会有一点点失落,是不是对他好的每个人都这么叫?慕辰总会半丧半励志的安慰她,唐果会觉得,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怎么还是没学会哄自己女朋友……
以致后来,她是慕辰每个前任的替身。
后来的唐果,远离了慕辰的视线,他本来心里挺着急,但最后竟然无动于衷。
她试着接纳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她试着用更多的才华充溢自己的时间,她试着打扮化妆,试着整理衣品……
左右之下,只有被扎得遍体鳞伤的唐果躺在血泊里,痛苦地呻吟着,像极了战争后的残骸,而检查伤兵的友军恰好路过,抬着支架冷漠地离开了这里。
唐果最终只能幻想被某个人救赎。
后来唐果才知道,慕辰只是陷入太深,可是任旁人怎么劝,唐果还是决定要和他分手。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淅沥淅沥的小雨,雨声透过树叶,密密麻麻地砸着路边的棚子,那是离慕辰家最近的棚子,里面开了家超好吃的地方特色粉店。慕辰也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这个城市的风土人情,只能带着她四处转转,这么一圈下面就只能凑合。
说缘分,慕辰来这里吃炸酱面已经好一阵了。
以前是他带着唐果来,两个人抢着结账,今日唐果一个人来,老板还有点不适应,趁着店里生意好,悄咪咪地问一句:“姑娘,你男朋友呢?”
唐果笑而不答。只呼来一碗炸酱面。
老板今天的份量很足,碗里的面条也片片清凉,唐果是先付的账再吃的,本该大胆放心得等雨停,可是吃到一半实在撑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也没胃口,只留下碗底那层厚厚的酱油,一甩筷子便撑开了伞。谁知这雨越下越大,唐果只好冒着感冒的风险,灰溜溜地走了。
走到一半,悲伤肆无忌惮地从她的鼻尖传来。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后来才从朋友口中得知,慕辰自暴自弃,喝了很多酒,现在人还在医院打针。
听到这个消息,唐果很想第一时间奔过去,但一想,这个必定是很久之前的消息,二转,她跟慕辰只且只是前男女朋友关系而已,她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跑去献殷勤。
她停住了脚步,但一抹灼热的液体从她两颊滑落。
心里有个不甘的声音。
她不知道,慕辰有多盼望,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唐果,但医院给他送花看望的人数不胜数,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直到出院的那一刻,他扶着墙壁走,面色惨白,眼神空洞,从头到尾也只有路人好心的帮忙。
没有一个是他的唐果。
他们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是偶尔还会看到关于对方的公众账号,虽然挺碍眼,但不见的那一刻,心里会感到彷徨,无措,甚至于想念。
而一些东西都在时光的消磨中,变得积极起来。
缝好的伤疤愈合了,被故人一揭,果然还是会痛。这句话用来形容唐果和她那绝交的小姐妹再合适不过。
直到他们淡出了对方的交际圈,换了所有头像名字,抹去了记忆里原本不属于对方的坏印象,看见彼此越走越远。
反正慕辰就是这样做的。
唐果还是这样,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没有最新的进展,依旧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热爱音乐和阅读,习惯在独处的路上渐行渐远,她不再因为一点小事掉眼泪,唯一成长的是她真的活出了自我。
只是没有鲜花和告别仪式,她们的恋爱在表白中盛开,却在匆忙中颓败。
后来的慕辰,唐果已经不认识了。
他冷漠疏离,陌生又克制。唐果一步步把她推远,最后她发现自己后悔了。
慕辰换了新的发型,开始走时尚潮流,一口标准的商务用语,莫说给个笑容给唐果,恐怕把唐果放到他面前,他都不会说半个字。
粉店的老板生意越来越萧条。
入夏后,来了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慕辰果断观望着手表上的刻度,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地来到粉店。
粉店的装饰还是没变,晕黄的灯光,一如既往地照在来往路人的身上,小小的窗子里有正在忙活的老板,系着围裙的老板娘打扮朴素,围在桌子前教女儿写作业,一家人脸上都挂着笑,是那样的温馨。
慕辰是最后一个来的,而门口的时间表提示,快到老板打烊了。
老板见到他很是兴奋,大概是看出了他情绪不对,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伙子,你女朋友前一阵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慕辰离灶台比较近,恰好能清晰地听到忙碌之中夹杂的地方方言,声音不大,并没有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他拌酱料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嘴里塞了满满的面条,嘴里鼓胀,还在奋力嚼着看到老板好奇地探过头,连忙停下手,应付道:“我前阵子比较忙……”
老板用筷子撂起面条,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快速过冷水,稳妥地放到碗里,加配料,淋汤汁,一碗面就做好了,又招呼正在等待的客人:“一碗牛腩肉丝,来窗口拿!”
慕辰多半是不想搭理他,便也用纸巾擦了擦落在衣服上的酱水,吃得津津有味。
老板却兀自说着:“想起那个时候啊,这里的生意也没有这么冷清,到底是秋风作祟啊,一转眼又是一年。”
慕辰没说话。
店里的人纷纷结账,三三两两结伴同行。而慕辰望着窗外,依稀烁烁的灯光,被葱绿的老香樟掩着,还有几只不知死活的飞蛾扑棱着,他心中郁闷极了。
自唐果和她分手后,便搬离了这一片小区。
当时他们还没失联,那天也是这样,下了好大的雨,这个傻瓜伞又坏了,只好躲在屋檐下给他发微信。那天动静挺大,叫了四五次车,却因地理位置偏僻,司机都没有接单。当时慕辰哪有闲工夫听她抱怨,自然是恨不得扎入工程里面,和唐果寥寥聊了几句,她便狠心挂掉了电话。
后来慕辰辞去了这份最爱的工作,也打算白手起家,那个不断鼓励他努力上进,争取存款的唐果再也不在他的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他为了省钱买几个面包,在公园石墩上找寻可竞标的项目。
这一年里,他失去了很多。
外面的老樟树上,张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雨水滴落在叶片上,滋润了它们的根。
慕辰脑子混乱,瞬间产生了再去找唐果的想法,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老板见客人们都走了,妻子也带这女儿上楼睡觉,他从那张厨房的麻布里钻出来,坐在靠墙的矮凳上,兀自说道:“小伙子你可不能这样啊,每次都点炸酱面,要换旁人,吃腻了就该换换口味。”
慕辰的眼眶湿热,是啊!他这么一个亦正亦邪的男人,唐果完全有能力比他更适合,更喜欢的男人。
但老板的话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坐在板凳上,从旁边的纸篓里抽出餐巾来,暗暗抹去眼角的泪:可是为什么他吃不腻炸酱面呢?为什么忘不了对自己打击深切的唐果呢?
是因为情之所钟吗?
这天夜里,慕辰很久再回家。
只不过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唐果。他一手创办的公司终于成立,招聘的那天来了好多人,很多人都像唐果,却又不是唐果。
他们分割两地,隔着省份两两相望。再也不想知道关于对方半点消息,可是又怕,世界上突然没有这个人。
皎洁的明月照在半空,唐果捂着双肩,只有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是不是慕辰也和她一样,在对着月亮发呆呢?
他们之间没有寄托,唯有一腔清冷孤傲的月色,温柔地照在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