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栀抵达格拉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等她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灯火阑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睡意还没散去，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差点儿以为自己还在家里。下床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来时的白毛衣。她赤脚踩在地上，没有意料之中的冰冷，反倒有些暖暖的。
不远处，深棕色的洛可可式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宝蓝色的香薰盒。晴栀记得之前桌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江佑川留下的。
打开盒子，纯白色的天鹅绒里“躺”着一瓶嫩黄色的香薰，瓶身是鸢尾花的造型。
这正是库洛克和秦氏企业联手推出的新款“精灵鸢尾”。
前段时间，这款原本由库洛克独立开放的香薰因为缺少一味重要原料而备受非议。所幸，在晴栀与江佑川的共同努力下，他们破解了配方创始人凯瑟琳留下的香薰密码，找到了这味重要的原料——“红木棉”。
经过两个月的精心研发，这款迟到了近一个世纪的绝世香薰终于重新面世。而竞争对手库洛克与秦氏企业的首次合作，也为这款香薰增添了不小的噱头。
和之前水蓝色的文艺气息不同，这一款充满了少女情怀的浪漫感。
还记得去年在库洛克的圣诞晚宴上，她看到了由凯瑟琳的爱情故事改编的短片，而眼前的这款香薰很容易就让人想到片中身着洁白婚纱的女孩提着裙摆要去赴一场浪漫约会的场景。
如此设计的确更符合凯瑟琳当初创造出“精灵鸢尾”的初衷，想她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
晴栀一时感慨，脑海里像是一下子涌出很多画面。她想，凯瑟琳如果知道那张配方引发了这么多是是非非，是否会后悔设计出“精灵鸢尾”？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晴栀猛地扭过头，看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你再不醒，我就要打电话叫医生来了。”江佑川斜倚在门边，灰色的棉麻衬衫下是一双修长的腿。他整个人站在暖黄色的灯影下，嘴角微微弯起，连带着那对深棕色的眸子都漫出了笑意。
这一刻，晴栀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格拉斯。
毕竟……再没有什么比一米之外的这个人，更能给她归属感了。
她捋了捋被自己睡皱的毛呢短裙，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声音软软的：“坐飞机也是个体力活，就多睡了一会儿……”
“一会儿？”江佑川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你睡了整整……七个小时。”
晴栀怔了怔，忍不住碎碎念：“算得可真清楚。”
“什么？”江佑川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没、没什么。”晴栀调皮地眨眨眼，抬手又扬了扬手中的香薰瓶，“我说，谢谢你的礼物啊。”
江佑川嘴角一弯：“喜欢吗？”
“嗯，喜欢。这款香薰看上去更符合设计者的初衷，也更加契合黄色鸢尾花的气质。不过……”晴栀停顿了两秒，又说，“我只是有点儿意外，仅仅只是多了一味香料，怎么看上去变化这么大？颜色、气味、包装……好像已经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款‘精灵鸢尾’了。”
“有一样东西没变。”
“什么？”
江佑川闻言，忽然朝晴栀走了过去。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卡片，然后递到她的面前：“广告语。”
晴栀瞥了一眼卡片，上面写着一行法文。就在她低头的瞬间，江佑川已经将这句话读了出来：“给她一切，不如给她‘精灵鸢尾’。”
沉沉的嗓音，刹那间直击心底。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便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那一刻，在这个充满法式风情的公寓里，她和他之间只隔着咫尺的距离，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口。
冗长的静默后，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江佑川扬了扬眉毛。
晴栀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江同学，我看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江佑川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唇边笑意更深。
“收拾好下楼，带你去个地方。”
晴栀下意识地问：“去哪儿？”
“尽地主之谊的地方。”
他们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夜幕之下的格拉斯妩媚而慵懒，掩映在树丛中的法式小楼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不远处传来悠扬的萨克斯乐曲，有小型乐团正在芳香广场表演。
从地中海而来的风温暖湿润，天空如同被洗净的绢布，缀满了繁星。
晴栀还没走两步就忍不住仰头去看星星，无奈小路上布满台阶，她一不留神差点儿踩空。
幸亏江佑川稳稳地托住她的胳膊，眉头微皱：“要不等你看完再走？”
晴栀不好意思地缩回手：“不用不用，我不看就是了。”
空气中突然多了几分尴尬。
他们在山间小路上穿行，谁都没有再讲话。
终于，晴栀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下午实在太困了，都忘了问你。我临时住的房子是你的吗？”
“姑姑的。”
乔安是江佑川的姑姑，之前在景美中学做音乐老师，还当过晴栀和江佑川的班主任。虽然乔安和江佑川一样是中法混血，从小在法国长大，但她一直对中国功夫很感兴趣，便去晴栀所在的武馆拜师学艺。
由此一来，她和晴栀也越来越熟悉，与其说是师生，更像是好朋友。
“原来是乔老师的啊，她不在家？”
江佑川停下脚步，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乔安将房子钥匙给他时，满脸暧昧的笑容。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人家啊！”
“喂，你在想什么？”
江佑川回过神，无奈地说：“我在想，照你这个走法，等我们到那儿可能只剩下冷汤了。”
晴栀听了，顿时着急起来：“哎呀，你不早说！”
她着急地就要往前跑，还没走出两步，左手就突然被一股温热包住。
“跟着我。”江佑川的声音伴着海风铺洒下来，鼻翼间萦绕着淡淡的好闻的味道。不知是来自格拉斯，还是来自……他。
恰逢格拉斯金合欢盛放的时节，满城都是耀眼的金黄色，在星光的映照下像一盏盏掩映在林间的小灯。
他牵着她在格拉斯蜿蜒的石道中穿行，路旁的风景从身边掠过，一切都如梦境般宁静美好。
“空中花园”露天餐厅。
这家餐厅位于整个城市的最高点，金色的灯光下，周围的海景和山景都能被尽收眼底。
江佑川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晴栀一坐下来就忍不住举起手机拍照片，根本顾不上看菜单。当手机扫过餐厅时，倏地，镜头里出现了江佑川的脸，两个人隔着手机对视。
“你确定不看菜单？万一点了你不爱吃的可别难过。”江佑川将菜单推到她面前，指节在桌上轻叩了两下。
“我……我也不懂法国菜，你这么挑剔的人，喜欢吃的肯定都不赖。”
“这话，听着不像在夸我。”
晴栀怔了怔，笑起来：“我是说你品味好，当然是夸你。”
江佑川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叫来服务生，用法语报了一连串菜名。
晴栀在旁边听着，不自觉地就被吸引。
以往她只觉得江佑川的声线很有磁性，此时说起法文来更多了几分醇厚和深沉。她忍不住支起下巴看着他：“你再多说几句？”
“什么？”
“法语啊，很好听。”
山间的晚风微微拂过，女孩颈间的那条字母项链闪着细碎的光芒，一路映入了江佑川的眼底。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他曾希望这条项链能把晴栀带回到他的身边，没想到竟真的如愿。
江佑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说了一句法语。
晴栀连忙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佑川悠闲地靠向椅背：“自己想办法。”
“……”
晴栀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围廊上每隔半米便有烛光，莹白的灯罩连成一线，更添了几分浪漫。
看她气闷又不好发作，男生嘴角微微上翘，整个人都仿佛融入夜色。
后来，晴栀终于在《小王子》的画册里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上面说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而江佑川对她说的那句话是——
“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颗星。”
2
这一顿晚餐，他们足足吃了两个小时。
晴栀最爱那道巧克力薄荷奶油冻梨，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江佑川大多时候都只安静地听着，他素来不喜欢在吃饭时说话，可能是儿时养成的习惯。
其实法国人并不崇尚食不语，很讲究用餐氛围，完全的冷场是不礼貌的。但伯纳德家族的祖辈曾是最少言寡语的北欧人，所以家族里流传下来的用餐礼仪就是保持安静。
后来江佑川去了中国，结识了晴栀和一大帮中国朋友，他忽然觉得热热闹闹的气氛更容易增添食欲。就像此时坐在对面的女孩，她说个不停地小嘴和嘴角沾着的奶油都让他觉得可爱。
吃饱喝足的晴栀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天啊，我们竟然吃了这么久！”
江佑川起身走到她身旁，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奶油：“在法国，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值得你花费时间。”
晴栀仰头看着他，竟觉得这句话有别样的含义。
不知道他是在说吃饭重要，还是别的什么重要呢。
前台传来的骚动声打破了浪漫旖旎，周围用餐的人都好奇地向那边张望。
晴栀也从座位里站起来，她看到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孩正在和店长争论着什么，她的手边放着一个硕大的粉色行李箱，看上去像是刚来格拉斯的游客。
“先生，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朋友走散了，钱包也被人偷了，请你马上停止对我的侮辱。”那个女孩又高又瘦，一头金发在脑后高高盘起，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如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手里的那把古董扇，看起来格外精美。
“女士，我想我没有侮辱你。我只是需要客人在用餐结束后支付餐费，难道这也无理？”店长的英文发音不太标准，他努力让每一个单词都能说得准确，以免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误会。
“吃饭不给钱？哦，天呐，这是我此生听过最可怕的侮辱。”女孩看上去很热，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面色微微泛红，手中的扇子快速扇动着。
其实晴栀在来格拉斯之前就听说南法的治安不太好，临出门前，母亲还特意将钱和贵重物品给她分了几个地方藏好，并且叮嘱她，眼睛要时刻盯着行李箱。
晴栀简直要被她唠叨烦了。
可现在一看这情形，她既感到庆幸，又很同情那个女孩的遭遇。
她和江佑川对视了一眼，对方点点头，主动过去把事情给解决了。老板拿了银行卡结账，不由得也擦了把汗。
那个女孩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她拖着箱子走到江佑川面前，微微颔首道：“你好，我叫伊莲，谢谢你的慷慨相助，希望你能留下联系方式，等我安顿好，会把欠款和谢礼一并奉上。”她的发音是纯正的英式，听上去格外优雅。
江佑川本想拒绝，但见女孩目光笃定，便思索道：“你可以把钱还给她。”
伊莲怔了怔，旋即看向晴栀：“她？你的女朋友啊。”
没等江佑川回答，晴栀先急了。她连忙摇着手否认：“不、不是！我们就是好朋友，朋友而已！”
江佑川眉头一皱：“是或者不是，应该不影响你还钱。”
伊莲看着面前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觉得有趣。
“当然，我就随口一问。”
她说完，对着晴栀又说：“你好，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本地人，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也？莫非你也是？”
伊莲闻言，直接对着她伸出手：“很高兴和你成为对手，我期待着我们在赛场上一决胜负的那天。”
晴栀被她浑身迸发出来的战斗力弄得有些不自在。
“你好，我叫沈晴栀，来自中国。赛场上可能是对手，但私底下，我们应该做朋友才对。”
和她握手时，晴栀忽然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气。这味道淡淡的，刚接近时根本察觉不到。
“向日葵……”她忍不住小声用中文嘟囔了一句。
伊莲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晴栀连忙解释：“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向日葵的味道，是俄罗斯的国花吧？听闻上世纪初，有很多贵妇人喜欢用太阳花油来帮助皮肤抗衰老。因为它与人体皮脂组织分子最为接近，所以渗透性高，容易被人吸收。”
伊莲点点头，目光里透出一丝赞许：“你的嗅觉挺灵敏嘛。本来我对这次比赛不抱什么期待，现在倒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什么叫有意思？”
“毫无悬念的比赛有什么意思？我可不认为这些从市井小民里选出来的人能赢过我。”伊莲“啪”的一下展开扇子，半掩着脸笑了。
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中年女人，她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
她用俄语反复说着什么，语速又急又密。
伊莲冷着脸回了两句，那女人吓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真抱歉，今天时间有点儿晚，我需要先去安顿一下，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改日一定设宴答谢。”她顿了顿，又面向晴栀说，“沈、晴、栀，对吧？我记住你了，决赛见！”
伊莲行了颔首礼，然后提着裙摆离开了。
那位中年女人连忙拖着箱子吃力地跟在后面，看上去有点儿可怜。
晴栀愣愣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突然脑补了傲娇贵公主和老忠仆的戏码。
“这个伊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市井小民？难道她是什么皇亲贵胄吗？”
江佑川耸了耸肩：“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追根溯源，香薰本就是服务于贵族阶级的。”
“也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刚刚和我说话的样子，好像信心十足。”
“你怕了？”
“才没有，我只是感慨一下。我也是一层层通过选拔上来的，我相信自己还是有这个实力的。倒是你，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为什么也要参加比赛？你可是库洛克集团的继承人啊。”
江佑川眸色一暗，声音沉沉的：“以前的我嗅觉受损，几乎成为整个家族的笑话。现在的我，需要重新回到他们的面前，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夜深了，原本遮住繁星的云层被风吹散了，让整个天空都明亮了不少。
晴栀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拜托，你可是我最敬重的对手，你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我相信你。”
毕竟从小习武，晴栀这一掌下去，力道十足。
江佑川苦笑着揉了揉肩膀：“实在是我的荣幸。”
“不过，你怎么通过身份信息验证？难不成你要易容？”
“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江佑川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晴栀：“……”
“明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香薰博物馆了。说不定在那里还能偶遇其他的参赛对手，我要先打探打探。告诉你，中国有句古话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晴栀笑得眉眼弯弯，江佑川特别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从她娇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他伸出手：“手机拿来。”
“啊？哦……”晴栀乖乖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递过去。
江佑川低头为她装好手机卡，又按下一串数字，递回去：“有事联系我，任何时间。”
晴栀抱着手机，心中霎时间涌起一阵甜意。
她笑着说：“你可真够朋友！”
江佑川目光一沉，欲言又止，但终是没说什么。
“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别睡过了。”
“知道啦！”
晴栀回到家，江佑川发了短信来和她说晚安。
身处异国他乡，她握着手机，暖心之余不由得感叹命运的奇妙。
在江佑川走后的日子里，她时常翻着日历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终于，她来到了他的身边，在这个缘分最初开始的地方，继续新的旅程。
——“晚安。”
她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甜甜地入了梦。
3
格拉斯是一座古朴的小镇，当地人出行基本靠步行。江佑川和晴栀碰面后，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就抵达香薰博物馆。
“在这里生活得多惬意啊，真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江佑川点点头：“这个简单，只要你能顺利通过总决选。”
“我会努力的！”
清晨的阳光铺洒下来，晴栀握紧拳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睛里像是坠入了繁星，亮闪闪的。
而在她的身后正是全世界第一家香薰博物馆，馆内珍藏了不同时期的著名香薰，也展示了香薰的历史渊源，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古埃及艳后的芳香美容和古代中国春秋时代的焚香。
在这幢古堡式的建筑里，还包含了世界范围内各大香薰公司的经典限量品，例如香薰大亨洛克尔的“追”以及伊贝公司的“Crazy Sole”。
时间还早，但入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晴栀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摆放的巨幅广告牌，印的正是一个月前炙手可热的新款“精灵鸢尾”。
但真正吸引晴栀的，是旁边那张同样醒目的宣传海报。上面是一款名为“永恒国度”的香薰，它是著名调香师白芷的成名作。听闻她已打算隐退，此次推出限量纪念版也是为了给她的香薰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电话铃声此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江佑川走到旁边接电话，中途时不时地回头确认晴栀的位置。
他回来的时候，目光中写着歉意：“抱歉，公司有点事……我需要马上回去一趟。今天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晴栀虽然有点儿失望，但还是笑着摆摆手：“早就该想到了，你这么个大忙人哪能成天陪我瞎逛？别担心，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尽管去忙！”
江佑川苦笑：“真没问题？”
“喂，你也太小瞧我了？！快去忙吧。”晴栀佯装不耐烦地与江佑川挥手道别。
等那道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的目光又久久不舍得收回来。
这座博物馆有导览小姐，她会拿着小型麦克风领游客进去参观，边走边讲解。
给晴栀带队的那位，英语发音很糟糕，晴栀听得吃力，索性自己去看牌子上的简介。
同行的大都是些年轻的女孩，晴栀想，指不定这里面就有被“香薰计划”选中的人。
博物馆里有一间库洛克专属的展厅，里面摆放了库洛克成立以来的经典香薰产品，大都是已经绝版的珍藏款，以香薰精油为主。
晴栀从展柜逐一浏览过去，很快被一款名叫“人间烟火”的浅紫色香薰吸引了，它的主要原料是依米。这种花，她以前只在一本古老的花卉图鉴上见到过，印象中，还没有哪个调香师用过。
而这款“人间烟火”，她根本闻所未闻。
更让她疑惑的是，那上面竟然没有标明调香师。众所周知，署名是对一个调香师最基本的尊重。
她当即询问导览小姐缘由，对方答：“这位调香师因为犯了错，所以完全被除名了。至于这位调香师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犯错？犯了什么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在这儿工作了好几年，从来都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结果光今天一个早上，就有两个人问我，真有趣。”
“还有谁？”
“一位像公主般优雅的女孩儿，她应该还在博物馆里吧。”导览小姐摇摇头，继续带着队伍往前走了。
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晴栀的脑海里霎时闪过伊莲的身影。
晴栀有点儿心不在焉，脱离了队伍。
她想到了外婆孟和静。
还记得她第一次听说依米花的故事，就是外婆告诉她的。这款香薰极有可能就是出自她的手。可是库洛克怎么能展出别人的作品却不标明作者？这样和剽窃无异。
她正胡乱想着，额头突然被什么撞上了。她吃痛地仰起脸，在看清面前的人后，原本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乔老师？！”
乔安也是因为和身边的人说话，没有看路，等她回过神，那团影子已经朝她撞了过来。她揉着下巴定睛一看，顿时激动地抱住晴栀：“是你啊，小晴栀！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之前乔安从学校辞职，和江佑川一起回了法国，在那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晴栀。如今在格拉斯重逢，两人都很激动。
晴栀兴奋之余，忽然看到了站在乔安身边的女孩。
是那天在餐厅有过一面之缘的伊莲。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蕾丝长裙，外面套着咖啡色皮革质马甲，脚下踩着一双羊皮短靴，高高束起的马尾将她的脖颈衬得更加修长，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天鹅湖舞剧里的芭蕾公主。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此刻正快速扇动着，看来她真的很怕热。
“格拉斯可真小啊，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又见到。正好，我把你男朋友的钱还你。”
“男朋友？！”乔安直接抓住重点。
晴栀也被她的称呼吓了一跳，只得又对伊莲解释：“小姐，我明明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只是朋友，朋友明白吗？”
伊莲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连钱这种东西都能随便交给你，可见你们感情不一般。再说，那天你虽然否认了，可那位小帅哥可没有否认哦，这说明……”
“小帅哥？”
乔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顿时双目放光。
她将晴栀拉到一边，眉毛挑了挑：“她是在说小川吧？你们俩是不是……嗯？”
“没有没有，乔老师，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们那天吃晚饭，恰好看到伊莲的钱包不见了，江佑川就帮她付了钱，仅此而已！我发誓！”
“哦……原来是这样。”乔安将信将疑，但见晴栀的耳朵已经开始泛红，便没再刨根问底，转而道：“啧啧啧，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可真有缘分。要知道你俩可是这次总决选的夺冠热门，内部消息哦。”
晴栀和伊莲对视了一眼，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乔安接着说：“虽然你们都认识了，但我还是再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晴栀，她是我去年在中国游学时带的学生。至于伊莲，她的母亲是俄罗斯著名的舞蹈艺术家，曾经是我同学院的学姐。这次她来法国，我自然得好好招待。”
“果然很有缘分。”晴栀点了点头。
伊莲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自信满满：“还真是。”
趁着伊莲去洗手间，乔安四处张望了一圈，问晴栀：“小川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他不是说这几天要陪你四处走走吗？”
“他本来是和我一起来的，但临时有急事就先走了。他……他还说，到时候会来接我去吃饭。”
乔安一听，笑着拉长语调：“哦——吃饭啊，这个臭小子，怎么都没想过请我吃呢？”
晴栀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佯装看向别处。
刚刚带队的导览小姐早已不知去向，但新一批客人已经走了进来。其中有个男生格外引人注目，他背了个硕大的双肩包，身形又高又瘦，五官精致得像美术馆里陈列的艺术品。
尤其是那双亚麻灰色的眼睛，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一样。
这么美好的画面，晴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意外说来就来。
伴着一声惊呼，那个男生一边说抱歉一边后退。他原本只是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女生的脚……可他退着退着又撞到旁边架子上的香薰瓶。那瓶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落地，幸亏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虚惊一场。
工作人员上前查看，男生躬着身体连连道歉，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看上去窘迫极了。
如此冒失的行事作风与他那张好看的脸实在不相称。
乔安见晴栀半天没说话，以为她在因为江佑川的缺席而难过，便劝慰道：“小川最近的确是忙，我哥那个人啊，对什么都要求严格。既然这个公司以后要交到小川手里，他就恨不得他能立刻脱胎换骨。不过没关系，他没时间我有，反正最近我挺空的，可以好好陪着你。我最喜欢和你们这些有活力的小姑娘在一起了。”
晴栀回过神，恬然一笑：“我明白的，谢谢乔老师。”
乔安点点头，转眼便看到晴栀脖子上的项链，忍不住打趣道：“这项链看着眼熟啊，是小川给你的？”
“嗯……是的。”
“你不知道吧？这可是小川的外婆送给他的，他宝贝得不得了，从小就带在身上，连洗澡都不会取下来。既然他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帮他保管哦。”
晴栀不禁低下头，指腹摩挲着那枚字母“J”，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等伊莲回来，乔安便带着她们俩一起游览博物馆。之后，三人又去了几家香薰制作的工厂。
一天下来，乔安发现晴栀非常善于思考，也敢于提问。而伊莲总能提出和她截然相反的观点，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到底是贵族出来的小姐，一般人都受不了她那脾气。
这两个人以后若是成为同学……或者说是对手，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乔安私下对晴栀说：“伊莲这丫头，从小养了一身小姐脾气，但心是好的，你别和她计较。俄罗斯的气候和南法差了十万八千里，这里温热潮湿，她完全适应不了，所以整个人都有点儿急躁，你多担待哦。”
晴栀恍然大悟，难怪伊莲总是汗涔涔的样子，原来是无法适应这里的天气，毕竟俄罗斯气候寒冷。好在她自己从小生活在南方，离海也近，来这里虽也觉得过分湿热，但很快就适应了。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我们就当是互相切磋了，您放心。”
乔安欣慰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日落之前，伊莲主动发出邀请：“今晚我请你们吃饭，就当是谢谢你昨晚的帮忙。”
晴栀直接拒绝道：“昨晚真的不算什么，不用特意请我吃饭，这样反而让我很不好意思。”
伊莲奇怪地看着她，但脸上仍端着笑：“你们可真奇怪，难道一顿表达感谢的晚宴都让你这么为难？我们那儿可不会随便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晴栀没想到伊莲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尴尬。
乔安连忙开口帮她解围：“这样吧，还是由我做东，哪有让小辈请客的道理？”
“如此看来，这样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伊莲转向晴栀，笑容淡淡的，“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接，希望你没有被我吓到。”
晴栀连忙摆摆手：“我才要说抱歉。”
她心中仍有些打鼓，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伊莲昨晚和仆人对话的场景。这个女孩也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有亲和力，似乎靠她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好了好了，你们别客套来客套去了。逛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咱们赶紧去吃东西吧！”乔安笑着催促她们。
4
晴栀没有想到乔安会直接在库洛克专用的宴会厅请客。
“我刚刚和小川通了电话，他暂时还抽不开身。听说你和我在一起，他也就放心了。”乔安说完，又压低嗓音和晴栀说，“他可能还不希望伊莲知道他的身份，你也尽量记得帮他保密。”
“好，我会注意的。”
出电梯的时候，晴栀看到墙上挂着的液晶屏幕上正在放送一档访谈节目，嘉宾正是白芷。
她戴着一副老花镜，虽已步入暮年，但皮肤状态以及气色都很好，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优雅。
屏幕下方出现了主持人新提的问题，问她是否会从本次“香薰计划”比赛中的优胜者中挑选学生。
“我收徒一向严格，除了要能力过硬，我更希望她的每一款作品都具有不可复制性和撼动人心的力量。这两年我之所以没收徒，是因为我一直没等到这样的人……”白芷笑着耸了耸肩，似乎也很遗憾。
晴栀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掉队了，她看到乔安返回来寻她，这才加快脚步赶过去。
“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是因为白芷老师吗？你该不会是想拜她为师吧？”
晴栀点了点头，长吸一口气：“在来格拉斯之前，我的确考虑过导师的问题。我原本是想选Amy老师的，毕竟在这四年里，她给了我很多指导，也一路陪伴我走到总决选。可我前不久才知道她今年不招生，所以我就想着或许可以试试白芷老师。她是库洛克最早的那批设计师之一，我也一直很喜欢她的作品。”
“那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人前和蔼可亲，其实非常难相处。何况她这几年都没有收徒，又打算隐退了，你还是早点做别的打算比较好。或者，我可以去帮你推荐一下？”
晴栀摇头：“谢谢老师，不过这件事我更希望靠自己去争取。”
“我明白，也完全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记住，以后但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嗯！谢谢乔老师。”晴栀心中一阵澎湃。
“好啦，我们快进去吧，不然那位大小姐可要等急喽！”乔安说完，揽着晴栀的肩膀就往餐厅走去。
晴栀一进门，目光很快就被周围奢华的摆设吸引了视线。不愧是库洛克的餐厅，无论是桌上的餐具还是端上来的菜品，细心去看，都能从中找到香薰的元素。
宴席过半，晴栀专心享用美食。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竟觉得有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伊莲吃完最后一口甜品，用自带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我今天在库洛克专柜看到了一瓶很特别的香薰，主要的香料是依米花。不过，奇怪的是没有标出调香师，如果能够知道她的名字，我真想问问她的设计理念。”
这个话题成功引起了晴栀的兴趣。
原来那位法国导览小姐口中说的那个和她问了同样问题的人，就是伊莲。
“我也想知道她的名字，能想到用这么特别的花，这位调香师本人一定也别具匠心。”
话音刚落，空气中突然安静了几秒。
“No,no,no...”伊莲站起身，弯腰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枝香槟色的玫瑰，“你搞错了，我是想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设计这种不应该出现在展厅里的香薰。”
晴栀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我手里拿的只是一枝普通的玫瑰，它怎么能和依米花相提并论？毕竟那是传闻中生长于非洲荒漠、等待五年只为绽放两日的珍品。可你们不要忘了，恰恰是这种常见的玫瑰成就了无数迄今为止的顶级香薰。何况香薰和香水不同，它不仅仅是为了香而香，还要有显著的功能价值。但很可惜，依米花什么价值都没有，除了华而不实的名头。”
一番话说完，她看向乔安，希望得到对方的肯定。
可乔安并没有说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巧克力坚果蛋糕上。
晴栀对伊莲的话全然不认同：“玫瑰的确是常见的香料来源，但它本身并不单一。不同种类的玫瑰被萃取后能有无数种搭配。至于功效……”
她笑着迎上伊莲疑惑的目光：“依米花本身，就是价值所在。Yimi在非洲的文化里寓意神圣，它代表的是那种坚定、不屈和顽强。上天对万物是不公平的，有的花就可以盛开在肥沃的土地，而有的花只能在无人问津的荒地里与命运做抗争。但上天也是公平的，因为它赋予了每一朵花绽放美丽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用一生换来的，也在所不惜。”
乔安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认同地点了点头。
伊莲当即反驳：“你的解释是很精彩，但这与香薰本身有什么关联？”
晴栀失笑道：“怎么没关联？无论服装、珠宝还是香薰，它们都是艺术，而艺术的核心在于设计理念。”
“哦，天呐！设计理念和作品本身又不冲突，光有设计理念没有真正的价值，那只不过是空中楼阁！”
“失去设计理念的香薰就是一堆没有灵魂的香料。”
……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烈，乔安有些坐立不安：“姑娘们，请冷静一点儿……”
“这里可真热闹。”
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看向门口，一位身着黑色连体剪裁套装的法国女人从门口走了过来，她正是库洛克首席调香师Amy。
冷色调的妆容让她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尤其是那绛紫色的口红，莫名就让人紧张起来。
晴栀还记得去年库洛克圣诞节的晚宴上，那个用黑胡椒做考题的人，以及……这四年来，用犀利且精准的评价陪伴她一路成长的人——都是她。
之前晚会上两人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和她说一声“谢谢”。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什么风把我们的Amy女王给吹来了？幸好你过来了，要不然我真怕这两位小姐的战火要把宴会厅给烧了……”乔安轻松的几句话，顿时缓解了刚刚宴会厅里的紧张和尴尬。
“碰巧路过，就被这边的热闹吸引来了。”
侍应生上前拉开座位，Amy优雅地坐下，她锐利的目光从伊莲身上掠过，最后又落在晴栀的脸上：“你刚刚那番话的确动人。这四年里，提交上来的作品那么多，清新自然的，浓郁华贵的，而你的永远是最有想法和创意的。这对于调香师来说是天赐的财富，所以我一直期待着你的到来。”
“不过……”她话锋一转，“现在的你让我很失望，你太感情用事了。”
晴栀心下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这款香薰根本没有机会正式发行。依米花培育的成本极高，但提炼后的原液芳香度几乎为零，更没什么实用价值。所以，它只能作为纪念品被存放在博物馆里。香薰在功能性上的确比香水突出太多，一位好的调香师不仅要保证作品的芳香度，更要让它有价值。历史是不断向前的，你们应该从前辈的作品中取长补短。同样的，我也很期待你们能够创造出新的历史。”
伊莲悠然地拨弄着玫瑰的花瓣，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晴栀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难怪她从没听说过这款香薰，原来根本没有面世。可是在她心中，外婆孟和静是最好的调香师，她对待香薰的热忱和初心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这款香薰真的是她设计的，又怎么会如Amy说的这样毫无价值？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Amy老师，也许我的问题有些唐突，但我的确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位设计师会被库洛克除名？”晴栀的心跳很急促，她怕下一秒对方就拂袖而去。
伊莲冷不丁插话进来：“我听说，她是窃取了别人的设计。哦，天呐，这简直是犯了业内大忌，也难怪最后落得个除名的下场。对于调香师来说，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窃取。
这个词实在太严重。
“这绝不可能！”晴栀顿时激动地从座位里站了起来。
乔安见状，连忙用眼神示意她冷静一点儿，但并没有奏效。
“要说剽窃，既然香薰没有得到上市机会，就应该是设计师个人的财产。库洛克将它展示出来，却把名字抹去了，这难道不是……”
“喀喀！”乔安适时地打断她，讪讪地笑道：“我看你们是有点儿走火入魔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你们三个要讨论香薰就去一边，我给你们专门开个房间如何？”
一阵尴尬的沉默。
Amy眼尾一挑，看向晴栀：“你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晴栀目光笃定：“是。”
Amy又问：“这就是你经过四年的选拔，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最想做的事？”
晴栀没接话。
“如果你和我说‘是’，那么我现在就带你去弄清楚真相。”
晴栀有些不敢置信：“老师，我……”
“弄清真相，你就带着行李箱走人。”
伊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扇子遮住了脸，眼睛弯成了弦月。
晴栀面色惨白，她很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冲动的。等她进入库洛克，以后有的是时间弄清真相，何必急于一时？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该如此沉不住气，至少要先赢得总决赛。
短暂的沉默后，她对Amy说：“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我来这里是想好好比赛，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事。”
Amy摇摇头，面色严肃极了：“比赛在即，你们要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我们耗时四年筹备的比赛，不是为了把你们聚在这儿八卦。决赛时，我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如果你们不全力以赴，到时候被淘汰了可别哭鼻子。”
伊莲的笑容更加灿烂：“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Amy点点头，临走前瞥了一眼晴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资质不错，但现在根本不是你胡思乱想的时候，等你考进香薰学院，一切才刚刚开始。”
晴栀看着她的背影发愣，耳边是高跟鞋清脆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尖儿上。
Amy是决赛的主评委之一，她直接当着人家的面质疑库洛克，也不知道会不会减了印象分。
她颓然地坐下来，耳边突然响起伊莲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那个设计师如此在意，但我向来喜欢和强者结交朋友。我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所以你慢慢习惯就好。”
晴栀苦笑：“巧了，我说话也很直接，我们就彼此习惯吧？”
伊莲的眼底闪过些许的诧异，轻“哼”了一声。
乔安终于吃完了蛋糕，但味道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甜。
见气氛仍有些僵持，她主动举杯：“我看你们都是因为准备比赛，把自己弄得太紧张了。哎呀，你们俩以后很可能会成为同学，别因为一些小事儿伤了和气。来，我提前预祝你们比赛顺利。”
伊莲和晴栀对视了一眼，都和乔安碰了杯。
之后的几天里，江佑川被父亲乔柏彦带着四处应酬。
据说因为这次香薰计划的总决选，不少业界大佬都来到了格拉斯。江佑川作为库洛克的少东家，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他只好托乔安多关照晴栀。
乔安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倒是很乐意经常去晴栀那儿串门。
两人坐下来聊天时，她偶尔会提到秦毅，但似乎已经对那段感情不在意了。
“我能理解他，毕竟我们库洛克和他们秦氏集团是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我们还继续在一起，的确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也很难走得长远。有句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分了，伤口也早点愈合。”
晴栀看得出乔安还没有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乔安才好，只能选择安静地倾听。
没过两天，喝得醉醺醺的乔安突然来找她，那天是乔安的生日。
她坐在地上哭着给秦毅打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听。但她还是不放弃，一遍一遍地拨过去。
好不容易通了，她却突然挂了。
“就今天，就今晚，我不想管什么库洛克，不想管什么秦氏集团，我只要他。”
晴栀也被她弄得有点难过，她走过去在乔安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乔安的手机响了，是江佑川打来的。
晴栀接通后，让他过来接乔安。
江佑川赶到时，乔安已经哭得浑身都没力气了。她迷迷糊糊地靠在晴栀的肩上，半睡半醒。
两人一同把乔安扶到车上，江佑川开了车门，但没有坐进去。他看着晴栀，有话想说。
他们俩有好多天没见了。
“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晴栀看着他，答：“还好。你先送乔老师回去吧，她喝了不少，最好煮点醒酒汤。”
“嗯。”
晴栀冲他挥了挥手，她发现江佑川明显瘦了一些，看着也很疲惫。尽管她的确很想和他坐下来聊聊，但只能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车影融入夜色，渐渐远了。
临近十点的时候，晴栀刚洗完澡，头发吹了半干，突然响起敲门声。
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来访。
她看了下猫眼，开门时心怦怦跳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不欢迎？”江佑川右手揣在口袋里，另一只手臂压在门框上，眉眼里透着倦色。
“哪有？只是这么晚了……”晴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还好只是普通的短袖短裤。
江佑川顺着她的视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女生是刚洗了澡的，难怪满屋子都是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香气。
“是太晚了，你去睡吧，我先走了。”他扯了扯嘴角，正要转身，衣服的下摆突然被人拉住了。
“哎，等等。”
他侧过头，看到女生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像是在努力寻找说辞。
“你吃晚饭了吗？”
“嗯。”
“哦……那算了。”晴栀后知后觉地收回手，耳根不自觉地发热。
“有夜宵吗？”
“有。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做给你吃。”
江佑川眉毛一挑：“什么时候有这个技能的？”
晴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也没很熟练，最近在这儿有点吃不惯，就自己做了。”
“比如？”
“蛋炒饭，面条……”
“面条吧。”
江佑川冲她笑了笑，也不等晴栀答应，直接进了门。
厨房里，晴栀有点紧张。她开始后悔自己逞了能，像江佑川那么挑剔的人，恐怕受不了她拙劣的厨艺。
而事实证明，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何况她又担心这担心那的，最后连一碗最简单的面条都煮成了一摊面糊。
她默默把东西倒进了垃圾桶，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想好了办法，还是带江佑川出去吃吧。附近有家小饭馆会开到深夜，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可等她走到客厅，竟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他的腿和脚都蜷缩着，眉心微微皱起，睡得并不踏实。
晴栀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暗黄色的夜灯下，他的五官显得柔和而深邃，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看够了？”
带着鼻音的声音低哑而有磁性，晴栀被吓了一跳，险些跌坐在地上。
江佑川适才睁开眼，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做贼心虚。”
“谁做贼了？我还不是看你太辛苦，不忍心吵醒你……”晴栀佯装镇定地解释着。
“夜宵呢？”
“我……我吃了，面冷了会糊掉的。”
江佑川坐起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而不语。
晴栀窘道：“既然你醒了，我再去给你做一碗。”
“别忙了。”江佑川靠在沙发里，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陪我坐会儿。”
他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朦胧。
晴栀捏了捏衣摆，答了声“好”。
夜里的格拉斯安静极了。
晴栀抱着靠枕，能闻到男生身上好闻的味道。她把这几天做的事情都回顾了一遍，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江佑川认真听着，偶尔回应两句，好让她接着往下讲。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突然停下来，打量着他：“你要不休息两天？”
“没事，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那得注意身体，才几天不见，你都瘦了。”
话落，江佑川突然笑了笑。
“怎么了？”
“没什么。就……有人担心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说得好像没人担心你一样，乔老师就很关心你，还有顾清睿，还有……反正挺多人的。”
“不一样。”
晴栀怔住：“哪里、哪里不一样？”
他侧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很轻：“你说呢。”
她久久没有接话，心跳乱了。
客厅里的老式报时钟突然响了，晴栀几乎是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都这么晚了。”
江佑川嘴角扯了扯，也站起来：“嗯，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好啊，我送你。”
她陪他走到玄关，江佑川推开门：“夜里降温，别出来。”
“好。”
“没想到待了这么久，你头发都干了。”
“是挺久……”晴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发梢，脑袋懵懵的。
“晚安。”
门关上了，但她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这种心悸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躺在床上，刚关了灯，江佑川的短信就来了。
江佑川：已到。
晴栀：好，晚安。
江佑川：晚安。还有，糊了的面别吃，倒了吧。
……
晴栀并不知道是满客厅的面条味儿暴露了她，原来他知道她撒了个小谎。
窗外夜色更深，她握着手机，只觉有热气迅速往上涌。
乔安酒醒后也许是因为不好意思，她没有再来找晴栀，而晴栀也闭关专心准备比赛。
Amy那天犀利的一番话，如同警钟般在晴栀的耳边反复回荡。她把随身带的书和笔记又翻了一遍，还对比赛可能会出的考题进行了预测和提前演练。
而在这些充满紧张感的日子里，江佑川总是会“路过”，然后进门坐一会儿。
他会带一些礼物，有时是鲜花，有时是甜点。他看上去很忙，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次来，他都会赶上饭点。
晴栀平常一个人的时候都是随便应付，能吃饱就行。
但因为他要来，她不得不准备得丰盛一点。
每当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江佑川会在旁边打下手。虽然初次动作不熟练，但第二次就能做得很好。
备菜的时间里，他们并肩站在案台前，这种片刻的宁静时常会让晴栀觉得不真实。
比赛的前一晚，她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后，忍不住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了一张偷拍江佑川的照片。
在大片南法风景图里，那张人像显得格外突出。上面的男生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她恰好捕捉到他刚抬头的瞬间。晴栀看着看着，竟觉得他此时就在自己的面前。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一定会这样对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