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赛当天，晴栀起了个大早。
抵达库洛克总部大楼时，正是上午九点。距离选手报到还有十五分钟，而正式比赛的时间是十点整。
晴栀站在门口，抬头仰望着这幢香薰瓶形状的大楼，一时间心潮澎湃。
那个她怀揣了四年的美梦，终于要在这一刻实现了。
带着这份激动的心情，她一路走进了电梯。双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手突然毫无征兆地横插进来，几乎是生生将门掰开。
“等等……等等！”男生像一条光滑的鱼，飞快地钻进了电梯。看着门重新关上，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抬手擦了擦汗。
晴栀定睛一看，面前的男生拥有一头醒目的灰发，头顶有好几撮张牙舞爪地立在那儿，本是个邋里邋遢的造型，却因为一副漂亮又立体的五官而增添了几分张狂和凌乱美。
这个人不就是那天在香薰博物馆差点儿闹出洋相的小帅哥嘛？
也许是注意到晴栀的目光，男生迟疑地转头看向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颇有卷舌范儿的美语脱口而出：“呃，我们认识？”
“什么？没、没有。”
“哦。”男生撇撇嘴，随手扭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咕嘟咕嘟地大口喝水，结果突然呛到，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眶通红。
晴栀无奈，连忙拿出纸巾递给他。
“谢……谢……”他嘟囔着道谢。
晴栀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头瞥了一眼电梯间的数字区，上面果然只有18层的按键亮着。
他竟然也是去参加比赛的？可看上去还真是完全不像个调香师的样子。像他这样毛毛躁躁的人，很难想象他在工作台前调制香薰时的场景。
电梯抵达18层，电梯门刚打开，便是一张醒目的长方形广告牌，上面有法文和英文，标题写着“香薰计划总决选”。
晴栀走过去，前台的工作人员开始核实她的信息，确认无误后，发给她一个参赛证，上面写着“No.16”。
她把证件挂在脖子上，顿时觉得有了比赛的仪式感，心跳也不由得加速了。
“奇怪了！我明明把护照放在包里了，怎么就不见了呢？”旁边的男生突然噗通一下坐在地上，把包整个儿倒过来，哗啦啦掉出一堆东西。
不仅库洛克的工作人员瞠目结舌，晴栀也是呆愣在原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男生包里的东西能如此丰富。
指南针、备用手机、急救药箱、雨伞、手电筒、电池、洗漱用具……这家伙是不是打算随地安营扎寨？
一个暗蓝色的东西落在了晴栀的脚边，她捡起来，发现正是一本护照。
这个颜色的护照本是美国的，难怪他的美式英语发音那么纯正。但他看上去应该是混血儿，五官完美融合了亚洲人和欧洲人的特征。
“你的护照本在这儿。”
她说完，那男生定睛看过来，之后立刻冲过来握住她的手：“谢谢！谢谢！你可真是我的女神！”
周围传来一片哄笑声。
晴栀尴尬地抽回手：“我并没做什么，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可要收好。”
“我知道了，女神！”
“你别这么叫我啊……”
“哦，好。”
晴栀无意与他纠缠，连忙催促：“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进去吧。”
“啊，还有五分钟！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男生慌忙把一地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抓起参赛证就往赛场走。
他跑了没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晴栀：“你是从中国来的吧？”
“嗯，是啊。”
“难怪我觉得你这么亲切，我小时候也一直生活在中国。”
“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就算老乡了。”
“嗯！对了，我叫许含光，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晃眼。可还没等晴栀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还真是够风风火火的……”晴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次总决赛为了做到公平公正，对所有参赛者进行了编号和匿名处理，就连参赛服装和面具都是统一的。五十名参赛选手被分为两个赛场，共三轮比赛。
晴栀看着手里的面具，顿时明白过来。难怪江佑川不担心暴露自己是库洛克少东家的身份，他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赛制。
她没有再耽搁，连忙换好衣服进了候场室。
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广播里正在循环播放参赛规则。明明大家都穿戴得一样，可晴栀一眼扫过去，还是认出了伊莲。
旁边的参赛者都围在一起闲聊，各种带着口音的英文交杂在一起，嗡嗡声连成了片。只有伊莲独自站在窗边，她好像十分嫌弃身上的衣服，尤其是面具，每隔几秒她就要用手扯一扯，看上去有点儿烦躁。
有几个男生散落在人群里，晴栀仔细观察了一圈，并没有找出江佑川。她暂时顾不上这些，强迫自己专注比赛。
“时间到了，祝你们好运！”工作人员说完，大门开启，所有人列队走了出去。
晴栀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在心底给自己加油鼓劲。
比赛场地是一个类似小剧场的地方，台上很亮，底下坐了一排专业评审，有几位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调香师。在专业评审身后还坐了一排西装革履的人，其中有两个她认识，正是乔安和顾清睿。
顾清睿是江佑川异父异母的哥哥，母亲再婚后跟着一同去了新家。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对那些与权力、金钱相关的东西都表现得毫无兴趣。他是个十足的旅游爱好者，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上一次他和晴栀分别时，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地球仪：“你看，它转动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将食指放上去，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目的地了。”
“那……万一你指了太平洋，是不是就要去海里面潜水啦？”
顾清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其实你所看到的地图掩盖了很多美丽的未知。那片蓝色可能是海洋，也可能是无名小岛。”
时常有人觉得他思维跳脱，不走寻常路。但晴栀很羡慕他那种无拘无束的样子，也打心眼儿里佩服。
没想到他们再次重逢竟然是在库洛克的比赛现场，他应该是为了江佑川专程回来的。
所有参赛选手都在舞台上就位后，主持人开始宣读第一轮的规则。
比赛内容对晴栀来说并不难，是闻香识辨。每个参赛者的面前都有三瓶香薰，在规定时间内将所有香料准确无误地写出来，就能进入下一轮。
这是在考察调香师的基本功。
晴栀的外婆在她幼时就训练她的嗅觉，动辄便让她辨别香料，这几乎成为祖孙之间的家庭游戏。后来晴栀开始真正接触香薰，才发觉那些游戏给她研制香薰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但她想得太简单了。
比赛还设置了干扰项，刚开始周围就弥漫起各种混杂的香味。在这种环境里，要想迅速辨别出手中瓶子里的香薰原料就是难上加难。
时间过去了四分之一。
晴栀第一个按下计时器。
背面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她的号码，这说明她的答案已经验证成功。
伊莲紧跟其后按下计时器。
十五分钟后，第一轮测试结束，屏幕上只留下了十个号码，其余人全部淘汰。晴栀突然发现许含光的排名是第五位，仅次于伊莲。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下台时，许含光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嘿！女神，你可真厉害！”
晴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什么女神？你也不赖啊，简直让我刮目相看。”
许含光笑了笑：“运气而已。”
晴栀刚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个赛场的成绩，那边位列第一名的36号，成绩比晴栀还要好。
“哦，天呐，要不是这套丑陋的衣服，还有这个廉价的面具，第一名绝对是属于我的。真希望这场无聊的比赛能快点儿结束！”伊莲冷哼一声，昂着头从晴栀身边走了过去。
许含光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这位女神可真酷啊。”
晴栀白了他一眼：“你管谁都叫女神？”
许含光摇摇头，突然眼含深情地看着她：“在所有女神里，你一定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
第二轮比赛是考操作。
晴栀很小的时候就在外婆的指导下做一些简单的香薰。后来她开始自主研发，还在很多论坛上分享自己的制香经验。操作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但她没想到，36号又抢在了她的前面，她仍然在总成绩上位列第二。
云集在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每个人都全力以赴，成绩都很接近，这也让整场比赛变得更加残酷和激烈。
中场休息时，许含光兴奋地在晴栀身边说着话，他的成绩虽不至于拔尖，但进入前十五名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哦，天呐，吵死了！”坐在旁边的伊莲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
许含光丝毫没感受到她的不爽，反而说：“小姐姐，你很厉害啊，两轮都是第四，挺稳！”
晴栀连忙拽了拽他的衣服，希望他别再火上加油。
伊莲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问：“讽刺我？”
“他是夸你呢。”晴栀讪笑着说。
“你不也就第二名吗？有什么好骄傲的？”
晴栀忽略她语气里的挑衅，随口答：“第二名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强，你也是啊。”
许含光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
“要拿就拿第一，等着瞧吧，还有第三轮呢。”因为不允许带私人物品进入赛场，伊莲只得把参赛证当成扇子拿在手里扇着。
晴栀耸了耸肩：“前十五名就能入选了，得了第一名当然好，但得不到也是正常。我劝你别太有执念，莫非……第一名有什么大奖？”
“再价值连城的奖品我都不稀罕，我想要的仅仅是属于第一名的荣耀而已。比赛就是要分出胜负，我来到这儿就是要拿第一名的。”
晴栀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让气氛轻松一点，但她此刻却因为伊莲的话而思绪翻涌。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可以使人闪闪发光的东西。有梦想，有坚持，也有执念。当一个人不遗余力地去达成某个目标时，就值得敬畏。
譬如面前的伊莲，虽然她总是一副看不起别人的样子，但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是明确而坚定的。
想要力争上游、拿第一，这就是比赛的目的。每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应该拼尽全力去达成，这既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周围突然变得骚动起来，原来是屏幕上出现了最后进入第三轮比赛的名单，只剩下二十人在场上。
有工作人员走进候场室。
“选手们，最后一轮比赛即将开始，请先抽取比赛物料。”
话音刚落，她已经将十个相同模样的手环放在桌子上，一字排开。每条手环上都挂着一瓶迷你香薰，颜色各异。晴栀选了一瓶清澈透亮的，她放在鼻子前面轻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甜香袭来，应该是欧白芷根。
抽取结束后，两个分赛场剩下的选手在台上汇合，进行最后的分组。分组方式是根据比赛开始前，大家选择的香薰瓶而决定的。
也就是说，选手们将根据香薰的组合方式组队。
“第三轮是合作赛，根据最终作品的排名，每位选手会得到相应的加分，与前两轮的积分相加，最终得分排在前十五名的选手就能够直接被香薰学院录取，第一名可以获得奖金和库洛克绝版香薰中的任意一款。”
主持人说完，周围响起一片惊叹声。
如此诱人的奖品，让在场的选手们都更加有斗志了。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最后的名单，一片哗然声中，晴栀看到自己16号和36号出现在了一起。身边霎时间投来数道目光，有嫉妒、有不解、有不甘心。
时间有限，所有人都向自己的搭档走去。
人群散去后，晴栀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男生，他胸前的号码牌上写着“No.36”。
而在那副面具之下，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正沉沉地望向她。
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面前的场景像极了去年圣诞节的假面舞会，有人穿过人群走到她的面前，弯腰颔首，做出一个邀请姿势。
“请多关照。”是江佑川的声音。
2
最后一轮比赛的要求是设计香薰，必须以他们抽签时手环上挂着的精油瓶为原料，限时四十分钟。
狭小的实验室里，墙角处有一台摄像头正闪着红光。
晴栀将江佑川拿到的那瓶浅黄色香薰瓶放到鼻子下方闻了闻，说：“我瓶子里的是欧白芷根，你的这个是甜杏仁。”
“嗯，这两种都有治愈和医疗的功效。”
“之前我去过香港，那边的养老院里都有芳香疗法，它是专门针对患病的老人的。”
江佑川点点头：“这个想法不错，现在市场上的主流香薰并没有面向老年人或非健康的人群。”
“我以前组织香薰聚会的时候，除了做慈善义卖，还去养老院和医院做过义工。我想，气味的功效远不止是生活的装饰品，更应该是缓解痛苦、提升生活质量。”晴栀说着，眼中似有光芒跳跃。
可这抹光很快又熄灭了。
“这种治疗型的香薰我接触得不多，也没有什么把握。更何况，这种香薰的市场很小，目标人群的购买力也有限，估计很难……”
江佑川打断她：“这么容易就没信心了？”
“当然没有。”
四目相对，晴栀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明明之前还潇洒地和伊莲说自己不在乎名次，可此时她却对第一名充满了渴望。她想拿到属于第一名的奖品，那瓶依米花香薰。
也许是求胜心太强，她反而生出几分胆怯。
江佑川见晴栀满腹心事的样子，微微皱眉：“你在想什么？”
“可能是太想赢了吧……”晴栀苦笑。
短暂的沉默。
“那就赢。”江佑川目光笃定。
晴栀怔怔地看着他：“可是，即便我们的作品拿到第一名，你的总分也排在我的前面。”
“你不用考虑这个，他们不可能让我走到最后一步。”
晴栀没理解他口中的“他们”是什么意思。
江佑川低头看了眼手表：“我们还有二十八分钟。”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晴栀不敢再耽搁，赶紧忙活起来。
“我需要罗勒、天竺葵、柠檬、葡萄柚、薰衣草……”
桌子上摆满了装着干花瓣的玻璃瓶，晴栀一边盯着计时器，一边快速挑出她想要的精油原料。可能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她小声嘀咕着：“洋甘菊去哪儿了？我明明刚才还看到了……”
“在这儿。”江佑川将装有洋甘菊精油的玻璃瓶放到晴栀面前，安抚道，“现在，是两个人一起。”
他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很快就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比起其他临时组队的选手，他们两人就显得有默契多了。江佑川像是懂得读心术一样，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晴栀开口，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换，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做什么。
尖锐的提示音在试验室上空响起时，晴栀和江佑川顺利地完成了“天堂旋律”。
这款精油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通透，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等候结果的时候，江佑川去外面接了个电话，是顾清睿打来的。
“36号选手，你是不是已经对冠军志在必得了？”
“一场游戏而已。”
“是吗？你的位子空了一早上，想不惊动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游戏恐怕要提前结束了。”
“就是要让他们发现，不然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顾清睿又说：“对了，再附送你个消息。刚刚我路过会议室，恰好听到有人在说这次比赛的冠军已经内定给了一位Beyer公司董事会的家属，妥妥的关系户。”
正午的阳光热辣而刺眼，江佑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帮老家伙还真是一刻都不肯安分。不过这次的评审席里有好几位难搞的人，想掌控全局可不容易。”
“你忘了吗？第三轮投票，除了专业评审，还有库洛克的领导层。这应该是他们提前就计划好的。刚刚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已经搞定了一半的票数……”
那边顾清睿还在说话，江佑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父亲乔伯彦的助理一脸肃穆地朝他走过来。
“我这边有点儿事，等会儿再和你说。”江佑川将电话挂断放进口袋。
助理恭敬地微微颔首：“乔伊少爷。董事长说，希望您适可而止。”
江佑川闻言，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董事长还说，如果您一意孤行，只会影响和您一起比赛的女孩。”
“威胁我？”
“我……只是传达董事长的话。”
江佑川摆摆手：“放心，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他说完，抬手将面具摘下，直接丢到了助理的怀里。
“我退赛，剩下的你处理。”江佑川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去找人查一下第二轮比赛，所有选手的计时器有没有出故障的。”
“好的，少爷。”
候场室。
晴栀没有再等来江佑川，工作人员告诉她，那位36号选手因为私人原因退赛了。她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刚才江佑川说那句话的意思。
轮到她上台时，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要相信江佑川，更要相信自己。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她向评审团介绍了这款名为“天堂旋律”的治愈型香薰。
“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种样子，芳香治疗能为慢性疾病患者、长期饱受疼痛的人群以及临终患者提供心灵慰藉……”
从概念设计到原料选取，从制作步骤到最后拿出成品，她娓娓道来，逻辑与感情并存，极富感染力。
有评审说：“你的这款香薰，和前面的几组作品比，无论是从气味还是市场潜力来说，都不是最出色的。但你让我想起了去年因病去世的母亲，很多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都活在痛苦之中，如果香薰能够给予他们安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
最后投票结果揭晓，有两个作品因为平票一同成了冠军候选——除了晴栀的“天堂旋律”，还有另一组的作品“岛屿森林”，这组选手中，有个女孩是之前两轮比赛的第三名。
36号选手退赛后，晴栀和这个女孩便成了冠军候选人。
“哦，天呐，这比赛可真不公平！”伊莲当即把面具扯下来丢到一边，满脸的不服气。
其他的参赛选手也愤愤不平，她们并不认为“岛屿森林”有什么过人之处。这款香薰虽然味道淡雅，但持久度不强，评委点评时也没表现出多少青睐。
不知是谁说了句：“听说那个选手和Beyer公司内部某位高层人物的关系匪浅，谁都知道现在库洛克正全力争取与Beyer公司合作‘伊甸园’项目，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难怪到第三轮就有库洛克的领导层加入了评审团，看来是早有预谋啊！”
“那她肯定是冠军了吧？”
……
伊莲自然没有加入讨论，她走到了直播比赛现场的显示屏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个女孩。
这是她第一次希望晴栀能赢得比赛，也是最后一次。
舞台上。
晴栀只觉得聚光灯亮得刺眼，连带着周遭的温度都在快速上升。
评委们正在不远处讨论最终结果，场面十分热烈。站在她身边的女孩看上去冷静极了，好像一切结果都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女孩有小麦色的皮肤，健康而有活力，身形高挑。相比之下，晴栀就显得很娇小，典型的亚洲人。
主持人宣布讨论时间结束，场内再度安静下来。晴栀深吸了一口气，但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加快。
“经过评委们的激烈讨论，现在由我向大家报告投票结果……”
正对着舞台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江佑川身着一袭黑色正装，举手投足间，气场十足。
四下里一片哑然。
“抱歉来晚了。”
江佑川不疾不徐地走到评审席坐下，那个从开场就空了很久的位置终于有了主人。
席卡上写着一个名字：乔伊·伯纳德。
对于他的姗姗来迟，不少库洛克的高层领导都心生不快。
在他们的眼里，身为继承人，江佑川不仅嗅觉有障碍，还是个放浪不羁的张狂小子。就算这次精灵鸢尾配方失而复得，他立了大功，但依然不能让他们彻底改观。尤其是在刚刚的比赛中，他竟然乔装混入参赛选手，尽管成绩有目共睹，但这完全是不合规矩的。
他们内心多有怨言，但面对这位少东家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气咽了下去。
投票结果因为这重量级的一票重新进行汇总。
结果很快揭晓，当“天堂旋律”从主持人口中说出的时候，全场的灯光都集中在了晴栀的身上。
专业评审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库洛克高层组成的评委团则黑着脸面面相觑，陷入了低气压。
而在颁奖环节开始之前，主持人先就第二轮选手计时器的故障问题进行了说明。因为部分选手的计时器出现延时，导致最终成绩出现了偏差。
重新录入和修正过后的成绩此刻出现在了屏幕上。
晴栀回过头，意外发现自己第二轮的成绩其实是第一名，如此一来，她三轮的累积得分和36号选手并列第一。
虽然对最终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晴栀来说，这个冠军自己拿的名正言顺。
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声，Amy走上台亲自为晴栀颁发证书。
“真正的好作品拥有触动人心的力量，这款‘天堂旋律’的确打动了我。欢迎你加入香薰学院，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调香师。”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
江佑川看到晴栀摘下面具，听见她说：“我要谢谢一个人。如果没有他的鼓励，我不可能走到今天。未来，我也希望能和他一起在彼此的道路上携手前进。”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某个特定的方向，只是目视前方，眼神中充满坚定。
但江佑川却在台下深深凝视着她。
乔安忍不住伸出手在江佑川的眼前晃了晃，调侃道：“你这闹得又是哪一出？该来的时候不见人影，不该来的时候跳出来砸场子。最近几天我可不敢和你们父子同处一室了，免得殃及池鱼。”
顾清睿在旁边插了句话：“姑姑，不得不说……许久不见，你的中文水平简直突飞猛进啊。”
乔安笑着冲他扬了扬眉。
“这种事情不是他授意的。”江佑川刻意压低了嗓音说，“我们是父子，我了解他。”
乔安和顾清睿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
乔伯彦一向高傲自大，绝不会在任何时刻处在下风。如果Beyer公司的人当真用“伊甸园”的项目来做筹码，想把关系户塞进香薰学院，乔伯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么说，我哥还要好好感谢你咯？”乔安忍不住打趣道。
江佑川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场为期四年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
候场室里，伊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直播的屏幕。从刚刚看到江佑川开始，她的心就难以平静。
早在她来格拉斯之前，就听闻库洛克的继承人因失去嗅觉而离家出走。外界对他的传闻大多是懦弱胆小的负面形象，可没想到真人却截然相反。
那晚他在餐厅帮她解了围，旁边和他一起的沈晴栀身份可疑。也许整场比赛真正的关系户不是那个“岛屿森林”的设计者，而是另有其人。
许含光前面因为闹肚子去了趟厕所，等他回来时就得知了晴栀夺冠的消息。
他走进候场室，看到伊莲面色古怪地站在屏幕前，忍不住问：“这位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表情好吓人。”
伊莲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嘴角扬起一抹笑：“我在想，这个比赛可真不公平。不过来日方长，我一定会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她说完，将参赛证丢给他：“我累了，先走一步。”
许含光眼疾手快地接住，连忙提醒道：“等会儿还有颁奖仪式呢！”
“就说我不舒服。”
许含光看着对方潇洒离去的背影愣了两秒，他低头看了一眼参赛证上的名字：“伊莲。”
伊莲、伊莲。
他小声读了两遍，然后突然哼起了同名歌曲，可惜走调严重，旁边有人投来嫌弃的目光。但他丝毫不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屏幕上的直播还在继续。
主持人问：“现在，到了我们的冠军得主挑选礼物的时刻。请问你想要库洛克史上的哪一款绝版香薰呢？”
晴栀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攥紧，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的，是一款从未被正式发行的香薰——‘人间烟火’。在库洛克的展柜，第一眼我就被它深深吸引了。希望未来有一天，我可以让这款香薰正式面世，让明珠不再蒙尘。”
话音刚落，台下库洛克的调香师们脸色都变了。
这个回答对于主持人来说也有些超纲，在接到库洛克工作人员的提示后，他将这个环节匆匆带过，直接宣布比赛到此结束。
当晚有关一位中国女孩赢得“香薰计划”总决选冠军的消息传遍网络，虽然没有公开晴栀的名字，但国内的香薰论坛已经一片沸腾，“恭喜Iris C位出道”的横幅很快被挂在了首页。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是，次日凌晨，Beyer公司公布了一则讣告。
天才调香师杰西弗因研制“午夜飞行”失败，情绪极度抑郁后外出攀岩，失踪近两个月。由于事故发生地毗邻万丈深渊和大海，尸体一直到昨天傍晚才寻得，这才公布了死讯。
消息一出，顿时在网上炸开了锅。同行纷纷表示哀悼和惋惜，但对于其他香薰公司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3
格拉斯香薰学院是由库洛克独家资助的全日制学校，这里云集了世界各地的调香潜力股。
今年为了备战“伊甸园”项目，学院决定在比赛结束后提前开学。晴栀匆忙回国办好了手续，还没顾得上喘口气，就告别家人返回了格拉斯。
入住宿舍当天，顾清睿过来帮她搬行李。他在非洲做了一段时间的志愿者，皮肤又黑又糙，像是历经了霜雪。但他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充满了生命力。
“你别怪小川没亲自来。他今天有一个重要的场合要出席，何况他的身份你是知道的，这里可不比姑妈家，人多口杂的。”
晴栀正在铺床，她扭过头答道：“我明白。”
“他上次在比赛中大出风头，那些老古董知道他悄悄参赛，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说他违反规则。其实他们只是借题发挥，真正气的是小川没让他们巴结Beyer那边的事儿。不过董事长倒是站在小川这边，还说要彻查究竟是谁企图暗中操控比赛结果。”
“那……查出来了吗？”
“没有。你可真够天真的，就算查出来，这是库洛克的内部丑事，也不会对外公开。董事长这么说，无非是想吓吓他们，让他们别再闹事，尤其不能妨碍董事长扶持小川接手公司。”
晴栀愣了愣，她到现在还是不能马上把江佑川和库洛克少东家完全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人居然和她走得那么近，简直不敢想象。
“小川借着比赛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嗅觉恢复的事儿，只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董事长恨不得马上就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你是没看到，他最近那个日程排得满的……我想见他一面都得提前一周预约。”顾清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种生活想想都让我觉得窒息，有些人还总担心我想和他抢，呵，送给我都不要。”
“你啊，就像天上飞着的雄鹰，是没办法被关在笼子里的。至于他……也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况且偌大一个库洛克，他又是家中独子，总是需要人去管理的。”
顾清睿耸了耸肩：“你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路。”
晴栀铺好床，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这样成天在外面，米奇怎么办啊？”
“它啊，现在已经过上了猪一般的生活。上次从你家接走米奇，我就给它找了户好人家，那家人会定期给我发米奇的照片，一个月就胖了一大圈。”
“那它会很想你吧？”
顾清睿耸了耸肩：“恐怕不会。猫和狗不同，它只要遇到好的主人就会忘记前尘往事。你不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技能吗？”
晴栀愣愣地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从他的话里读出了一抹悲伤。
以前她总认为气味是用来留存记忆的，可她并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一些记忆是希望被遗忘的。
毕竟没有什么比快乐地活着更重要了。
房间收拾好之后，晴栀主动请顾清睿去餐厅吃饭，虽然是一顿简餐，但顾清睿吃得津津有味。饭间，他和她分享了上一站旅途中的奇闻轶事，晴栀支着下巴听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伊莲探寻的目光。
两人告别时，顾清睿欲言又止。
“怎么吞吞吐吐的？这不像你。”晴栀忍不住打趣道。
顾清睿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植物标本瓶：“还记得上次分别时，我说下次见面要送你礼物吗？”
晴栀点了点头。
顾清睿突然压低嗓音，神色凝重：“告诉你个秘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晴栀好奇地凑过去。
“我这次去非洲，差点有去无回。当时我在荒漠里迷了路，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方向，我渴得几乎出现了幻觉，差点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然后，我就看到了这颗像草一样的花，不过我把它抓在手里后就晕过去了。救我的黑人老头儿对我说，这朵依米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就是看到依米花才发现我的。”
顾清睿说完，把标本瓶递到晴栀的手里：“喏，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天决赛，你说要为那瓶被雪藏的依米香薰正名，我想这个礼物应该对你有点儿帮助。”
晴栀小心翼翼地接过标本瓶，里面躺着的那朵花，像还未完全张开的莲叶，每片花瓣都呈现出不同的色彩，红、白、黄、蓝……绚烂得如同升入夜空绽放的烟火。
以前她只听闻这种花代表顽强和神圣，如今亲眼见到，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它做成香薰，大抵是想要留下那一刻最极致的美。
“谢谢你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一定好好保管。不过，你在外面还是要注意点儿安全啊，总不能寄希望于下一朵依米花吧？你这样会让人担心的，江佑川也会担心你的。”
顾清睿笑着点点头，道：“好，我会小心的。只不过，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怎么和小川越来越像了？难不成这就是老话说的‘夫唱妇随’？”
晴栀险些被呛到，她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担心你……”
“明白明白，多谢。”
顾清睿看着晴栀泛红的脸颊，嘴边笑意更深。
吃完饭，晴栀送他到校门口。
“好了，在我走之前，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顾清睿突然收起笑容，说，“我和小川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表面上看，他就像天选之子，含着金汤匙出世，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他活得比我辛苦多了。你应该知道，他当年因为事故失去了嗅觉，直接影响到伯纳德一族在库洛克的地位和权势。现在他好不容易痊愈，又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晴栀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一时间怔住了。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次母亲陆雪薇受伤被送入医院，她看到江佑川在躺椅上因为噩梦惊醒了，看着迷茫而无助，和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正如顾清睿所说，他的处境很艰难。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其中的辛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从小独立惯了，再难也只会放在心里。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对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够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在他需要你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晴栀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谢谢你，晴栀。”
顾清睿的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他向晴栀道别，又踏上了新的旅途。
晴栀紧紧握着手中装着依米花的玻璃瓶，看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格拉斯的黄昏中，只留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其实无论是江佑川还是顾清睿，他们都成长在一个看似繁盛的大家族里，那就像个镶着金边的牢笼，里面的每一条路都嵌在美化过后的荆棘丛里，一步都不能走错。好在，长大后的顾清睿还是勇敢地闯了出来，去寻找属于他的那片天空。
而江佑川却要继续留在那个牢笼里。
可是现在的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她，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旁，亦如曾经的他一样。
开学第一天，晴栀刚走进教室，听到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她找了个座位坐下，旁边有两个皮肤白皙的英国女孩儿聊得正火热。
她们语速很快，晴栀只捕捉到一些关键词——“Beyer公司”“杰西弗”“葬礼”。
据说这位杰西弗调香师是Beyer公司的一位人事部大佬从众多精英中挖出来的宝贝。
当年杰西弗年纪还小，又不是科班出身，在同批新晋的实习生里毫不起眼。恰恰就是这样的人，最终凭借一款无茶香但有茶意的香薰一举成名。之后他潜心钻研，设计出的香薰都能高居畅销榜首位，唯独一点，他从不出席公众活动。
除了公司高层，没人见过他的样子。即便是他的葬礼，也没有他的遗像。
女孩儿们都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少年感到惋惜。
晴栀以前就听说过杰西弗，一直很羡慕他能遇到伯乐，没想到上天对他那么残忍。
“嗨，女神！早上好啊。”许含光背着他那硕大的背包大步走了进来，一副俊美的面庞顿时吸引无数目光。
“早上好。”晴栀不禁愣了愣神。
谁知下一秒，对方突然哭丧着脸从包里拿出漏了水的杯子：“上帝啊！我明明记得扭紧了的！”
唯美的氛围顿时破碎，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晴栀已经有点儿见怪不怪，默默递上了纸巾。
许含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只专心擦着被自己弄湿的包。
“咚、咚。”
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在示意学生们回座位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让人意外的是，他不是调香师，而是库洛克品牌运营总监。
“要想做好香薰，只知道低头看香料还不够，你们需要对所有知名香薰品牌做到倒背如流……”
第一节课，这位留着长发的男老师将世界范围内所有的香薰品牌都介绍了一遍，当介绍到中国的秦氏香薰时，晴栀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许含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晴栀讪讪一笑：“发个呆，有点儿困而已。”
“看来不止我一个！你看，除了那几个法国学生，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都怪这个老师，一点儿也不体谅我们，用英语上课不行吗？”许含光忍不住一通抱怨。
晴栀连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班里的同学大都来自世界各地，只有极少数是法国人，也难怪会听不懂法语。
而那位听说与Beyer公司有关系的女孩，比赛结束后就悄然离场，连面都没露，直接以退学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周围怨声载道。
“我的天啊，希望这位老师大发慈悲，别再张口闭口都是法文了！这一整堂课，我听得脑仁儿疼。”
许含光懊恼地趴在桌子上，眉间蹙起了小山。他歪着头打量晴栀，见她戴着耳机专心补笔记，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又晃了晃。
晴栀终于注意到他，在暂停录音后摘下耳机：“怎么了？”
“听什么呢，这么入迷？”
“课程录音啊。我法语也不好，听得一知半解的，只好慢速听，不懂的就随时查词汇。”
许含光默默吞了吞口水，突然抱拳对她施了个礼：“是我有眼不识学霸，失敬、失敬！”
晴栀被他逗笑了。
其实她没有告诉许含光，自己是有外援帮忙的，不纯靠自己努力。
自从比赛结束，江佑川便提前为她制定了一套法语练习计划。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她：“练习语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多用它。”
所以，他们每天都坚持用法语做日常沟通，无论是短信还是电话。晴栀经常有听不懂的时候，她只得现场去查软件，江佑川倒也不着急，耐心在另一边等她弄懂了回复他。刚开始，她总弄错语意，闹出了不少笑话。时间长了，她的法语果然突飞猛进。
再后来，为了进一步提高她的语言能力，江佑川会给她发一些唯美的语句，都是电影或小说里的浪漫短诗，无形中也减少了语言学习中的枯燥。
手机突然又振了两下，晴栀打开一看，正是江佑川的“定时问候”。
这次的句子不难，她基本看懂了。
江佑川：Je t'aime non seulement pour ce que tu es mais pour ce que je suis quand nous sommes ensemble.
晴栀当即在对话框里敲下这句话的翻译发了过去。
没一会儿，江佑川便回复道：让人心动的告白。
晴栀怔了怔，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
这句法语的意思是：我爱你，不仅仅因为你就是你，还因为每当我走近你，我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果然是段很唯美的告白……
晴栀：狡诈啊你！
江佑川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4
许含光见晴栀专注地看着手机，脸颊红扑扑的，但表情又带着怒意。他一时好奇，凑过去问：“女神，你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了，这副样子？”
“没、没什么啊。”晴栀吓了一跳，连忙心虚地关了手机。
“哦，我是看你的脸都能把鸡蛋煮熟了。”
“我是热的。”晴栀把许含光的脑袋推开，佯装严肃道：“许同学，你最好端正一下学习态度，刚才上课你有几分钟在专心听讲？法语是必备的学习能力，老师这样做也是为了激励我们，不要对英语产生依赖。”
许含光一听，当即反驳：“我们才刚来法国，哪能这么快熟悉？”
“你抱怨也没用，入乡随俗。对了，最近我报了个线上法语课，推荐给你啊？”
“不了不了，我还有点水土不服呢，想休息几天。”
晴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看了眼手表：“啊，来不及了！”
她一边惊呼一边收拾东西。
许含光不解地看着她：“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去听大师的讲座，得早点儿去占个好位置。”
许含光一脸茫然：“什么大师？”
晴栀刚要解释，一道冷冷的女声从后面飘了过来：“连白芷都不知道，真好奇你是怎么考进来的。”
伊莲抱着笔记本，攥着把小折扇从他们身边经过，满脸的不屑。
晴栀叫住她：“我们一起去吧？”
伊莲瞥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但她很快又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帮我占了座位。不过，沈同学这么神通广大，应该不用担心没座位吧？”
许含光：“神通广大？什么意思？”
伊莲没再理会他们，径直离去。
晴栀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赛前她虽觉得伊莲这个人高傲自大，但至少相处起来不会觉得无法靠近。可自从比赛结束，伊莲对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目光里总充满敌意。
或许这可能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吧。
许含光并没有觉察到晴栀的心思，他满脑子都在搜索白芷究竟是谁。
蓦地，他拍了一下脑袋，惊呼道：“我想起来了！你们说的就是那个库洛克资历最深的亚裔女调香师，白芷大师？”
晴栀欣慰地点点头：“谢天谢地，你可算想起来了。别耽搁啦，今天是白芷大师的告别讲座，想想就知道人气爆棚，再晚咱们可就真的没座位了！”
“哦，好！”许含光连忙抓起他那个塞满东西的包，跟了上去。
晴栀带着许含光一路跑到了报告厅，可即便如此，好的位置也已经被占完了。
许含光在旁边直喘粗气，话都说不利索。晴栀除了心跳快了点，状态看上去就像散步过来的一样。
“没看出来，你这么高的个头，体能这么差？”
许含光摆摆手：“我……我……算了，不提也罢！”
他没多解释，晴栀也没在意。
周围闹哄哄的，各国语言交织在一起，吵得人脑仁儿疼。晴栀眼尖，看到舞台侧边第一排还有两个位置，忙带着许含光猫着腰溜了过去。
他们刚坐下，一位老妇人便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上台，在沙发前款款入座。
虽然白芷已经年过花甲，头发花白却仍显光泽，此刻在脑后盘了个圆髻，配合着她身上的中式绣花套装和臂弯间搭着的藏蓝色丝巾，显得十分优雅大方，举手投足间也从容得体。
等她落座，助理端上来一个白茶杯放在她的面前。
晴栀眼尖，发现那杯子的边沿处用金丝勾勒出了一种花型，很是雅致。
只是那花的种类，她一时没有辨别出来。
“我看今天来的小朋友很多，世界各地都有，我就说英语吧。只不过我年纪大了，英语退步得快，如果有说错什么，大家多体谅。”
台下传来一片笑声，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晴栀小时候见过一张合影，上面是外婆孟和静与同在凯瑟琳门下的同学。其中白芷是孟和静的小师妹，照片上的她看上去还很稚嫩青涩。
以前她坐在外婆的怀里听着和库洛克有关的故事，外婆每每谈到白芷，都会用乖巧温顺来形容。
没想到半个世纪过去，昔日的小师妹已经成长为一代香薰大师，至今还屹立于香薰王国的最高殿堂。只是近两年她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此次她举办讲座，一是为了庆祝她曾经的代表作“永恒国度”发行典藏版，二是作为一场告别仪式。
进入现场互动环节后，台下的人都跃跃欲试。
有人接过麦克风：“请问白芷老师，您已经三年没有收徒了，今年还会从香薰学院的新生中挑选徒弟吗？”
白芷笑着让提问的同学坐下：“除了我以外，库洛克还有很多享誉国际的优秀调香大师，相信他们能给你们最好的指导。”她突然挑了挑眉，笑道，“我已经是个要退休的人了。”
那名学生不肯罢休，继续发问：“之前您在访谈节目里曾表示，隐退前还愿意收一位关门弟子，只是标准很高。如果有人能达到您的要求，是否就可以拜您为师？”
白芷怔了怔，点头：“当然。”
话音刚落，现场一片哗然。
台下坐着的大都多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有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不服输的倔劲儿。听到白芷这样说，不少人都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毛遂自荐。
白芷被这个场景逗笑了，她随便指了个人说：“任何赌局都有得有失。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我素来不喜欢盲目自大的人。如果你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合格，就要做好卷铺盖走人的准备。”
“这、这……”那女孩儿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缩回了手。
见状，原先举起来的手都渐渐收了回去，空气骤然凝滞住，全场鸦雀无声。
伊莲本来还想举手，最后也犹豫着把手放下了。
“我们白芷老师的要求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呢！瞧把孩子们吓的……”主持人连忙在一旁打圆场。
现场又是一片低低的笑声。
对于这样的场面，白芷的眼中没有任何讶异和失望，反倒是涌出了暖暖的笑意：“你们没举手是对的，也许我是个好的调香师，但未必是位好的老师……”
她的话还没说完，最靠近窗子的角落里突然伸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五指倔强地指向天花板，微微紧绷着。
“您是位好的调香师，也是位好老师，希望我能有这份荣幸成为您的学生。”
所有人一齐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包括现场的摄像头和闪光灯。
坐在晴栀身边的许含光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连忙低下头，恨不能化身空气。
白芷的脸上仍保持着慈祥和蔼的笑容，她朝晴栀看过去：“小姑娘，你听明白我刚刚说的话了吗？这可不是儿戏，不高兴了就推翻重来。”
晴栀迎上白芷的目光，脸上写满了笃定。
“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无法交出让您满意的作品，我就自请离开香薰学院。”
四周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伊莲神色复杂地瞥了晴栀一眼，觉得她既不可思议又可笑。
主持人小声在白芷耳边说了什么，白芷神色微变，再次看向晴栀：“哦？你就是那个在香薰计划上夺冠的中国女孩啊。”
晴栀点点头：“是我。”
“听说你要为一款连上市资格都没有的香薰正名？”
“是的。”晴栀回答得很干脆。
现场安静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白芷细细审视着晴栀，像是想要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沈晴栀。”
“很好，小姑娘。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候带着你的作品来见我。”白芷收回视线，又恢复了亲和温柔的样子。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话落，全场陷入一片骚动。所有人交头接耳，边议论边打量晴栀，仿佛在看一只怪物。
这场被中途打断的报告又继续进行下去，但众人的焦点都已经被转移了。
晴栀坐下来后，脑中嗡嗡直响。也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她太冲动、太愚蠢了，竟然为了拜白芷为师堵上自己的未来。
可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现在的问题在于，她要如何做出一款能打动白芷的香薰。所谓“打动”，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精致的，它是完完全全的主观判断。即便她真做出了一款绝世香薰，只要白芷不满意，她的挑战就失败了。
“女神？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差。”
晴栀回过神，看到许含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白芷的报告会已经结束了，厅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就好。”许含光顿了顿，难得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你刚刚为什么要举手啊？我应该没理解错，白芷大师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让她满意，就会让你退学。你难道就不害怕吗？万一……”
“我知道。但是我……有必须拜她为师的理由。只是我还不能把这个理由说出来，既然她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要牢牢地抓住。”
“可是……”
“别可是了，我已经迈出这一步了，没有退路。”
许含光耸了耸肩，转而笑道：“我算看出来了，女神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回头的人。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谢谢你，许同学。”
晴栀想，面前的这个男生虽然平常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像个冒失鬼。可此刻他眼中真挚而笃定的光亮，竟一路暖进了她的心底。
之前决赛时，晴栀公然索要库洛克未上市的香薰就引发了一场小风波。如今尚未平息，她又在白芷大师面前夸下海口，这还是香薰学院成立至今，第一次遇到像她这样三番两次挑战权威的学生。
“那个沈晴栀，不就是拿了冠军吗？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依我看，白芷大师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挫挫她的锐气，让她别太狂妄。”
“能来到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有真本领的？难道就她一个人懂香薰吗？当心作茧自缚。”
“可是我怎么觉得，她挺勇敢的？想拜白芷为师的人那么多，谁都不敢拿前途来冒险，只有她敢啊。如果因此退学，肯定会成为业界笑柄的！”
“拜托，勇敢过头就是愚蠢好不好？”
“……”
对于这些议论，晴栀充耳不闻。
她每天一下课就扎进实验室制香，有时连晚饭都会忘记吃。
许含光就像是她的小跟班，平常有事没事就在她眼前晃一晃，看见错过供餐时间，还会偷偷去学校外面给她带些好吃的点心。
周五傍晚，格拉斯下起了大雨。
晴栀懒得在雨天出门，干脆在实验室翻出昨天许含光带来的法式长棍凑合着当晚饭。
恰好她的好闺蜜林姿娴拨了语音电话来和她煲电话粥，晴栀靠在窗边，一边啃面包一边吐槽近期的生活。
走在路上都被别人指指点点，除了许含光没有一个朋友，语言难关和完不成的任务，还有这令人忧伤的雨夜……
对方听完她的抱怨，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你去法国享福了呢，要知道我们这些还在备战高考的人才是生不如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模拟题。现在我们这一整层楼就跟与世隔绝似的，上课下课都一样，走廊上连只鸟都没有。不过啊，听完你说的这些，我突然觉得心理平衡了不少。”
“林大小姐，你这么晚和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找平衡？”
“才不是，我是做题做得头疼，过来骚扰你一下。有时间吧？未来的调香大师？”
晴栀被她逗乐了：“现在知道头疼了？当初你老爸说了要送你出国，是你自己拒绝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林姿娴闷闷的声音终于传过来：“别人就算了，你怎么会不懂？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哪条路越难，就越要往哪儿走。”
晴栀怔了怔，叹了口气：“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啊……”
“两个受虐狂。”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们说着说着就开始回忆往事。
林姿娴告诉她，徐千夏升入高中部后当了新一任学生会主席，每天雷厉风行得像个女斗士，还在满世界地找顾清睿，恨不能发个寻人启事在各大门户网站上；而当年跑个一千米都要死要活的徐泽洋，竟然破天荒地被某名牌大学的短跑教练看中，现在每天都被拉去集训，学校里根本见不着他的人；至于傅珊珊，像是完全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她整容去做了明星，可这话毫无根据，信者寥寥。
大多时候都是林姿娴在说，她每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晴栀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和那个人有关的画面，一时间陷入了回忆。
这通电话快要收尾时，晴栀的面包才只吃了一半。也许是听多了和景美有关的事，浓浓的思乡感从心底漫了上来。
异国他乡，终究很难让她有归属感。
她想，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回到故土的，那里是她的根，有她的牵挂。
林姿娴：“怎么了，你怎么都不说话？”
晴栀吸了吸鼻子，笑道：“想家了呗。”
“啧，矫情。你都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没哭，就是……有点难受而已。”
短暂的沉默。
林姿娴突然又在电话那头说：“话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哇，你也太不守信用了！说好多拍点儿他的照片给我的，结果完全没了下文？”
“啊？”晴栀有点儿大脑短路。
林姿娴急得升高了一个音调：“就是那个整天在你面前献殷勤的小哥哥！”
晴栀差点儿被她的这句话噎住，连忙喝了口水，答：“哦，你说许含光啊。没想到我们向来眼睛长在头顶的林大小姐也有花痴的一天，可喜可贺。”
“你少挖苦我，要是江同学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某人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男生挖墙脚，会不会气得憋出内伤？”
“你别乱讲，我和许含光只是朋友，而且你这话听上去，好像我和江佑川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似的……”
“哟，我可没这么说啊，怕是你自己心里早就是这么想的。你有没有觉得，江佑川来到中国是为了遇见你，而你去格拉斯，也是命中注定要走到他的身旁？”
不知怎么的，晴栀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两下。
空气中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晴栀以为是许含光，一边开门一边说：“下这么大雨还过来，不是和你说我吃面包了吗……”
视线中陡然闯入一道人影，剩下的话便生生被她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