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繻葛之战(下)

公元前707年秋,天高气爽,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周郑两军在繻葛对峙。

只见周桓王亲自披挂上阵,左路陈国部队在前,周公黑肩率军压后;右路蔡卫军队在前,虢公林父率军压后;周桓王自领中军王师,气势汹汹,在郑营前一字排开。

周桓王自觉自己有理,兴兵讨伐郑国有一百万个正当理由。所以,昨夜睡觉前便已想好了一大堆临阵训斥郑庄公的话,既训斥更兼战斗动员。

这讲话稿构思相当精妙,天衣无缝,相信郑军将士听了会脸红羞愧从而丧失斗志。王师联军将士则个个士气高涨,群情激扬,到时再一齐掩杀,定可使郑军大乱。

然后,生擒郑伯寤生,召集诸侯会议,公审寤生,以儆效尤,让各诸侯看看天下是属于予一人的还是属于你郑寤生的。

周桓王一边在那做春秋大梦,一边按自己的套路,命士兵叫阵。

谁想,士兵叫了半天阵,郑军居然无人出阵应战!

郑庄公在做什么?正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喝茶呢:小子喂,你就玩你自己的吧,寡人才没空来搭理呢。

周桓王与郑庄公,可谓一个是初上战场把战场理想化的嫩手,一个是久经沙场不按常理出牌的高手。

从两军对峙情况便可知战局走势:一边不断地消耗着锐气,一边不停地积聚着对敌人的火气。一边是大叫大吼,一边却是吩咐士兵先吃点干粮,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

一直快到午后,郑庄公算计着天子的锐气已经被耗得差不多了,就命大夫瑕叔盈发出让两翼突然进攻的命令。

瑕叔盈把战旗一挥,左右两军看到中军号令已出,顿时敲鼓呐喊,一时如天崩地裂,喊杀声骤起,还未等天子王师联军将士反应过来,郑军将士个个奋勇当先,如狼似虎般猛扑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世子郑忽的右军,一上午下来,老早按捺不住了,吃饱喝足的郑军将士,都是一个个有劲没处使的状态。此时冲向敌阵,如群狼入羊圈一般,见人便砍,见马便剁。

可怜天子王师联军左翼陈国军队,本来就没有几个斗志,更兼猝不及防,被郑军一个冲锋下来就宣告全面崩溃。

后面部队一看前面溃败,转身便一个逃字,结果将压后的军队也冲乱。左翼统帅周公黑肩根本无法控制,只好大败而逃。

郑军的左军在上卿祭足的率领下,也是一个猛冲,直杀对方右军。天子王师联军右翼的虢蔡卫三国兵马哪里抵挡得住?一时间便死伤大半,剩余各自夺路逃走。

好在虢林父还算冷静,横剑立于战车前,喝止兵士:“敢乱动者斩!”这才压住阵脚。祭足见此阵势,也不敢逼得太紧,任由虢林父带着人马缓缓后撤。

再说周桓王,刚还在生闷气,觉得郑寤生不是个东西,连来见予一人的勇气也没有。突然听见郑营鼓声震天,知道郑军已然出战。

他急忙出帐,还未等看个明白,就发现队伍已经溃了。

原来是中军将士们看到有败兵溃退,都知道左右二军不妙,一个个交头接耳,一时各种版本的败军议论都出来了,中军已是不稳。

周桓王急出一身冷汗,刚想几句如“给予一人顶住”之类的命令,已然是来不及。

郑庄公见己方左右两军得手,不断冲撞着敌中军,知道最后一击的时刻到了,把令旗一挥,中军如海啸般发起猛攻,快速推进至敌阵。

不一会,只见郑国几员猛将祝聃在前,原繁在后,率军杀到。左右两军统帅郑忽、祭足也领着得胜的兵马合力向周桓王中军夹攻而至。

一时间,周桓王亲率的王师中军大乱,车倾马倒,兵士死伤无数。周桓王一看这仗完全败定了,便传令赶快撤退,他亲自断后,边战边走。

郑军大夫祝聃远远望见绣盖下有一个人指手划脚,猜着此人可能就是天子。心想咱主公这些年受这家伙多少气,平时感觉不出,今天一上午差人骂主公,主公忍了,老子可不忍了了。

现在你小子撞到老子眼前,就要给你小子点颜色瞧瞧。心忖着,将大戟交给车右,自己抽出箭来,搭上弓,一箭向周桓王射去,正中周桓王左肩。

周桓王正大喊大叫着,指挥王师撤退,突然感到左肩处一阵剧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中箭。幸亏铠甲坚厚,仅伤皮肉,未及见骨。

祝聃见射中了天子,大喜,催车前来擒拿周桓王。眼见周桓王要落得个被俘虏的下场,只见横刺里杀出一人,挡住祝聃,正是虢林父前来救驾。

虢林父心急如焚,为救王驾也算是豁出去了。虽然在郑国猛将祝聃面前根本不是对手,但不管如何,就这一挡,周桓王得以脱困,车御赶快驾着战车飞也似地逃走。

祝聃火大,猛砍几戟,正欲结果了虢林父。忽听锣声大起,原来是郑军收军撤退的命令。古时打仗,闻鼓则进,鸣金收兵,违者一律斩首。祝聃无奈,只好收兵回营。

周桓王一直败退三十里外才收住脚,草草扎营。这时周公黑肩、虢林父等也带着残兵败将到了,众人个个颓废消沉,相视无语。

却说祝聃等撤兵回来见郑庄公,道:“主公,臣已经射伤天子,正要生擒,主公此时却收兵了,正是可惜。”

郑庄公却道:“诸位辛苦。这一仗,本来是因为天子无道,对我们郑国以怨报德,加兵来害,我们是迫不得已才来应敌。

多亏全军将士齐心协力为国效力,郑国才没有受损害。现在我们既然已打退了天子的军队,便已经给天子一个教训了,不应该再有什么要求了。

如果真擒了天子,那我们的麻烦也大了。大夫虽然英勇,但不应该箭伤天子,万一伤重而亡,我们就有了弑君之罪了!”

郑庄公不愧为思虑缜密,捉了天子回郑国,那是得到一个烫手的山芋。从中可以看出郑庄公的深谋远虑。相比之下,祝聃只能算是一员武将,没有一点政治头脑。

上卿祭足便不一样了,他马上出班道:“主公英明,现在咱们已经亮了兵威,估计天子也会有所畏惧。

对天子不宜穷追猛打,臣建议应前去问安道歉,给天子一个台阶下。如果天子真的不知好歹,那再作定论。“

郑庄公点点头,于是派祭足带了牛羊粮草连夜送到周桓王营内。

祭足跪拜在周桓王面前不住磕头道:“寡君寤生惶恐,着臣前来告罪陛下。寤生不忍心看着国家灭亡,才领兵自卫,根本未曾想伤害陛下。

但没想到军令不严,使陛下受伤。得知此消息,寤生寝食不安,特派臣祭足问候陛下,捎带微薄物品以劳王师。求陛下怜悯宽恕寤生!”

如果你是周桓王,你会怎么想?

自己自不量力去攻打对方,结果被对方教训了。而且对方没有对自己赶尽杀绝,反而主动来示好道歉,什么理都在对方,自己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

所以周桓王听了后是脸腾地便红了,低头不语,实在是没话可说了啊,倒是感觉到了极度的羞愧。

虢林父在一旁看着,便出来道:“陛下,寤生既然知道有罪,那就宽恕了他吧。”

这才是有理有利有节。人家既然给了自己台阶,那赶快下吧。自己毕竟是天子,自己此时窘成这个鸟样,实在不宜过多地表现给你一个诸侯国的卿大夫看。

祭足再次跪拜,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