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是榴梿的错

01

元旦连着周末正好有三天假,舍友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宿舍只剩司琂一个人。他正在收拾东西,靳远洲的电话打过来,有些讨好地问:“还生气呢?”

司琂开了扩音,把手机扔在桌上,继续忙着手里的事,问:“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已经两天没骂我了,我有些不习惯。”

合着是找骂来了,司琂没工夫和靳远洲掰扯,建议道:“你要真想挨骂,不妨给你爸打个电话。”

“我还没欠骂到那种程度。说真的,你不会还在为上次杂志的事生气吧?我那个满装备的账号都让你给糟蹋完了,气还没消呢?”

“没有。”

靳远洲确认道:“‘没有’是不生气了的意思?”不是他谨慎,实在是他太了解司琂,这人生起气来不动声色,又贼能记仇,不加倍报复回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没少在司琂手里吃亏。

“是。”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司琂看了眼时间,问,“这个点你还在外面?”

“今晚有地下乐队的演出,我来凑个热闹,要给你直播吗?”靳远洲说着把手机拿远了点,炙热喧嚣的音乐声传到电话另一端司琂的耳朵里。

重金属摇滚不是司琂的音乐取向,他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不用。”他正把行李箱从柜顶拿下来,不小心碰倒了舍友放在柜顶的贝斯,“哐”的一声砸到地上,动静很大。

“怎么了?地震了?”电话那头的靳远洲很是惊慌。

“没有。”司琂看着一地的狼藉有些头疼,“你好好享受你的摇滚盛宴吧,我正忙着收拾行李,回头再聊。”

司琂捡起落在地上的琴包,侧面用金线绣着三个字母“ZHY”,猜也能猜到它的主人是谁。

郑诃宇,那个和他势同水火的舍友。

司琂打开琴包,琴弦断了一根,琴身有一道大概两厘米长的裂痕。

事情再次变得复杂。乐器对乐手来说意义非凡,有些甚至已经超出了乐器本身的价值,对乐手来说是某种象征或者精神寄托,无法被替代。

何况这把琴对郑诃宇的意义,司琂知道,所以他才更为难。

那时才刚开学,站在人生另一段旅程的开端,好像未来的一切都是亮堂堂的。大家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考入理想的大学,未来有无限可能。

两人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样,有次宿舍夜谈,话题是郑诃宇开的头,说他瞒着父母打了一整个暑期的零工才攒够钱,本来是想买吉他的,却一眼相中这把贝斯,是他拥有的第一件乐器。

司琂能感受到郑诃宇对音乐纯粹的热爱,以及提到这把贝斯时他语气里隐隐的自豪。

作为专业录取排名的第一和第二,司琂和郑诃宇免不了被人拿出来做比较。一开始司琂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后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微妙。

想到这里,司琂更觉得头疼,摔坏了郑诃宇的贝斯,两人的关系只怕是雪上加霜。

郑诃宇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司琂犹豫要不要先给他发个消息说一下这件事,但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准备等他回来再向他解释这件事。

司琂将摔坏的贝斯摆在地上,拍了张照片发给一个乐器行的老板,问他这把能不能修好,然后把琴收好,继续收拾行李。

手机振动了两下,是乐器行老板回复的消息:能修。但没什么必要,这贝斯品质一般,与其花大价钱修,还不如买把新的。

司琂回:能修就行。

02

暮色四合,校园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司琂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正在逐一往楼下搬。隔壁宿舍的谢煜听到声音主动过来帮忙,其实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司琂叫了搬家公司,对方实行“门到门”一条龙服务,但盛情难却,司琂便挑了件轻的递给他。

在楼道里碰到外出归来的郑诃宇,谢煜扬起笑脸准备打招呼,对方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谢煜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没想到会在楼道里碰到郑诃宇,司琂有些意外,想到那把摔坏的贝斯,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向郑诃宇解释。在他犹豫的间隙,郑诃宇已经迈了好几级台阶,到了另一层楼梯。

两人搬完一趟回到宿舍时,郑诃宇阴沉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见司琂推门进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质问道:“你碰了我的贝斯?”

情况和司琂预想的差不多,他解释道:“抱歉。拿行李箱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你的贝斯,我检查过,琴弦断了一根,琴身有一道裂痕。”

郑诃宇眼中的怒气渐盛:“所以?”

“我问了乐器行的老板,他说这把贝斯还能修,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把琴送去维修。作为赔偿,我给你买一把新的贝斯。或者,你有其他的要求也可以。”

一旁的谢煜还没完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了解到大概,此刻只觉得空气中暗流涌动,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似有火花四溅,火药味很浓。

“不必。”郑诃宇忽然轻笑一声,玩味地看着司琂,“坏的贝斯我自己会修,新的贝斯我自己也可以买。但是你摔坏了我的贝斯,也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对吧?”

司琂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希望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摔了我的贝斯,那我就砸你的琴,这样才公平。”

谢煜干笑着出来打圆场:“我觉得司琂的建议就挺好的,既然是他摔了你的贝斯那就让他给你修,再赔你一把新的。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郑诃宇视线转向谢煜,问:“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吗?”

他语气里的讥讽让谢煜也起了火气,摆手道:“得,算我多管闲事。”

气氛降至冰点,司琂缓缓道:“可以,你想砸哪一把?”

郑诃宇似笑非笑,视线落在司琂的桌子上,道:“就那把小提琴吧。”

谢煜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司琂的小提琴是意大利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价值百万,这还是保守估计。他还记得当时司琂拿出这把琴时,教他们弦乐演奏的老师两眼放光,惊叹连连。

现在郑诃宇说要砸了这把琴,真是想想就肉疼,他忍不住开口阻止:“哎——你这算暴殄天物!”

“是吗?因为他的琴是出自名师之手就更高贵,而我的琴来自不知名的小作坊所以活该被摔?”他虽然看着谢煜,但每一个字都是故意说给司琂听的。

“可以。”司琂把琴盒递给他,“一根琴弦,一道两厘米的裂痕。既然要公平,那你摔的时候可得好好掂量一下,不然这事儿没完没了的,我也很困扰。”

郑诃宇碰了颗软钉子,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接过琴掂了掂:“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真砸出裂痕了也挺可惜的。这样吧,两根琴弦,怎么样?”

司琂冷着脸道:“你随意。”

最后郑诃宇剪断了两根琴弦,这件事算告一段落。

司琂搬的房子在学校南门外,一室一厅的小户型,事先已经收拾妥当,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那种。从学校搬来的行李还杂乱地堆在客厅里,小提琴的琴盒搁在茶几上,司琂揭开盒盖,断了弦的小提琴安静地躺在盒子里,琴身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能看得出年岁已久。

司琂的外公齐思勉是名满世界的小提琴家,而司琂之所以接触音乐爱上音乐选择走上音乐这条道路也是受外公影响。司琂十六岁那年外公因为心脏病去世,将这把曾经陪他登上无数个舞台的小提琴留给了司琂。

这是外公最珍视的小提琴,现在却被人故意剪断了两根琴弦。司琂合上琴盖,陷入无限的自责与懊悔之中。

03

正值饭点,食堂人满为患,宁听端着餐盘艰难地在人群的缝隙中寻找空位。一米开外的一张餐桌上正好有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江沅拿胳膊肘拐了拐她,道:“咱们就坐那儿吃吧。”

宁听应了声“好”,端着餐盘准备落座的时候发现凳子上落着一份作业。她放下餐盘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刚刚在这个位置上吃饭的人还没走远,来不及细看便拿着作业追了过去:“同学,你的东西落在凳子上了。”

那人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我的。”

宁听疑惑地“啊”了一声,视线落在手里的作业上,这才发现封面上名字那一栏写的是司琂。

“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见宁听匆匆忙忙地跑远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江沅问:“碰见熟人了?”

“不是,捡了份作业但认错了失主。”

“要不送到食堂的失物招领处去?”

“不用,失主我认识,是司琂。”

江沅放下筷子,急切道:“司琂?快,快把校草学弟的作业给我瞻仰瞻仰!”

“这就是一份普通的毛概作业。”宁听把司琂的作业递给她。

“校草的毛概作业怎么能用‘普通’来形容?”江沅翻开司琂的作业“啧啧”惊叹道,“字如其人,果然没有说错。你看这字,运笔流畅笔锋凌厉,形散而意不散,就是王羲之见了也得赞一声‘perfect’!”

宁听颇为无语地看着她,诚恳道:“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江沅停止发射彩虹气体,把作业递还给她:“所以你打算怎么把作业还给他?”

“发个短信让他自己来拿喽。”

江沅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锁定她:“你怎么会有校草学弟的手机号?”

宁听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坦荡地对上她的目光:“上次我误领了他的快递,快递单上印着他的手机号。”

“你怎么会……”

“打住。”宁听制止了江沅的刨根问底,“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领错他的快递,这你得去问驿站工作人员。”

江沅了然地点点头:“像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像雾像雨又像风的经历,我们一般称之为‘缘分’。看来你和我们校草学弟缘分颇深,又是误领快递又是捡到作业的。”

宁听真诚发问:“缘分能帮我完成毕业设计吗?”

“怎么不可以!缘分是爱情的开端,爱情是灵感的源泉之一,而灵感能帮助你完成毕业设计,这可是个正向循环。”

没想到这也能被她圆回来,宁听语塞。

见宁听不接话,江沅继续问:“难道看完校草学弟的元旦表演你还没被圈粉?”

宁听脑海中浮现司琂低头弹琴的样子,不得不承认,是有瞬间的心动。她又想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莫名有些……幻想破灭的感觉?她明明记得他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给人的感觉也是清冷皎洁不惹尘埃。

果然只是“看起来”而已,她咽下口中的米饭,道:“就那样吧,不过是比普通人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您可真严格。”江沅撇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抱怨鱼香肉丝里的肉丝太少。

吃完饭,宁听找到司琂的号码给他发信息:“我在食堂捡到了你的毛概作业,是你来找我拿,还是我给你放到食堂的失物招领处?”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他的回复,宁听把他的作业塞进包里准备带走,顺便给司琂发消息:“作业我带走了,空了来找我拿。”

司琂看到信息已经是半小时后,去上课的路上,他翻了下记录才想起来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是谁。

但他什么时候把毛概作业带去食堂过?不是写完就交给学习委员了吗?

司琂给学委李锶发消息确认,得知他的作业被人借走“参考”了。

破案了。

他给宁听回消息:“我正要去二教上课,下课了联系你,谢谢。”

宁听正好等会儿要去找顺顺聊毕业设计,艺设大楼就在二教旁边,她回:“好的,二教楼下见。”

04

宁听和顺顺聊完毕业设计后,见时间还早便准备去画室看看,顺便等司琂下课。

在走廊上,她被系主任喊住:“宁听啊,赶巧在这儿碰见你,跟我来一趟,正好有件事儿要找你。”

尽管已经临近毕业,但突然被老师通知“来我办公室一趟”,宁听的下意识反应仍然是:我最近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天天图书馆宿舍两点一线能犯什么错?难道是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毕业设计选题又出了什么问题?

宁听紧张得恨不得挠墙,在毕业设计面前她这颗心脆弱得不堪一击。幸好系主任也没和她卖关子,先是问她实习工作找得怎么样,随后直接递给她一份宣传册,问:“你知道星锐吗?”

学设计的还有谁不知道星锐吗?宁听诚实地点点头:“知道的,原本想往星锐投简历的,但他们好像不招实习生。”

系主任笑了笑,抿了口茶示意她看看手上的宣传册。

是星锐的宣传册,宁听随意地翻了翻,大部分内容她都在星锐官网上看到过,实在揣测不透系主任的用意,只能狗腿又不失诚恳地感慨道:“唉,要是能去星锐实习就好了。”

“哦?”系主任放下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想去星锐实习?”

其实也没有很想去,听在星锐工作的学姐说过,星锐的设计师都自视甚高,并且拥有一条完整的鄙视链:名校毕业的鄙视普通学校毕业的,海外镀过金的鄙视国内名校毕业的,参加国际比赛获过奖的鄙视海外镀过金的。总之大家都恨不得把“我才是全星锐最厉害的设计师”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企业文化是“阴阳怪气”,同事间互撕是常态,她还是更向往轻松和谐一点的工作氛围。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是另一番说法:“当然了,星锐这么大的平台,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可惜他们不招实习生。”

“谁说的?”系主任又递给她一份文件,“星锐今年新推出的‘新星计划’,和国内外的知名学校合作,推荐优秀应届毕业生到星锐设计部实习,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内要提交一份作品参加最后的评比,前三名直接转正。我们学校有两个推荐名额,院领导开会决定推荐你和丁砀。”

宁听愣愣地看着系主任,似乎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怎么,高兴坏了?”

宁听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有点突然。”

“不突然,星锐的负责人一个月前就联系过院长协商这件事,不过最终方案这两天才定下来。”

宁听问:“这个作品是指毕业设计,还是毕业设计之外的其他作品?”

“毕业设计之外的作品。”系主任顿了顿,“同时准备毕业设计和实习作品确实会很辛苦,能看出来你很珍惜这个机会,但是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

同时准备两个作品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挑战,但是能进星锐实习无疑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也是难得的人生经验。

那就试一下吧。

“谢谢老师,我会好好准备的。”

系主任递给她一沓资料:“这些表你拿回去填好,再做一份简历,这周五之前一起交到我的办公室。”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恰好下课铃声响起,宁听给司琂发消息:“我在靠艺设大楼这边的侧门等你。”

“好。”

艺设大楼到二教侧门只需要过一条马路,宁听先到,她站在门口给司琂发消息:“我已经到了,你出门就能看见我。”

直到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也没等来司琂,手机也没有提示有新的消息进来,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被冷风吹得直哆嗦。

这人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

宁听给司琂打电话,“嘟”声刚响起便被挂断,下一秒司琂便出现在门口:“抱歉,老师有些拖堂。”

等了这么久,宁听原本是有些不高兴的,此刻听司琂这么说不满的情绪也消散了大半,她从包里翻出作业递给他,嘟囔道:“那你好歹也给我发消息说一声呀。”

江城的冬天很冷,是那种湿气浸入骨髓的寒冷,宁听穿得很厚,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在冷风中等了司琂二十分钟,露在外面的鼻尖和脸蛋被冷风染上一层薄红。

一丝歉疚爬上司琂的心头。

“抱歉。”他接过作业,顿了顿道,“谢谢。”

宁听摆了摆手,留给他一个洒脱的背影。

05

“李锶刚问我司琂的作业什么时候能还回去……”

听见司琂的名字,宁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是中午在食堂遇到的那两个男生。听他们的谈话中提到司琂的作业,出于好奇她偷偷把耳朵竖了起来。

“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还没有用完,司琂迟早知道作业是被我拿走的,到时候怎么说,直接撕破脸?”

“已经撕破脸了。”

“也是,他砸了你的贝斯,你不过是扔了他的作业,怎么想都是他赚了。”

宁听脑海中有一条线串了起来,原来作业不是司琂自己粗心大意落在食堂的,是身后那两个男生通过第三人借走了他的作业还故意落在食堂。

听起来这两个男生好像是和司琂有什么过节儿,所以故意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逻辑上是合理的,宁听给自己的推理打了满分。

怎么说呢,男孩子小心眼起来也是很可怕的。这两人一看就没有做坏事的经验,直接扔垃圾桶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非得落在食堂这样人多的地方,还偏偏被她这个活雷锋捡到,更巧的是她还有失主的联系方式。

还是那句话,缘分妙不可言。

就“要不要告诉司琂这个消息”宁听展开了一场自我辩论。

正方:当然要告诉他啦!首先,学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其次,学弟长得很帅;最后,这个暂时没想到。

反方:对方辩友第二点过于肤浅,我方认为不成立。接下来论述我方看法:第一,你和学弟并不熟;第二,你只是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先不讨论是不是你听错了,就算事实就是你推理的那样,你有证据吗?有没有可能学弟反而认为你是在搬弄是非借机接近他?

综上所述,我方认为你不应该告诉他这个消息。

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她犹豫了一秒果断采纳了反方的建议。

宁听回到宿舍,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倒吊在空中还翻着白眼的脸,吓得差一点儿就原地升天。

江沅的床铺靠近宿舍门,此刻她人躺在床上,肩膀以上的部分就这样倒吊在半空中,属实惊悚。

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宁听拍了拍怦怦直跳的心脏,没好气道:“这样睡觉会比较舒服?”

“我关注的一个养生公众号说大脑在充血状态人的思维会更活跃。”

江沅是养生达人,最大的爱好是观看一档名为《中医大讲堂》的养生节目,还关注了一大堆养生公众号,乐此不疲地尝试各种在别人看来不太正常的养生方法,比如现在的“倒吊式养生”。

“你晚上少看几集电视剧早点睡思维会更活跃。”宁听习惯了江沅的无厘头,开了电脑准备写开题报告。

可能是倒吊久了有点缺氧,江沅翻身坐起来,问:“顺顺怎么说?你的毕业设计选题定了吗?”

“定了,他让我先写开题报告。”电脑上微信的图标不停闪烁,宁听点开,是丁砀给她发的消息:你要去星锐实习?

不听不听:是啊,系主任刚和我说了这件事。你去吗?

丁砀:没想好。

不听不听:那你好好想想。

丁砀:不打算说服我和你一块儿去?

不听不听:你要是不想去把机会让给别人也挺好,善事一桩,抵消一点儿你这些年欠下的感情债。

丁砀:我偏不。晚上一起吃饭?我需要心理疏导。

不听不听:没空。

丁砀:真的,我失恋了。

不听不听:你不是上个月才失恋过?

丁砀:上个月是上个月的失恋,这个月是这个月的失恋,人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吧?

宁听:……

丁砀是艺设学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也是江沅的高中同学,两人同窗多年又一起考进江大,关系还算不错。

再加上留在榕城念大学的叶梨,三人当年在榕城一中兴风作浪,是至今都被教导主任拿出来说的反面教材。

06

入夜之后,气温降到零度以下,琴房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起了一层朦胧的白雾。音乐学院大楼每晚十点锁门,司琂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下楼时,他刚好碰见上楼的郑诃宇,在楼梯拐角的地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喂。”司琂摘下耳机,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郑诃宇扭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事?”

晦暗不明的光落在司琂脸上,使他多了几分神秘的压迫感,他迎着郑诃宇的视线:“我以为,你这人实力虽然在及格线以下,但至少人品是能勉强够到及格线的。”

完全意料之外的话,郑诃宇的错愕都写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人品和你的实力一样垃圾。”司琂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郑诃宇,仿佛他是一条微不足道又卑劣的可怜虫。

郑诃宇是自尊心极强的人,所以司琂的态度成功地激怒了他,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他直接隔着栏杆揪住司琂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司琂双手抄兜,神色平静,淡淡地反问:“这句话很难理解?”他握住郑诃宇的手腕,对方因为吃痛松开了他的衣领,他也松开郑诃宇的手腕,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抄回兜里。

他越是淡然,郑诃宇就越是愤怒,垂在身侧的拳头因为用力暴起青筋。

“我这人最讨厌麻烦,鉴于你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的麻烦,有些话我不得不一次性和你讲清楚。”司琂不理会郑诃宇紧绷着的神经和即将压过理智的愤怒,自顾自道,“我摔了你的贝斯,你剪了我的琴弦,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已经两清。但你让何璨从李锶那里借走我的作业又故意丢在食堂,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郑诃宇似乎从愤怒中回过神来,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走后门抢走我们乐队的元旦晚会表演名额,这笔账又应该怎么算?”

司琂轻笑:“你们乐队的表演名额?我记得你们的节目不是连初审都没过吗?”他叹气,语气里嘲讽的意味更浓,“你们想在元旦晚会表演的那首歌,主歌和副歌都很突兀,副歌一直重复却没有递进,所以显得冗长且没有记忆点。一首三分钟的歌,融合了赛博朋克和民乐,整体风格杂乱且不和谐。理解你想要创新的初衷,但想要跑之前至少要先学会走吧。”

最近天冷,晚上练琴的人很少,所以整栋大楼都很安静,司琂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郑诃宇听清楚。郑诃宇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从一开始的愕然到愤怒,再到现在的难堪。

“你懂什么。”郑诃宇悄悄地挺直了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我确实不懂,曾老师也不懂,相信大多数人都不懂,所以这才是你的节目被刷掉的原因。为了追求所谓的独特音乐风格而强行把各种风格杂糅在一块,导致整首歌怪异且不和谐。这些话我上次去办公室也听到曾老师对你说过,但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你只觉得是我们这些俗人不懂。”

能以综合排名第二的成绩考进江大音乐学院,郑诃宇的实力其实并不差,但他似乎太急着证明自己,又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大反派,为了证明自己而修习邪门歪道最终走火入魔。

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故事剧本,或许在郑诃宇的剧本里,他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反派。

果然,主角郑诃宇对反派司琂说:“很多流行音乐在流行起来之前也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小众音乐,总有些像你这样自以为专业的人将这些音乐批判得一无是处,仿佛它们就不该存在这世界上,但结果呢?”

司琂并不打算继续和郑诃宇聊下去,他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说那些话的目的不是为了叫醒郑诃宇,只是为了告诉郑诃宇:别惹我,我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其实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你挺勇敢的。”

直到司琂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郑诃宇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你挺勇敢的——这种垃圾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嘴巴这么毒?

07

博学堂每周五晚上都会放电影,风格不定,从文艺片到喜剧片,偶尔还会放纪录片。

从大一开始,宁听每周五只要有时间都会去博学堂看电影。其实博学堂放的大部分电影她自己在宿舍也能看,但在宿舍就少了那种氛围。

这周要放的电影是《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宁听是周星驰的死忠粉,他的每部电影她都看了不下十遍。这段时间因为毕业设计的压力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看过电影,正好现在毕业设计选题定了,她的压力暂时告一段落,于是决定去放松一下。

周五的博学堂,是情侣们秀恩爱的天堂。

所以江沅不是很理解宁听作为一条资深单身狗为什么会对去博学堂吃狗粮这件事这么乐此不疲。

对此,当事人表示:高清大屏,立体混响,一分钱不花,要啥自行车啊?

去博学堂看电影不用买票,不用预约,所以座位自然是先到先得。电影七点开始放映,宁听出门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等她拎着一杯奶茶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放映。

“如果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就算让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会开心哪。”宁听推开门正好听到这一句,还是那个熟悉的紫霞仙子。怕打扰到大家看电影,她猫着腰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博学堂时不时响起阵阵笑声,宁听也在其中。她的笑点一直很低,所以即便是剧情和笑点都已经烂熟于心,她还是笑出了鹅叫声。

“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咳咳咳……”她笑着笑着,就呛到了,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宁听捂着嘴咳得十分隐忍,憋红了脸。

身旁响起悉悉窣窣的声音,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宁听顺手接过,平复之后准备道谢,这才发现刚刚给她递纸巾的人是司琂。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此刻正看着前方的屏幕,笑点来袭,他轻笑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和宁听“鹅鹅鹅”的笑声比起来要含蓄得多。光线昏暗,宁听看着他侧脸的轮廓有片刻的失神,欣赏美是人的本能。

刚咳过的嗓子还有些哑,她压低声音道:“谢谢。”

司琂偏头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因为咳嗽的原因,她的眼睛里还泛着水光,很亮。他收回视线淡淡道:“不用谢。”

电影还在继续,宁听却有些心不在焉,为她刚才片刻的失神。

她刚刚,是对着小学弟这张脸犯花痴了?

最后一句台词响起:“他好像条狗啊。”画面定格在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远的背影。

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往外走,大家都在讨论刚刚的剧情。

“这就是部披着喜剧皮的悲剧电影。”

“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至尊宝好可怜。”

宁听和司琂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宁听喝完最后一口奶茶顺手把空杯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博学堂的门正对着篮球场,因这两天气温骤降,球场上空荡荡的,少了那些青春热血的身影。

有北风顺着空阔的球场兜头吹过来,宁听瑟缩着脖子,拢了拢围巾。司琂腿长,三两步就越过了她。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或许是环境映衬,宁听莫名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联想到司琂之前故意被人扔在食堂的毛概作业,心念一动,宁听喊住他:“哎——”只是希望他知道实情,不要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上次在路上偶然听到的对话,末了总结道:“所以我觉得,你的毛概作业应该是他们故意落在食堂的。”

司琂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事实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所以他的反应和情绪都很平淡,只是没想到宁听会和他说这些。

可他平淡的反应落在宁听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学弟肯定是难过了,换作是谁知道这样的事心里都不会好受,我要不要安慰一下他?

“你有什么讨厌的食物吗?”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过于生硬?司琂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听宁听又问了一句:“你喜欢吃榴梿吗?”

“不喜欢。”

“所以你觉得你不喜欢吃榴梿是榴梿的错吗?”

这话题跨度堪比德雷克海峡,司琂彻底接不上话。

“当然不是榴梿的错啦!”宁听说着竟然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琂怔了一瞬,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不喜欢榴梿不是榴梿的错,所以那些人不喜欢你也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