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污染已达欧洲边界
来自境外的空气污染已对挪威造成影响

挪威奥斯陆1952年4月3日电(记者约翰·M.李) 上个月的流星撞击造成了空气污染。本周,污染在挪威境内初现端倪。知名科学家宣布:如果情况发展失控,我们的淡水鱼和森林将被毁灭。欧洲各界对此表示持续关注。

忙于计算的那周真的很爽。在那之后,我的生活又回归到了在医院做志愿者的日子,期间还盼着总统方面的消息。4月3日,陨石袭击一个月后的一天,又一架满载难民的日常班机降落了。你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这些航班不再出现,但事实是“搬家”数量有增无减。那些在最初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们一直苦苦支撑,直到他们清楚地认识到,基础设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了。
我待在一顶帆布分诊帐篷的阴影里,看着飞机慢慢地停下。几个身穿制服的人顺着楼梯跑上飞机,医生和护士已准备就绪。我们现在形成了不错的工作体系。
门开了,第一个难民走了出来,骨瘦如柴,是个黑人。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寻找默特尔。整整一个月以来,他是第一个从救援机上下来的黑人。
她背对着飞机,正忙着把桌子上的绷带摆整齐。
“默特尔?”在我身后,医生和护士小声议论着,话里话外都带着惊讶。
“嗯?”她转头看去,膝盖一弯,她赶忙撑住桌子,“天啊!赞美上帝!计划成功了。谢谢上帝,感谢您的怜悯。”
我转过头去,看到黑人男性、妇女、孩子正排着队走下楼梯。这之中也有白人,随着难民们缓缓地下机,我们看到了更多的白人。第一个进的总是最后一个出,他们是最后才让这些黑人上飞机的。
他们越走越近,特征也越发易于辨识。瘦,是的,身上还有溃烂了的粉疮。有人在哀叹——可能就是我自己在哀叹。我们之前不是没见过酸雨造成的溃烂伤口,但这种伤口在深色的皮肤上变得更加明显了。
我抖了抖身子,拿起装满电解质水水杯的托盘。水合作用嘛。其他人负责准备三明治。我回头凝视着默特尔说:“我猜尤金终于说服某人改变了救援任务的地点,是吗?”
“不是。”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是的。我们驾驶您的飞机在黑人居民区投放传单,告诉他们去哪儿才能坐上难民救援机。不过他们总算在这儿了,还会有更多黑人来这儿的,为此,感谢上帝。”
她拿起一包棉棒,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波人群。

两周的时间里,我无数次感到内疚,内疚自己当初像逃离失火的飞机一样逃避了第一次气候会议。终于,即使现在还是感觉缺乏降落伞的庇护,我也和纳撒尼尔一起参加了与总统、他的同事、内阁成员和六位鬼知道哪个部门的官员的会议。
我试图专注于寻常的细节以克服恐惧。比如,装修这个会议室的人竭尽全力掩盖这里是一个地下掩体的事实。镶着木板的墙面和绿色的地毯让人联想到了一片宽阔的林中空地。窗帘悬挂在假窗户上,窗帘后射出温暖的金色光线。
我把文件袋抱在胸前,跟着纳撒尼尔走进了房间。房间里,男士们身着深色西装,打着领带,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地交谈着。有些人站在黑板前,我的计算已经被抄写在了黑板上。代理总统布兰南站起来向我们致意,人群停止了交谈,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他被晒得黑黢黢的,眼角有皱纹,仿佛是他平常笑得太多导致的。但今天他没有笑,紧张让他抿紧了嘴,担忧让灰白的眉毛皱了起来。
“约克博士、约克夫人。”他向旁边的那个男人打了个手势。这个人身材圆胖,谢顶,但穿着裁剪精良的西装,“这是来自联合国的舍辛格先生。我邀请他参加我们的谈话。”
“迷人的女士。”他并拢脚跟,弯腰亲吻我的手背,但他的目光却看向了我发际线上的小疤痕。
或者,只是我觉得他在看。我可能对自己的外表有些偏执。我曾试图找到精致和邋遢之间的界限,但这可能并不重要。我是房间里唯一的女人。
另一个一头红发、胖得没有下巴的男人走近说:“总统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我们不想浪费约克博士的时间。”他的意思是总统很忙。
“当然了。谢谢你,奥尼尔先生。”布兰南总统向会议室前方示意。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扫了一眼黑板上的数字,确认抄写过程准确无误。比起想着待会儿要给总统,或者说是代理总统做汇报,核对算式要容易得多。
这些人坐在我们周围,满眼期待地盯着屋子前方。我的心在狂跳,手心满是汗水。看着我的样子,你不会相信外面还在下雪。
好在我来这里只是作为后备员,以防纳撒尼尔需要额外的计算来解释情况。让我驾驶飞机做无动力降落,毫无压力。但是在一屋子人面前演讲?谢谢,大可不必了。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今天下午别紧张得吐出来。而且,他们会如何对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提供的数据也一直让我担忧。让纳撒尼尔来讲,简直是皆大欢喜。
我把文件夹放在黑板之间的一张小桌子上。有块黑板空着,还有很多颜色各异的粉笔在等着我。我拿起一根粉笔,这样一来我的双手就有事可做。冰凉的白色圆柱体吸走了我手上的汗水。
我的丈夫对着房间,一直等到他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各位先生,在流星撞击后的这几周里,我们一直致力于恢复工作。大西洋沿岸地区诸多村庄被破坏,数十万人无家可归。在某些地方,社会秩序瓦解,资源稀缺引发争夺,继而导致暴乱、抢劫和其他暴行。我今天在这里是要告诉各位,这还不是我们遇到的最严重的问题。”
他这一番话抑扬顿挫、语气权威,他在发射卫星后成为名人的原因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许多人担心会再次出现流星撞击。这种恐惧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是我们现在正躲在掩体中的原因。但是,从天文角度来看,撞击再次发生的概率很小。而这个公式所代表的危险,不仅更大,而且一定会来。”他露出一个苦笑,耸了耸肩,“几十年来,科学家一直想知道恐龙到底遇见了什么,为什么会灭绝。这……这个也许可以解释了。”
他走到写着我的公式的黑板前,“我不指望你们能理解这之中的数学原理,但我要说的是,它已经被地质学、气候学和数学领域的顶尖专家检验过了。”
这个专家指的就是我,但我没有打断他。纳撒尼尔停了下来,环顾着房间,吸引听众的注意。人造窗户里射出的金色光芒拂过他的脸颊,映照出了那些细小的疤痕。他深灰色西装下的瘀伤已经消失,他这会儿泰然自若地站着,好像从未受过伤。
纳撒尼尔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黑板,“先生们,问题是,地球会变得越来越热。流星扬尘会消失,水蒸气才是问题的关键。水蒸气会吸热,然后蒸发,更多的水蒸气会进入空气中,进而使地球升温,引发恶性循环,最终地球将变得不适合人类居住。”
桌子右边的矮胖男人哼了一声,“洛杉矶今天就在下雪。”
纳撒尼尔点了点头,指了指他,“没错,这场雪也与流星直接相关。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被扬到大气中的灰尘和烟雾将使地球降温。今年,粮食可能会减收,不仅是美国,而是全球。”
布兰南总统,祝福他,说话前先举起了手,“温度会下降多少?”
“埃尔玛?”纳撒尼尔微微转向我。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我迅速翻动文件夹里的文件,找出我要的那一份,“全球范围下降70到100度。”
房间的后面,有人喊道:“听不清!”
我咽了口唾沫,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面向房间。这和在飞机引擎的嗡嗡声里大喊大叫没什么两样,“70到100度!”
“这不可能。”后面那个人双臂交叉在胸前。
“这只是头几个月的事。”他们的关注点错了。温度下降确实很难受,但这只是短期的。“这样一来,在温度回升之前,全球气温将比正常情况下的平均温度低2.2度,持续三到四年。”
“2.2?呵。这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布兰南总统说:“这足以对农作物造成严重影响了。农作物的生长期将缩短十到三十天,所以我们必须说服农场主在一年中的不同时间种植不同的农作物。这绝非易事。”
作为前农业部长,他自然而然地凭直觉想到气候变化带来的麻烦,但是他的关注点依然不对。是的,我们会经历一个短暂的冰河期,但他们谁也没有考虑到之后的升温。
“农业补贴。”另一个人说,也许就是刚才喊“听不见”的人,他靠在桌子上说,“大萧条时期,这一招就成功让农场主们更换了农作物。”
“我们的所有资源都将被用于重建。”
他们争论着,纳撒尼尔退后一步低声地对我说:“你会画温度上升曲线图吗?”
我点了点头,转向黑板,很高兴能做点儿具体的事情。粉笔在黑板上滑动,随着我的一笔一画,灰尘簌簌地掉落。为了避免犯错,文件里还有我的笔记。虽然过去这几周里,我一直盯着这张图,它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接下来的几年会冷得不合时宜,然后又回归“正常”,然后……然后温度将持续上升。一开始,这条线很平缓,达到临界点后,就会陡然上升。
我敲打黑板,纳撒尼尔向前走去,走到会议桌的一头,双手合十地站在那儿。
谈话声安静了。
“1824年,约瑟夫·傅里叶 1描述了一种效应,即亚历山大·贝尔 2后来提到的‘温室效应’。在这种效应中,空气中的微粒会使大气保持热量。如果流星击中了地面,那么冬天会变得更长,爆炸形成的火球会更大。我们以为击中水面值得庆幸,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地球在冬季结束后会变得越来越热。五十年内,北美将再无雪花。”
那个抱怨加州大雪的矮胖男人大笑起来,“我来自芝加哥,我得说这对我来说不是事儿。”
“那你觉得100%的湿度和最低温度也有120度的夏天如何呢?”
“一样的。气象员没法预测明天是不是会下雨。五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布兰南总统再次举起手,他在盯着我看,不,是盯着黑板。我走到一边,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约克博士。图上的折点意味着什么?”
“那个……那是海洋开始沸腾的时候。”
仿佛真空机把房间里的空气抽走了。有人说:“开什么玩笑,那是——”
布兰南总统拍了拍桌子,“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对这颗星球和它的情况略知一二。我们之所以开这个会,是因为我看了约克博士的数据,并认为这个问题很严重。先生们,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的真假,而是为了决定如何应对。”
感谢上帝。在选举产生国会、国会确认他的身份之前,布兰南只是代理总统。但是他还是……目前他还是可以行使总统的所有权力。
他环顾房间,向舍辛格先生示意道:“您要发言吗?”
“当然。”他起身站在纳撒尼尔身边,“先生们、约克夫人,瑞士有一句俗语——‘Ne pas mettre tous ses œufs dans le même panier’,翻译过来就是‘不要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联合国方面认为,除了减少地球上的破坏,我们还必须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儿。先生们,现在是时候开拓外太空了。”

1 让·巴普蒂斯·约瑟夫·傅里叶(Jean Baptiste Joseph Fourier,1768—1830),法国著名数学家、物理学家,主要成就:热的传导理论、傅里叶变换。
2 亚历山大·格拉汉姆·贝尔(Alexander Graham Bell,1847—1922),美国发明家、企业家,被誉为“电话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