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个可以长生不老的国度。
1798年,拿破仑·波拿巴将军来到埃及。他当时的意图是寻找一个可以对英国进行背后偷袭的地方,让其屈膝投降。
然而,这次气势汹汹的远征不但没有出奇制胜,反而因损兵折将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但是正是这个科西嘉岛来的年轻冒险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让欧洲重新发现湮没了两千多年的著名的珍宝——罗塞塔碑石,这是拿破仑将军的一个士兵最早发现的。石碑上的文字,后来被尚博良辨认出来了,我们由此得到了一把能打开埃及1500多年历史的钥匙。
当你乘船沿尼罗河溯流而上去孟斐斯或底比斯时,你很容易就会联想到两岸的古埃及农民当初耕地的情景。他们耕种的土地,最早占领肥沃的尼罗河谷的神秘的含米特人也曾耕种过。
在古老王国600年左右的历史中,古埃及农民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精耕细作。当时的尼罗河谷已经有了非常完美的艺术表达形式。古王国出于安全的考虑,把都城从孟斐斯迁移到底比斯,而古埃及农民则继续耕作于这片肥沃的土地。
后来,在阿门内姆哈特三世治理之下,此地的人口逐年增长,人们过着富足快乐的生活。但在公元前2000年,喜克索人占领了他们的国家。然而,埃及农民仍然毫不所动地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着。
几百年后,入侵者喜克索人受到驱逐,阿摩西斯王创立了一个新的帝国。在图特摩斯、阿孟霍特普三世以及拉美西斯大帝等英明君主的统治下,这个新帝国把埃塞俄比亚、阿拉伯以及巴比伦纳入了自己的疆域。
公元前1400年,古埃及农民曾想在红海和地中海之间挖一条运河,但随着帝国实力越来越弱,此事一直未能实现。直到公元1869年,尼科王终于让这个美梦变成了现实。而此时这个拉美西斯运河计划,已经被人遗忘了800多年。
当亚历山大大帝派来驻守埃及的马其顿将军的后代失去他的江山后,埃及沦为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此后,埃及农民被迫更加辛勤地耕种土地。因为埃及已成为罗马帝国的重要粮仓,埃及农民只有养活了罗马帝国的这些吃白饭的无业游民之后,才有机会养活自己。
亚历山大城乃是亚历山大大帝所建造的,位于尼罗河的河口。当狂热的基督教分子摧毁了他们的神庙,并且把最后一所讲授神圣的象形文字的学府强行关闭时,古埃及农民仍然一如既往地耕作着。
当哈里发欧麦尔(此人修建了耶路撒冷大清真寺)把埃及征服,并进行了从圣西里尔开始的破坏活动时,古埃及人仍然在不知疲惫地耕作。
那时埃及人面对着一个严酷的现实,那就是不种地就会饿死。尼罗河河谷的农民们聚居在自己的村庄里,保持了原有的生活情形。但是他们也已有了一些轻工业,初步学会了制陶、织布,也已会制造一些粗糙的工具了。
也就是在这种周而复始的劳作过程中,埃及农民们负责工艺的一部分亲友,创造出了一种既庞大又精细的艺术。这种艺术具有完美的品性,而这种品性能够普遍地感染别人。时至今日,人们还能通过古埃及宫殿以及坟墓上的壁画想象,古埃及农民诸如耕地、挖地以及驯养牛羊的生活场景。
在各种埃及古文物中,金字塔以其宏伟的气势得到了世界范围内极其广泛的宣传。然而纯粹从艺术的角度观之,相对来说金字塔却并非是最重要的。世界上几乎每一个种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会出现类似的东西。然而在雕刻及绘画方面,埃及人确实是无与伦比的。甚至建造圆形石林的凯尔特人,或备受赞誉的希腊人,也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达到了古埃及那样高超的艺术水平。有些民族即使会偶尔有一两个世纪的繁荣昌盛,但很快就会衰落,而埃及人却能长达4000年,从不间断地创作第一流的作品。
埃及人在艺术领域之所以能取得如此举世瞩目的成就,大概是因为他们非常尊重自己的传统的缘故。当然,大多数古老民族也是很尊重自己的传统的,然而埃及人比他们做得更好,因此也就能从传统中学到更多有益的东西。
埃及的艺术家如果要雕刻或者绘制国王像,当然免不了要仔细观察国王的面部形状。但对他们来说,这一点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要让他们的艺术品获得生命,让别人一眼看去,就会惊呼“国王”!也就是说,他们想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君主与芸芸众生最本质的区别。因此,当我们看到古代埃及人的面相,我们可能会觉得它们没有人所具备的喜怒哀乐、赞赏或抱怨等表情。我们会发现,这些面相的眼睛永远直视前方,似乎在凝视什么。这种境界实在已经超出凡夫俗子所能具有的视野。
不信的话你可以拿法老的雕像和具有现代思想的米开朗琪罗及罗丹二人的作品来比较一下。你会发现不管是米开朗琪罗还是罗丹,他们所创作的艺术品英雄和神无不具有七情六欲。这些作品中的英雄和神,具有和在艺术家府邸或者寺庙之外乞讨的那个可怜的乞丐一样的表情。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正是这种表情,才让过去四百年以来的雕塑作品充满生机。
但埃及人却对此颇为反感,或许他们认为神、君主以及老百姓之间的关系都是预先安排好,并且极为妥当的吧。
人们总喜欢在公元前2500年的神庙之前,加上样式为公元前1000年的一排柱子。这就使得我们在研究古埃及艺术时感到困难重重,非常棘手。同样的事情在其他国家也时有发生。
我们那些中世纪的先辈们都是很现实的人,他们常常把罗马的一个圆形露天剧场改变成一个小小的村庄,丝毫不顾及剧场建筑师当时的愿望。如此这般接连不断的“革新”,使得谁也无法弄清事物的本来面目了。这种情况让那些学者或专家也不能不黯然神伤,哪怕他们平时是极有素养的人。
比如凯尔耐克神庙,它本来的样子,是公元前15世纪初的阿蒙诺菲斯三世时候的样子。但100年后,拉美西斯二世却“重修”了此庙。而在公元前4世纪进入埃及之后的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又命令人们按照他的建筑师所设计的图纸,“改造”了这座神庙。
因此我很伤心地告诉各位,不管是古埃及的宫殿还是它的寺庙,都没有得到后人的有效保护。而其中又数金字塔的命运最为悲惨。它们看上去多么坚实呀,这些比圣保罗大教堂还高的大石堆。古埃及人民为了防止它们的表面遭受沙漠地区酷热的破坏,于是便从石场采集了很多小巧然而坚硬的石块,铺在他们的表面。然而当埃及被阿拉伯人征服后,征服者为了能在开罗这个地方修筑清真寺,便悄悄地剥掉了在金字塔表面那些起保护作用的石块。于是,金字塔的消失也就是早晚必将发生的事了。
和日本及其他东方诸国一样,埃及的艺术也不讲究透视技法。然而透视法之于西方艺术,却是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方法。这就使得那些一生都习惯于运用透视法的西方人对东方的艺术方法感到非常不解。他们观看了彩印的日本浮世绘之后,感觉肯定和我们听了现代派音乐差不多。因为现代派音乐并不注重和声,这与我们小时所受的音乐教育格格不入。
透过古埃及流传下来的那些早期木雕,可以看出由于气候条件异常炎热,埃及艺术家具有了一种惊人的表现人像的能力。每一个皇陵里都有很多无名氏雕刻的木雕,这些木雕那么完美,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在埃及语言中,“法老”是大房子的意思,后来演化为指代大房子的主人,也即国家元首。
在一个充满饥饿和贫穷的世界里,埃及人深知他们比邻国的居民幸运,因为他们就生活在粮仓之中。所以除非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由于税赋太重,特别是统治者为外来入侵者的情况下,埃及人才会因盛怒而起身造反。而在其他时间,这些矮小、棕色的埃及人则会心甘情愿地听从法老的使唤,为他在首都用上百万的大石块,修建那些庞大的王宫和殿宇。
从尊贵显赫的法老到普通平凡的农民,每个埃及人都坚信死后的生活和生前的完全相同。我们并不清楚,在知道他们来世今生都将在田地里耕种的时候,这些埃及农民会做何感想。但我们敢确定,那些法老和显贵,对来世所抱的想象仍然是战车、美酒、手杖以及烤鸭,因为这一切都被我们在他们的陵寝中发现了。并且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那些生前伺候他们的仆从的蓝色雕像,以及有助于他们登天的阶梯!也正由于他们想得如此周到,把死后陵寝中的一切布置得和生前一模一样,纵使有变化也不大,这才使我们今人能够对古埃及人的日常生活有所了解。因此有时我就想,那些看起来对死亡毫不在意的神情,本质上产生于一场巨大的掩饰恐惧的游戏。这种游戏,要求每个人都假装不死。
如果你也有了这种思想准备而故作镇定,那么你再回过头去审视埃及的那些古墓葬,你就会发现我所言不虚。中世纪的墓葬是异常可怕的,即使是艺术品,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种痛苦和失望的情绪,这恰恰与埃及的陵墓形成鲜明的对比。埃及陵墓中的随葬物品大多是可爱之物,诸如首饰、香水、贵重衣物、保姆俑、厨师俑、乐师俑、秘书俑、警卫俑以及水手俑等等。之所以用这些东西随葬,其实就是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逝世之后,他们的法老、父亲、丈夫、叔叔或者妻子还会过着和生前一样美好的日子。
死者家属希望死者死后的生活还和生前一样荣华富贵,这种需求于是导致了给死人服务的艺术家的诞生。而这些艺术家深知,他们的每一件艺术品其实又都是给活人观看的。所以他们让每一件作品都充满欢乐和文雅,因此这些作品便因隽永迷人而受到生者的褒扬。
有很多大件艺术品都表现了埃及民族伟大的艺术创造天赋。比如那连绵不绝的宫殿和庄严肃穆的寺院,比如那与人根本不成比例的硕大的金字塔以及神秘的狮身人面像,比如那些老远就能看见的驻守在家门口的成千上万的神像以及国王的像……这一切似乎都正在提醒我们,人世是如此苍茫和久远!
成千上万的图画被艺术家绘制在王宫和神殿的墙壁上、石柱上、屋顶上以及门楣上,这些作品无不表现出了埃及人永葆童心的乐观天性。而人物肖像以及所附的相关说明往往会被刻制在石壁及石柱上,这种石雕被称为浮雕。
埃及浮雕的人物不是凸出来,而是把人物身体的曲线刻进石头里,对形体本身用力并不多,所以这种浮雕也被称为凹浮雕。制作浮雕是很困难的,除开那些专门的有经验的雕刻家,无人能创作这种艺术。而第一流的雕刻家却能让这种貌似简单的浮雕艺术充满意味。
虽然我不是尊古派,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古埃及艺术家的艺术作品,恐怕比今人的要好得多。因为在古埃及那个时代,艺术家们都是为永恒而工作,甚至埃及的普通民众,也都是以万物不变这个世界观为生活的核心来指导生活。
另外,尼罗河河谷的建筑,也给埃及艺术家提供了一个能够发挥技艺的良好机遇。那些古老的神庙,包括了内庭和外庭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这里我要多谈一些,因为只有头脑中对神庙有一个印象,才能更好地理解这种建筑。
在这两个部分中,其中的一部分是一间小房子,幽深黑暗,乃是神明之家。神明的住所位于规模宏大的内外庭的后面,往往都是一些狭小而普通的建筑。你可能会问,何以不把内外庭弄得更加朴素简单点,而把后殿修建成一个小型王宫呢?这是因为所有僧侣皆明白一个道理,只有通过把神庙的建筑制造出强烈的戏剧性效果,他们才能维持他们的生活。
僧侣们本质上很像政客,他们的工作就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位子不被别人抢走。而创造出神秘的气氛无疑是保住位子最好的办法了。不过,在僧侣并不是一种职业的国家,则需要另外安排(如希腊)。对这种国家来说,神秘本身是最重要的,而外庭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埃及不同,这个国家因为惯于集体行动,所以人们非常重视外庭,所以外庭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经常关心的地方。
石料得到广泛的开发使用,给画家和雕刻家提供了绝佳的材料和场所,在这种基础上,他们便可以大展拳脚了。以凯尔克神庙论,该庙有石柱134根,长宽高分别为338英尺、170英尺和79英尺。除了窗户,所有墙面和石柱皆可用来绘画或雕塑。
我在上文中说过,埃及画家用水粉作画,不讲究透视。他们最初只使用红与黑两种颜色。墨水这种奇妙的东西就是埃及人发明的。但直到现在我还没搞清楚象形文字与墨水的先后关系。
在埃及的十二王朝到十九王朝,也就是约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300年的拉美西斯时期,埃及艺术家的技艺经过了长达700多年的发展,埃及艺术在这个时期取得了最为辉煌的成果。
凡·戴克兄弟二人大约在公元前1400年发明了现代的油画,而与古埃及那些服务于法老的艺术家相比,现代艺术不过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而已。
在我看来,埃及艺术有太多奇特之处。它发展于仁政与苛政的双重作用之下,历经无数次外族侵扰及天灾人祸的破坏,却最终像大海一样得以保存。从木到青铜,从青铜到铁,从陶瓷到玻璃,从棉花到织布,从建筑、雕塑、绘画、音乐到各种首饰,它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并且直到今天都得到了完好的保存。
从这些艺术品中我们能够找到一种宁静、平和、坚韧不拔、不求多福也不怕多灾的生活态度。
埃及是过去5000年中,除中国和印度之外,另一个历史悠久的富有特色的古老国度。在摩西见识埃及艺术时,在年代上它显得已经很古老;在恺撒大帝见到它们时,就显得其更古老了;当拿破仑见到它们时,它们就可以说是老得不能再老了。
然而,如果你现在才着手去研究埃及艺术,你仍然还会发现它们依然如此新鲜。那些小木俑、沉默寡言的石头更夫,以及多得无法计数的绘画作品……它们都像刚刚创作出来似的。这是一个谁也无法解释清楚的事实。所以我希望在有关埃及的各大博物馆的门楣上都刻上一句话:
“受益终生,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