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公元前722年,即鲁隐公元年,是《春秋》记录的第一年,是年四海并不升平,全年诸多大事可记,可在鲁国史官左丘明编著的《左传》里,却独独重点描写了一件并没有发生在鲁国的重大事件。

这一事件发生在郑国,从牵涉人员来看,算是郑国的家事,但从影响来说,它又是国际性的大事,足以影响之后数十年的国际形势。

这一年初夏的一天,郑国国君姬寤生走进了祖庙。他是前来祭告祖先,顺便请个假的。他马上要出国前往洛邑,朝觐天下诸侯的共主周平王。

献上祭品,焚香祷告后,姬寤生并没有马上退出,他站在祖庙里,祖庙高大肃穆,上面供奉着郑国列祖列宗的牌位。

今天将要做的事情,是他等待了二十二年的大事。可这件事情关乎大礼,能否得到祖先的认可?

姬寤生回想了之前做的一切准备,他再次确定,虽然这件事情有可能会为道德所批判,为舆论所谴责,但日后到了地下,祖宗见了他,应该也不会过于责怪吧。

从祖庙里出来,姬寤生抬头望向宫殿,他知道在后面的一座大殿里,母亲正密切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与他的兄弟共叔段联手给他致命的一击。

母亲、兄弟,这些本该给他亲情与支持的人却是时时刻刻都想杀掉他的敌人,命运对这位郑国国君来说,显得何其残酷和讽刺。

不管怎样,姬寤生已经下定决心,是时候决出胜负了。他不再顾忌总是藏在角落里的那双阴毒的眼睛,迈开腿,坚定地向前走去。

此刻,姬寤生的母亲武姜正处在焦虑不安中。她已经收到大儿子姬寤生将要去洛邑的消息。

这是自己苦苦等待的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武姜望向殿外,除去国君将要出行带来的一些忙碌,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也许这一切都是真的,大儿子寤生作为周王室的上卿,去洛邑向周王汇报工作合情合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武姜断定,是时候将长子从郑国国君的位子上赶下去了。

说明一下,武姜不是后妈,姬寤生是她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但武姜对这个儿子显然比后妈还要后妈,为什么会这样呢?

左丘明在《左传》里意味深长地描述了这个奇怪感情的缘由。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左传·隐公元年》)

庄公就是姬寤生。左丘明先生一向惜墨如金,善于用最简单的句子勾画最生动的形象,被誉为“文宗史圣”。左丘明大师省了一点笔墨,给我们留下了第一个小小的困惑,什么是寤生?

寤生,即牾生,简单地解释就是逆产,出生时脚先出来。

即便在当今先进的医疗条件下,逆产都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稍不小心,就可能使母子遭遇生命危险,何况当时呢!这次痛苦万分的经历一定深深地刻在了武姜的脑海里,斩不断,挥不去,忘不掉。

甚至,记录这件事情时,左丘明还写了三个字:惊姜氏。

根据“惊”这个字,有人认为武姜在逆产之前,还做了一个很不吉利的梦。不管是噩梦还是逆产,对于武姜来说,都是令她惊恐的事情。

家中的仆妇用绢布包裹着新生儿,小心翼翼地送到武姜的面前,武姜没有初为人母的幸福与喜悦,她的脑海里或许还残留着先前的噩梦。最后,儿子的啼哭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把目光移到儿子的脸上,这是她的血肉,可她却带着嫌恶的表情,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寤生。

三十五年过去了,武姜依然记得那个痛苦而漫长的夜晚。那一夜的噩梦常常在她的脑海里显现,提醒她这是一个不祥之子。

这样的儿子怎么可以当国君呢?要是让段来当郑国国君,不是更好吗?

想起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共叔段,武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母亲特有的慈爱笑容。

一开始,共叔段并不是这场权力游戏的参与者,他不过是一件道具,母亲的道具。

共叔段出生于三十二年前,出生时没有给母亲添麻烦,顺产而生。这让他的母亲武姜格外欣喜,特地取名为段,“段”为“锤炼”的意思。

母亲对他充满期望,决定用心栽培。从出生那一刻起,共叔段就得到了过多的母爱,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甚至也不是他索取的,一如眼下他所居住的大邑京。

二十二年前,共叔段十岁,他的大哥姬寤生十三岁,两人的人生第一次出现重大的分岔:他们的父亲郑武公去世了,大哥因为是嫡长子,得以继承君位;他作为幼子,则要到自己的封地去。

他的母亲为他争取到了京邑这个大城,这是一个规模与郑国都城新郑相当的城市。可他并没有感到多少快乐,刚刚失去父亲,马上又要离开自己的母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生活,对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不是一件容易面对的事情。

共叔段依然记得,离开新郑去京邑的那一天,他的母亲依依不舍,咒骂他的哥哥让他们母子分离。母亲又给共叔段挑选了一些知识渊博的老师和细心的仆人,保证他在京邑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和指导。临别时,母亲嘱咐他一定好好努力,并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再回到新郑的。共叔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共叔段的新生活还是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京邑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他的父亲在这里花费了不少心血,城池修整得干净整齐,商人往来不断,同时也带来了中原各地乃至四夷的新鲜事物和各种消息,显得繁华而热闹。

共叔段成了京邑的城主,而郑国的百姓也颇具娱乐精神,奉送这位城主一个很幽默的雅号:京城大叔。

不难看出,郑国的百姓是很喜欢这位郑国公子的。共叔段长大后外表英俊、举止优雅、身体健硕、武艺高超,《诗经·郑风》里有一首《大叔于田》[1]据说就是描写他的。摘录如下:

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袒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

这首诗描写了段驾起四马大车去打猎,驾车本领高强,箭术高超,还十分勇敢,冲到茂密的丛林中,赤膊与猛虎搏斗,最后把老虎打死献给了国君。

根据该诗推测,大概是他的哥哥寤生到他的京邑视察工作,共叔段组织了一场狩猎活动。在狩猎中,共叔段打死了一只老虎,最后献给了姬寤生。

这简直就是春秋版的武松打虎,而且主人公还是堂堂的公子,比武松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又据说,这首诗是一个女子写的,她因为暗恋共叔段,所以特地写了这首诗表达爱慕之情。

从这首诗里,我们还可以猜测,共叔段与大哥姬寤生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不然姬寤生也不会跑到弟弟的京邑去玩,还一起去狩猎;共叔段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打虎,打到老虎也没忘记献给大哥。

然而,这一切恐怕只能是美好的回忆了。

此刻,共叔段在自己的封邑京坐立不安。前不久,他接到了来自母亲的密信,里面告诉他,他的大哥将要去洛邑,新郑空虚,机不可失。

母亲让他马上率领自己的兵马来国都新郑,到时,她将打开城门接应。

终于到了可以再回新郑的时候,共叔段却有些犹豫了。

自己真的要从大哥的手里抢走君位,甚至不惜杀死他吗?

姬寤生走在郑国的宫城里,他身着长袍,一言不发。

这位郑国的国君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他的话不多,动作也很迟缓,常常给人笨拙的感觉。

这种性格的养成是环境造成的。

从记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困扰于母亲对他的态度。

武姜对他十分冷淡,母乳欠奉,怀抱也不温暖,看他时更没有甜蜜的微笑。他一开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他还小,而且也没有比较,或许妈妈就是这样的——当他一个人孤独玩耍时,他幼小的脑瓜或许会如此想。直到他的弟弟段出生。

武姜女士那迟来的母爱出现了,不!是爆发了。

姬寤生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母爱!当母亲望着段时,眼里会闪烁光芒,仿佛看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她会轻声为他低唱,用手温柔地拍打他的背,亲他的脸,唤他为宝贝。

原来这就是母爱!母亲应该这样爱她的孩子!可是,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姬寤生有没有愤怒?有没有委屈?有没有嫉妒?有没有大声哭喊甚至摔东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我想有的,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发泄不满情绪的途径唯有这样简单,又无用。

在早期的反抗无果之后,姬寤生擦干了眼泪,默默捡起自己摔坏的东西,开始学会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不公平存在。但这个教训是从自己的母亲跟兄弟身上学到的,未免太残忍了些。

幸运的是,姬寤生并不是孤独的。

发现母亲对自己和弟弟截然不同的态度后,姬寤生有一些不满的情绪,但没用多久,他就明白这种情绪除了让自己陷入困境,并无益于问题的解决。于是,他及时从这种不满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开始从别的地方寻找温暖。他发现父亲是公正的,国中的大臣对他也很恭敬,国民甚至还有些同情他,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掉以轻心。

缺乏母亲的爱与支持依旧是他最大的隐患。在姬寤生努力争取支持的同时,他的母亲正在不动声色地谋划着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转送给弟弟段。

武姜把母爱的大部分(可能是全部)都放到了段的身上,与他游戏,教他知识,把最好吃的食物、最漂亮的衣服留给段,但有一样东西是她无法随心所欲给予的,那就是嫡长子的身份。

春秋实行的是分封制跟宗法制,这两种制度的核心是嫡长子继承上一代的身份,庶子分封为下一级。与之对应的叫立贤制,不以出生顺序为标准,而是谁贤良谁接班。

立贤不立长看上去是有优越性的,谁不愿意选个能力超强、仁爱贤德的接班人呢?立嫡不立贤是要冒风险的,万一嫡子能力平庸,是非不分怎么办呢?

但是,立贤有个问题,那就是“贤”这个东西不好评定,而且“贤”还可以伪装。而立嫡立长就很简单明了,操作方便,先到先得,一目了然。所以说,立嫡立长这种制度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公平公正,但在操作上却可以实现公平公正。

按照这个制度,姬寤生的父亲郑武公百年之后,寤生将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郑国国君,而弟弟段身为次子,则要到自己的封地去,替大哥守卫国土。以此为开端,寤生一脉将成为大宗,而段的子孙则成为小宗。

想到这一点,武姜投在段身上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怜爱,这种过分的溺爱一般都会导向一个目标:挑战宗法制。

一开始,武姜只是在夫君的面前夸奖小儿子段聪明伶俐、知礼明义,是传承伟大事业的好苗子,作为参照物的嫡子寤生自然缺点多多,学习不努力、能力平庸、礼仪不端正。总而言之,段就是标准的王位继承人,而寤生就是一个问题少年。每当听到这个,她的丈夫郑武公总是笑笑,支吾过去便罢。

郑武公明白妻子的偏爱,但也不打算纠正她。母亲总是会偏爱小儿子一点,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影响大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于母亲的行为,姬寤生是知道的,他开始变得谨言慎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把柄,自己所说的每一句错误的话都会经过母亲的口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的每一个不合乎礼仪的举动都会被成倍放大。要避免这样的情况,自己必须少说慎行。

这是他唯一的应对,也是正确的应对。

与此同时,他对母亲的不满开始转变成一种怨恨。不满跟怨恨是有区别的,不满常常会表现在脸上,发泄之后就会减弱,而怨恨却深植于心中,时间则是滋养怨恨的最佳腐土。

姬寤生再次望向宫殿的后方,他甚至可以察觉到母亲也在往殿外看。

她不会错过今天这样的机会,她已经错过一次绝佳的机会了,应该明白机会的可贵。

上一次机会显现是在姬寤生的父亲去世时。

武姜又得到消息,自己的儿子已经从祖庙回来了。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虽然让她生厌,但绝不至于拿祖宗开玩笑,这趟洛邑之行算是板上钉钉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头涌起一阵喜悦。

短暂的惊喜过去后,武姜的精神又紧绷起来,接下来,她终于要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了。

走到这一步,本不是她最初的计划。

要是自己当年再坚持一下,就不必等这漫长的二十二年,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了。

武姜想起夫君临去世的日子。

在那之前,她曾经多次暗示自己的夫君改立世子,但都被夫君支开了话题。这一次,她决定单刀直入,因为她不能再等了,她的夫君已经病重,棺材都定好了,再不抓紧,以后恐怕就没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夫君,段比寤生更贤明,请您把国君之位传给段吧?”武姜选择丈夫病重的时候第一次明确提出这个请求是有原因的,她了解她的丈夫并不是一个容易摆弄的人。

郑武公是郑国第二任国君,郑国霸业奠基之人。

在位期间,郑武公起兵联合秦、晋、卫三国,击退了入侵的犬戎,还成为周王朝的卿士,并在接下来的周王室东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为周王室出力的同时,郑武公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事,先是吞并了两位邻居——东虢和郐,将都城迁到了原本郐国的故地——新郑;随后,他发展经济,鼓励贸易,兴办乡校,将新兴的郑国发展为中原不可小觑的大国。

当武姜对着病榻上的夫君提起易储的要求时,她满怀希望病魔能助她一臂之力。郑武公虽然身体不行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姬寤生十余年的谨慎也终于收到了回报,他得不到母亲的宠爱,但终究是得到了父亲的信任与认可。

郑武公十分肯定地给出了答复:

“寤生没有过错,世子之位不能移!”

武姜记得当时自己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希望曾经破灭过,她绝不允许自己失败第二次。

姬寤生推开大殿,大殿很空旷,君位就在这座大殿的最里面。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二十二年,他依然记得第一次坐上这个位置时的情景。

“你弟弟段的封地太小了,要另外找个地方给他。”母亲武姜开门见山地说道,甚至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此刻,姬寤生不仅仅是她厌恶的儿子,更是一国之君。

姬寤生完全有权力也有理由拒绝母亲的要求,自己在国君的位置上还没有坐热,这就要求分蛋糕了?但他没那么做,因为他是一个懂得忍耐的人。

“那依母亲所见,哪里合适呢?”

“制!”武姜立刻回答,显然,在来的路上她就有了计划。

制是姬寤生的父亲郑武公通过吞并东虢国得到的领土。提起制,大家比较陌生,但提起它的另一个名字,恐怕许多人都会很熟悉——那就是虎牢。当年,周穆王曾在这里圈养四方贡献的老虎,因此得名。虎牢地势险要,是郑国最重要的关隘。

母亲太过贪婪了,一开口就要把国家的命门交到弟弟的手里。

“制是国家的要冲,不能随便分封。”姬寤生记得自己彼时的回答。他同样也记得当自己回绝时,母亲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从小时候起,姬寤生就是生活在这种阴影下,这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障碍。敢回绝母亲,已经算是出息了,眼见母亲又要阴转暴风雨,他连忙说出了第二个理由:“虢叔死在那里。”

虢叔是东虢国最后一任国君。听到这个,姜氏脸色和缓了下来,亡国之君死的地方确实不太吉利。于是,她提出了一个备选答案。

“那就把京封给弟弟吧!”

京是郑国搬迁后的第一个国都,原本是按照首都的规模来建设的,灭亡东虢国后,才搬到了现在的新郑,论城市规模一点不输于新郑。这又是一个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好吧!”姬寤生妥协了。

自己当初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弟弟只占有小小的封地,他今天还会对自己造成这样的威胁吗?

或许,当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姬寤生如此想。然后,他下了一道命令,请上卿祭仲过来一下。

下达这道命令后,姬寤生想起来,当初封弟弟于京邑后,自己也是第一时间宣见的祭仲。

“先王的老规矩,最大的封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能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的甚至只有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超过了一百雉,都赶上国都了。今天把京邑不清不楚地封了人,以后有你受的。”

二十二年过去了,祭仲义愤填膺的声音似乎仍在这大殿里回响。

“姜氏非要不可,又有什么办法?”姬寤生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自己的声音充满无奈。那一年,自己也才十三岁啊!

将京封给弟弟,势必埋下隐患,但若是不给,只怕祸乱马上就会滋生。

自己的母亲不仅仅是一个偏心的母亲,还是申国国君之女、郑国的太后,更有一些郑国贵族在暗中支持她。如果拒绝,被除掉的或许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刚登上国君之位的自己。

幸好还有祭仲的支持。

“姜氏这个人怎么这么贪得无厌。我看还是换个地方给段,让他没办法滋生祸害。贪欲就像是野草,一旦落地就会疯长,难以拔除,何况还是您那受宠爱的弟弟?”

想到祭仲的建议,姬寤生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自己是故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竟然使得郑国重臣心目中留下母亲贪婪的印象,自己则成了守礼忍让的国君,而自己更凭此确定了祭仲这位郑国卿士的忠诚。

要是自己没有暴露对母亲的愤恨,进而说出那句话就好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姬寤生再一次轻念起自己紧随祭仲“野草论”之后说的一句话。二十二年过去了,自己的兄弟共叔段也算努力,总算积累了足够的“不义”之举。

姬寤生试图争取过弟弟,偶尔也去京邑看看弟弟,可当他看到段的眼神里开始带有鄙夷与恨意时,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兄弟。

这大概是迟早的事,或许还是自己一直所期待的?姬寤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过于追究。他所做的,是看着兄弟一步步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有一天,郑国两座城的城宰各送来一份报告,汇报最近共叔段突然给他们发文,要求他们以后必须向共叔段汇报工作,提交赋税。这两座城分别位于京的西边和北边。接到报告,姬寤生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弟弟终于在反叛的道路上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奇怪的是,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的背叛,姬寤生没有勃然大怒,更没有马上兴兵讨伐,而是把这两份文件压了下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样息事宁人的做法遭到了郑国大臣的激烈反对,一位叫公子吕的大夫马上跑来见姬寤生。春秋时,诸侯的儿子常常在名字前冠以公子二字,孙子则冠以公孙二字。

公子吕是郑武公的弟弟,从辈分上讲,是姬寤生的叔叔,所以说话相当直接。

“国无二主,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想把郑国送给共叔段,那我现在就去京邑跟着他干,要是你还想当这个郑国的国君,请马上除掉他。不要搞得百姓生出二心。”

姬寤生封兄弟在京邑,上卿站出来反对,现在姬寤生默许兄弟私征赋税,公然圈地,连郑国的公室都站出来反对,姬寤生已经争取到足够的力量,似乎没有必要再忍耐了。可等这位暴脾气的叔父说完,姬寤生轻声说了一句:

“不用管他,他会自取灭亡的。”

姬寤生之所以迟迟不动手除掉弟弟,还是有原因的。忍耐常常会被误解成犹豫和怯懦。从后面的事情来看,姬寤生做事果断,出手狠辣,绝不是犹豫和怯懦的人,他迟迟不肯出手,一定有他的原因。

时机尚未成熟。除了王公贵族的支持,他还需要另一种支持:民众的支持。共叔段因为为人洒脱,长相英俊,在郑国百姓中支持率一直很高。要是郑国来一次全民“选举”,只怕获胜的会是共叔段。

公子吕气呼呼地走了,走之前,姬寤生说自己会盯住共叔段,绝不让这小子乱来。事实上,共叔段很快又乱来了。

大概上回共叔段只是试探了一下,发现大哥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胆子大了起来,直接将两座城邑收为己有,势力一直扩展到廪延。

于是,公子吕又来了。

“一定要收拾共叔段这小子,再不动手就晚了,这小子的地盘越来越大,老百姓都开始向着他。”

扩张地盘就能得到民心吗?姬寤生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否定了叔叔的判断:“对君不义,对兄不亲,扩张得越快,灭亡得越快。”

姬寤生再一次拒绝了发兵的请求。共叔段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了,他在自己的京邑招兵买马,因为不能明目张胆地搞军事演习,他就常常组织狩猎,借以锻炼队伍。

姬寤生在等待着最佳的机会,共叔段也在厉兵秣马。当然,不要忘了我们的姜氏。姜氏也没闲着,经常给京邑送信,对段最近的所作所为给予了肯定,并指示他可以胆子再大一点,动作再快一点,争取早日上演“王者归来”的好戏,迈进新郑城。

这一天,大家都等了很久。就在这一天决出胜负吧!

祭仲来了,与此同时,公子吕也来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二人点点头。

那走吧,我们去洛邑。

三人步出宫城,坐上马车,白旄飘扬,正式朝洛邑出发。

共叔段再次翻看了母亲的密信,信的字里行间满是期待。

这样的期待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了。

自从共叔段搬到京邑后,武姜经常派人来探望,除了关心段的生活,她最关注的是段的内心活动。她常常提醒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这个国家是他父亲的,兄弟们都有份儿,可现在被你的哥哥占了去。她告诉段:你比你的哥哥更有才华,比他更受郑国百姓喜爱,要是由你来当国君,一定会比他干得更好。

这样的思想灌输很轻易地激发了段内心的强烈欲望,试想,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内心挣扎的欲望呢?

母亲说得对,他只不过比我早出生三年,凭什么就可以成为国君?而我就只能待在这个京邑,做他的臣子,听他调遣?

共叔段一开始怀疑,继而愤愤不平,最后终于出离愤怒了。

欲望就像野火,一经点燃便难以控制。

看完信,共叔段站了起来。他的一生里,一直秉承“听妈的不会错”这个指导思想去工作,去生活,去造反。

他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从这一天开始,他不再做京城大叔,他要做新郑之主、郑国国君!

二十二年的等待,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是时候去完成那项使命了。为了提高这次行动的成功率,共叔段还派自己的儿子公孙滑到卫国请外援,邀请卫国人前来“共襄盛举”。

共叔段没有想到,他这一决定竟然引起了一次诸国之战。

京城大叔拉起自己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新郑出发,在前面等待他的是母亲的拥抱与郑国的君位,而对自己的哥哥,他还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处理。“最好他一辈子留在洛邑不要回来了”,段大叔内心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可走到一半的时候,京城大叔就听到一个让自己感到五雷轰顶的消息,他的大本营——母亲为她争取来的繁华可与新郑媲美的京邑被人占领了!占领者就是顽固不化的郑国王室高管公子吕!

此情此景,共叔段突然明白自己上当了!此时,在新郑城等他的恐怕不是什么母亲的拥抱,而是兄长高举的屠刀!

现在我们解释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看到兄弟段天天操练兵马、积蓄粮草,姬寤生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个日子就要来了,可到底是哪一天呢?姬寤生却没有把握,这种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何况家里还有一个老太婆时时准备起义,这就更难熬了。于是,姬寤生就想到了这个引蛇出洞的方法,故意宣称自己要去洛邑见老大哥周天子,等出了城以后,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母亲跟弟弟果然上当了,而共叔段的战车刚出城,姬寤生就收到了消息。这些年,姬寤生对弟弟在京邑的举动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认为他真不关心弟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姬寤生对弟弟的工作生活十分关心,关心到连弟弟吃饭、见客、上厕所、睡觉、打呼噜都一清二楚。

弟弟一出城,姬寤生就派公子吕将弟弟的老窝给端了。然后,他不急不慢地回到了新郑。

进宫后,姬寤生马上叫人将自己的母亲控制起来,然后召集郑国大臣开会。会上,他通报了弟弟造反的事实,还特别说明弟弟请了卫国人前来帮忙,这引起了大家极大的愤慨。春秋时,大家的集体荣誉感、国家认同度还是很强的,本来兄弟相争是常有的事,可要是引他国兵马进城,性质就不同了。

大家强烈要求立刻发兵,清理门户。

望着群情激奋的手下,姬寤生终于发出了冷酷无情的誓师之语:“可矣!”

二十二年的隐忍只为了这一句!

在听到自己的京邑被端了以后,京城大叔慌了手脚,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夺回京邑,大不了我回去接着做我的京城大叔!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幼稚而单纯的想法。这证明,打猎跟打仗还是有区别的,赤着胳膊能打虎,未必能穿着铠甲去打仗。进退失据的共叔段回到京邑城下,城门紧闭着,公子吕站在城头威风凛凛。

姬寤生安排公子吕而不是祭仲来夺城是有原因的。祭仲虽然官职高,但毕竟不是郑国公室的人,而公子吕就不同了,他是王室的长者。家里有矛盾,一般都是找家中的老人出来说话,因为他们的话更有权威性。而姬寤生早就算到弟弟没有直接跟他叫板的勇气,一定会回京邑,这才特意安排叔叔在京邑等他。

公子吕没有出战,他只是在城头将共叔段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共叔段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唾沫擦干净,就发现自己的兵已经跑了一大半。这也难怪,跟着这样不仁不义的领导混,实在没什么面子。

共叔段只好逃了。做郑国国君是一场梦,京城大叔也做不成了,但是,至少还要活着吧!

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他跑到了京邑附近的*——他强取豪夺来的城。在这里,他也没有待多久,因为他的亲哥哥姬寤生领着大军杀了过来。共叔段再次出奔,这下算跑对地方了,他跑到了共。

大军尾随而至,将共城围得水泄不通。共叔段爬上城墙,将头伸出城垛,看到了杀气腾腾却按兵不动的郑国大军,他长叹一口气,领悟到兄长的意思。

共叔段回到房中,将一匹白布挂在房梁上,当原本柔软的绢布被身体的重量拉成铁丝一般生硬,继而扼住他的呼吸时,他有没有想起那个给他万千宠爱的母亲?母爱让我们成长,但当这种母爱变成一种溺爱之时,只怕与绳索无异。

看着弟弟的尸体,姬寤生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最后,他决定还是流点泪比较合适。于是,他在弟弟的尸体边痛哭了一场,下令将弟弟妥善安葬。

不管怎样,他终于解决了国内最大的隐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隐忍了整整二十二年,不得不让人佩服,或许就连姬寤生都有些佩服自己。他除掉了这个夺走他母爱、威胁他统治的弟弟,没有引发大的动荡,更重要的是获得了国人的支持,大家都说他干得好,姬寤生在国内的支持率一度达到顶峰。

他似乎成功了,但历史还是公正的。

我们提过,鲁国史官左丘明编写了《左传》。事实上,这不是一部典型的史书,更像一份解释性文件,据说就是对著名教育家孔子编订的传世史书《春秋》的注释。我们也说过,左丘明先生行文简练,但跟孔子先生比起来,他简直就是话痨了。关于郑庄公这件事情,孔子只用了一句话。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春秋·隐公元年》)

如此简单,连一向奉行节约的左丘明也看不下去了,特地在下面解释。

其一,共叔段没有弟弟的样子,所以不用“弟”字,直呼其名以示批评。

其二,姬寤生跟段是兄弟争国,而段又自据其城,跟大哥如同两个国君,所以不用“征”,而称之为“克”。

其三,不说姬寤生以国君身份讨伐共叔段,而称他为郑伯,是批评他有失兄长的职责,非但没有好好教育弟弟,反而故意放纵、精心安排,让弟弟走上造反的道路。

其四,没有把共叔段出奔共这个结局写出来,是实在不好下笔。说大哥把弟弟逼到共城吧,对姬寤生不太尊重;说共叔段自个儿跑到共城吧,就对弟弟太不公平。

区区六个字,包含了这么多的意思在里面,孔子先生这样打文字哑谜也是有苦衷的。孔子编《春秋》的本意就是通过点评历史事件、评述历史人物来教育大家,但这些历史人物毕竟是先人,有些还是受人尊重的贤人。他们不是淘宝商品,随便点评太不礼貌。所以,必须要采用这种隐晦婉转的笔法表达自己的褒贬。后人遂将这样的笔法称为春秋笔法。

据说,孔子对自己的这一笔法颇为自得,认为自己别的东西大家可以随便提意见,但对于《春秋》这本书,我老人家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该留的留,该删的删,别人一个字也动不了。后人也评判《春秋》里寓褒贬于一字之间,字字隐藏有微言大义,导致后来的学者一翻开《春秋》,就逐字研究,生怕某句话已经将某人十八代祖宗都批评了,自己还看不出来。

遗憾的是姬寤生,他费尽心机,苦等二十二年,就是为了又当杀手又当牧师,可孔子只用六个字就将他的内心揭露得一清二楚。

姜氏是一个蹩脚的阴谋家,更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中国的礼仪里清楚凸显着长幼有序的重要性。这是前人的古老智慧,是用无数惨痛的教训换来的东西。在古代,如果家中有幼子,当长幼发生冲突时,除非是确定的对错,否则一定不能偏袒幼子,呵斥长子。正确的方法应该是维护长子的尊严,然后让长子去管理幼子。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荀子所说的: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

姜氏犯了长幼失序的错误,帮助幼子夺权乱国,她的犯罪事实是清楚的,情节是恶劣的,后果自然也是相当严重的。当她看到本该去洛邑的长子突然回到新郑时,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试图大哭大叫大喊,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宫女不再把她当太后,而是将她拖进了一个房间,外面落上了重重的铜锁。

她最关心的大概还是儿子段的安危吧,但结果并没有多大的悬念。她的长子回来了,带来段的死讯。

从悲痛中稍稍缓过劲,姜氏望着自己的长子。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看过他,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陌生。她一直把他当作丧门星,从不拿正眼瞧他,可今天,她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

“您去颍城吧!”儿子说出了他的审判,然后转身离开。在跨出门时,他停住了,没有回头,只丢下另一句冰冷的话:“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苦心经营二十多年,只落得一个幼子亡、长子离的下场。姜氏只好离开新郑,离开这个她跟夫君共同营造的都城,如果不出意外,她将在颍孤独地死去,陪伴她的大概只有深深的愧疚与悔恨。

但还是出意外了。

他的长子,郑国国君姬寤生后悔了。

虽然她犯过大错,虽然她对自己有万般不是,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父亲死了,兄弟上吊了,再把母亲赶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

中华民族一向是礼仪之邦,而礼最基本的前提就是孝。关于孝道,孔子先生教育我们说:君子弛其亲之过,而敬其美。翻译过来就是:君子应该忘却自己父母的过错,而敬重他们的优点。

更让姬寤生坐不住的是,外面对他“驱母”这件事已经有了一些议论,风向对他颇为不利。

本来,姜氏与段同谋抢班夺权这件事经姬寤生广泛宣传后,这位太后就不受群众的待见,朝中的臣子对她意见很大。但看到这位太后坐着她的马车,带着她的丫鬟,孤苦伶仃地朝颍行进,社会舆论悄然发生了变化。人民群众向来是同情弱者的,一个寡妇,老公死得早,两个儿子不和睦,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还不认她,要把她赶出家门,实在是一个容易引起群众同情的对象。

而且姬寤生“驱母”事件很快传遍各国,一时之间,舆论哗然,各国首领纷纷来电来函,表示对此事件的关注,希望姬寤生作为一国之君能够发挥君子风范,迅速消除不良影响,以弘扬周礼周风。

形势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姬寤生没想到的,忍了这么多年,本以为可以扬眉吐气张狂一次了,却没有想到忍是一辈子的修行。

实在不行,那就把老太婆接回来吧!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自己以前已经放出了狠话,不到黄泉不相见!

言语未出口之前,你是它的主人;出口之后,它就是你的大爷。

说好的黄泉再见,突然又收回来,面子实在有些放不下。

但俗话说得好,话是死的,人是活的。

办法还是被一个人想到了。

在郑国国内悄然掀起对国君“驱母”事件大讨论的同时,一个人从姜氏居地颍城出发了,这个人叫考叔,因为他是颍的地方官,所以史书称他为颍考叔。

颍考叔很生气,史书记载这位先生以孝闻名,生平最见不得不忠不孝之事,国君把自己的亲妈赶出了家门,还安置在他的颍城,这等于公然挑衅他的价值观。

当然,颍考叔对国君家的那些事还是清楚的,也明白主要责任还是在这个母亲身上,要劝说国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在去新郑之前,他特地组织手下的干部去抓了几只,就是猫头鹰。

春秋时,男人们见面,见面礼是很讲究的。公、侯、伯、子、男执玉,诸侯、世子、附庸、孤卿执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执不同的礼物代表不同的身份。

男贽大者玉帛,小者禽鸟,以章物也。(《左传·庄公二十四年》)

颍考叔是大夫,去见国君,本来应该带一只大雁,但他偏偏去抓猫头鹰,这当然不是他不懂礼节。

拎着这些猫头鹰,颍考叔来到了新郑,报告要向国君献野味改善伙食。颍是个小城,下面的人要献鸟,国君并不一定要接见,但听到这位考叔是从颍城来的,姬寤生心里一动。

“那就宣他上来吧!”

见面之后,颍考叔献上准备好的鸟,姬寤生一看,这鸟没多少肉。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鸟?”

“这叫。”颍考叔沉稳地答道,“这种鸟有个习性,小时候母亲哺育它,长大之后,这种鸟就开始啄食父母,是为不孝之鸟,所以我抓来给国君您吃。”

补充一下,所谓就是猫头鹰,“食母”,属于当时人们的误传。

姬寤生沉默了。良久,他说:“你来一趟不容易,就吃个饭再回去吧!”

颍考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国君听了这话勃然大怒,说明这家伙确实不守孝道,少不得回去要发动群众对他进行批判,现在国君没有发怒,还留他吃饭,说明孺子可教也。

国宴果然高端大气上档次,姬寤生特地吩咐厨房蒸了一只全羊端上来,姬寤生又特地指示先给考叔上一条羊腿。

羊腿端到了颍考叔的面前,颍考叔仔细看了看面前正在冒油的羊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就开始片羊肉,专捡好吃的下刀子,片下来后,直接就往怀里装。

刚上菜就打包?这实在出乎姬寤生的意料。

“您这是……”

“臣家里还有老母。”颍考叔的眼睛没有离开羊腿,“我弄点回去给她吃。”

大殿复又沉默,除了颍考叔的片肉声。过了一会儿,颍考叔听到国君发出长长的悲叹。

“您还有母亲可以送肉,我又去哪里送肉啊!”

颍考叔的目光终于从羊腿上移开了,“敢问国君这是什么意思?”

姬寤生不再遮掩,把这些日子困扰自己的烦恼全盘托出。最后,他痛苦万分地说道:“我十分想念我的母亲,只是当日我发下了毒誓。”

到底姬寤生是真的思念母亲,还是迫于舆论压力呢?我们还是认为两者皆有吧!毕竟亲情是永远难以割舍的。

颍考叔笑了,在他看来,母子和解的难点不在于什么黄泉毒誓,难点在这位国君的内心,既然心结已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这有何难,在地上挖一条隧道,直到看到泉水,你们母子自然就可以黄泉相见,有谁敢说您违背誓言呢?”

颍考叔耍了一个花招,把象征死亡的黄泉转化为实体的黄泉,问题迎刃而解。

在国君的亲自主持下,郑国黄泉隧道项目很快开工建设并提前完工。这是和解的隧道,也是孝得以修复的隧道。浪漫的春秋人用优雅的笔触记载了这一母子和解的温馨场景,据记载,当姬寤生迈进隧道时,心情十分激动,即兴赋道: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姜氏从隧道里往外走,也边走边吟唱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

母子遂如初。

虽然不算太完美,但总算是一个大团圆结局,这对姬寤生来说尤其重要。通过这次精心策划、大张旗鼓的掘地迎母事件,姬寤生迅速扭转了舆论批判的困局,挽回了声誉,重塑了国君伟大高岸的形象。

至此,他终于圆满解决了家务事。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姬寤生深知,郑国的霸业尚未成功,自己仍需努力。


【注释】

[1] 《毛诗序》与方玉润都认为这首诗是写大(音:太)叔段的。但后世也有学者认为此诗与太叔段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