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曲道交州(其之一)

陈至、师湘葙、席子和三人离了建安城之后,连夜到了吴郡地界,再来便是要商量如何入交州的事。

关于此事,陈至因有雷子辰为他打探扬州之事后续,同时得知了一条本来由黄坚的缕臂会所掌握的陆路,中途要经某个百越之民部族的地界。

这条道路相对隐秘,只是要想走这条路,有两个因素不得不顾虑:

首先前扬州刺史黄现兵败后,朝廷从荆州、徐州调度散军援助不肯服从黄现的各郡安定周边,其时将颇多百越之民部族驱离山野,这一支百越之民又如何?

另外缕臂会失去首脑黄坚以及其他上层商户要人之后,庆家主人庆峦实质上接着吸收缕臂会之人扩充势力,这条陆路会不会已入庆峦掌握,庆峦又会不会因为陈至回到欲界的消息而吩咐下去开放这条陆路供他们使用,又或者庆峦会佯装不知尝试手中的武力能否趁机一举解决陈至?

这条陆路有这两个因素在,陈至其实已经差不多放弃,只是既然已经走到吴郡,干脆自己亲自尝试收集消息。

陈至跟席子和、师湘葙开口提到此事,这两个人自然没有意见,席子和甚至还直接给出建议。

席子和提到的是吴郡之中曲阿县向东之乡的一处地方,那处早在一年前席子和为师向迁查探扬州两大祸乱背后细节时便已留心:“人人管那处叫做‘放田厂’,其实是一大片食摊、杂货摊、和闲工、脚夫歇息的空地。

因为地方有些破落,食摊茶摊又都最多只有那种穿风铺,有钱有闲的轻易也不往哪里去,一些药商也绕开此地择场晒药,只有需要用到人的时候才由护卫护着去挑几个看上去老实的。

扬州少马,吴郡地方行船又多,江湖人若不知道哪条水道好走、往哪里走,也有干脆跑到‘放田厂’去问路歇脚的。”

陈至点点头,觉得此地或许值得一去,曲阿距离由拳不远,之前陈至和秦隽护送韦德尸身归乡之后就是被南宫寻常带到由拳县里,在那处的“容栖客栈”落脚。

也就是无论曲阿或者由拳,应该都有颇多民间之人曾有接待出入扬州之百花谷刀手的经验,也许便有人可以为陈至等人指出一条百花谷刀手们往交州回返时所惯用的好路来。

师湘葙这时插嘴道:“原来如此,便是有人故意不肯告诉我们或者开口要价才肯指路,只要席叔叔画了他的人像,交给那位‘画中人’施展能为,我们同样可以知道。”

“啊?”这话让席子和不屑一顾,他一吹短须:“且不说我背后这个家伙我们轻易使唤他不动。什么人就值得我为其作画?

一路上为了加快脚程,我的画具便只带了借以聊慰手痒的几样,要正经作一幅画,我自己都嫌东西不全。

乡野之人样貌俗气得很,我若是多画几个,只怕回头还得担心自己为那些值得一画的人作画的时候有失水准。”

天色既然已经要变得更加深沉,三人落脚的店又没有旁人,陈至干脆也放松下来心情,打趣道:“嗯,席前辈,正好这一路上你自己的事情讲得也少,眼下左右无事,你难道不为我们两个讲讲那‘值得一画的人’?”

席子和马上犯了难,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百花谷也不是给谁作画去的。‘东山狼,西山虎,猛禽不过百花谷’这个名声我听了很久,又有人曾邀我去,我当然要趁机大开眼界……主要还是你有事我才去,我是陪你小子。”

“嗯~?”陈至突然发出一声奇声。

“……嗯?”席子和跟了一声,皱眉道:“怎么,你这一声是不信我去百花谷是陪你,还是不信我不是为了‘她’去的?”

陈至打趣道:“我想听的‘值得一画之人’当然是指席前辈因为之作画而被掳进修罗道的那位修罗道二当家。

席前辈一口一个‘她’,显是想到百花谷相关之人,难道便是邀前辈去百花谷一晤的人?

而且前辈这个‘她’字虽然恭敬,却无畏惧也无抗拒之意,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些犯羞,席前辈想到的是名女子吗?”

师湘葙接话倒快,马上跟着动嘴:“嗯,听席叔叔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还有些恶心感,想来应该八九不离十。”

席子和大窘,忙道:“……哪里恶心?!我说什么话还不都是平常的口气,有差别吗?陈至你小子……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小子刚才话题启得含糊不清,害老子误会,你既然想听二当家的事……”

陈至伸掌一阻,止住席子和的话头道:“欸~我现在反而想听‘她’了。”

席子和张开口,半天没说出什么来,瞪了陈至一眼之后,又自己觉得就此发怒没什么意思,干脆叹口气道:“我只是救了那位姑娘一次,只知道她姓南宫,有个弟弟叫什么妙林还是什么的,死那你也知道的大妖手上了。

你问我也问不出什么来,我连那位南宫姑娘的名字叫什么可也都不知道。”

陈至一早听师向迁介绍其了解的业无极后续时提到相关事情,早就有了猜测,这时接道:“如果我没弄错,那位南宫姑娘芳名舞彩,舞是舞蹈的舞,彩是色彩的彩。”

这下席子和始料未及,他怔了一下,本能接问了一句:“……你确定?”

“基本确定,”陈至顿了一下又道:“……当然,除非席前辈你兴趣独特。”

“……什么意思?”席子和分不清陈至在酸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没什么。我是说只要席前辈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那位姑娘应该就是名唤南宫舞彩的那位。”

据陈至所知南宫妙霖也就只有那么两个姐姐,只要席子和好色好得正常,那个姑娘就应该不会是指身型壮若男子的南宫飞星。

席子和懒得追究,只怕话题再继续下去真让陈至逮着酸损机会,师湘葙却对这点抓住不放,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陈至本来确实只是想引席子和追问,好借着装作误会成南宫飞星来借其形貌取笑一下席子和,师湘葙这般问法,反而让陈至觉得这要解释起来反而像是背后专说南宫飞星坏话,那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陈至现在只想略过这个话题了,含糊道:“没什么,只是人人相貌各有不同,有人生得漂亮些便有人生得不那么漂亮。

所以我刚才所说,也只不过是因为我认识的两位南宫姑娘中一位比另一位漂亮些而已。”

席子和一听之下若有所悟,他虽然不知道陈至所言另一位南宫姑娘是谁或者生什么样子,却因为这句话而愿意相信自己所见过的“南宫姑娘”就是芳名“舞彩”的那位了。

只是师湘葙听到如此说法,反而更加不解:“这话真是奇怪,人人相貌各有不同,这话不假。

但是一个人比另一个人生得漂亮,这种分别我从小到大可没看出来过。”

陈至愣住,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听不懂一句听上去好像内容正常的话。

席子和也笑笑,开口道:“你在胡说什么,光你身边不就……

你看啊,英步野英气得很,比他父亲英长老相貌更漂亮,比那位海或凶更是不知道俊到哪里去了。

你这丫头也是因此才准英步野到处跟着你跑,却没见你让海或凶、海即区这俩中一个跟你到处跑,不是吗?”

师湘葙似乎更加不解:“嗯?席叔叔你说的什么话,英步野确实生得好看,海或凶大哥和海即区两人也各有各的好看,这三人能分别出什么?

说我让英步野跟着跑不让海大哥跟着……是英步野自己总跟着我啊,而且我也不见海大哥愿意跟我到处跑。”

席子和皱起眉头,奇怪道:“这三人你说没区别?开天大的玩笑,你……”

“慢!”陈至阻住席子和的话,他想到一些事情:“……当时在秽界胡人的船上时,我们跟你说清了平时席前辈让‘画中人’用借画托形的‘异能’借你样貌私会师长老为其传递信息之事。

你也看过席前辈为你所做之画了,你觉得那画如何?”

“……挺好的,怎么了?”

席子和对这个评价颇为不满,眼看便要发作:“就只有‘挺好的’?!知道我为了让那画尽可能惟妙惟肖,试了多少种笔法最后才确定如何画你……你……”

师湘葙皱眉不耐道:“我又不懂画。”

陈至却还有问题,或者说他刚才提起这话头便是想引出这个问题:“你也见过‘画中人’画轴本来那画了,你觉得那一幅画又如何?”

师湘葙似乎被问烦了,答道:“挺好的,刚才席叔叔怎么说的来着……‘惟妙惟肖’,对,席叔叔画我那幅也‘惟妙惟肖’,画中人那幅也‘惟妙惟肖’。”

席子和站了起来,口张了又张,手指想点又收回几次,他仿佛既失去了语言又失去了能表达此时心情的所有动作。

因为“画中人”那幅画本就是一个黑衣人的模样,只有大概轮廓,除了“画中人”眼睛移动的时候整幅画细节瞬间变得细致,平时便和极其简陋的一个人形差不多而已。

陈至终于明白问题在哪里,他叹口气,开始劝慰席子和道:“好了,席前辈,你犯不着跟师姑娘动怒。

今后若你不想扫兴,我看就不要在师姑娘同行的时候提议为什么美食、曲子、作画、景致绕路了。”

席子和仍不能平静下来,陈至的说法遭到师湘葙的反对:“为什么?我难得踏上欲界一趟,席叔叔若知道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难道就不能让我跟着享受享受?”

陈至答得却很坚定:“不能。因为什么好吃好玩的,对你来说都会是一种糟蹋。”

师湘葙回答陈至最后两个问题,已经说明了她的问题所在。

陈至想起凶途岛上,白龙族平时编起藤席之类,从来不让师湘葙沾手之事;又想起白龙族长老英虽年每次把成了陈至“朋友”的那个白龙族青年孔任灌得烂醉后,孔任都会不顾情形放声高歌,其歌声便是喝醉的英虽年也唯恐避之不及,师湘葙却是唯一会当孔任没有开口一样留在原地的一个。

师湘葙确实能分清食物味道、曲子、图案细节的各种分别,只是……

……看来她在其中任何一种审美上,都是绝望般地缺乏,对这些东西都根本分不出高下来。

毛平卉大概会很高兴认识师湘葙,陈至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