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缨捂着绞痛的腹部,面目狰狞的在床上打滚。细密的汗雾打湿鬓发,帝冕被打落在地,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偏脸颊,隐约见其黛色青眉,香颜如玉。
她慌忙扯下云帐,不让任何人靠近,生怕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云缨不知道,明黄色的轻纱垂立四周,床上的身影看起来愈发娇小,更让人起疑心。
“国师送的糕点竟然下毒!”
送糕点的老宫女惊叫道,宫殿里的人慌乱作一团。
云缨忍着小腹的剧痛,朝帐外嘶吼道:“去请国师!朕要见国师!”皇上吃国师送的糕点中毒了,首先想到的不是请御医,而是请国师。
果然皇上被国师钳制僵化了。
送糕点的老宫女脸色一沉,偷偷四下张望了一番,宫里的人乱的乱,请国师的请国师,走空的差不多了。眼下正是好时机,老宫女摸出了怀里的匕首,一步步朝云缨走去。
明黄色的轻纱里,娇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捂着小腹左右打滚,云帐中时而传来痛苦的低吟,任谁也无法狠下心来对她下手。
老宫女掀开云帐,露出闪着寒芒的匕首。
云缨感觉眼前一道亮光闪过,连忙往里侧翻身,让老宫女的匕首扎空了。她神色晦暗,拔出匕首之后,抬手挥落之间又往下扎了一刀。
“嘶。”云缨这次躲闪得不够快,锋利的匕首扎在了她纤细的左臂上,领口被扯落几寸,露出几缕春光。
行刺的老宫女一惊,似看见了地狱罗刹。
云缨的左袖很快就被血染成了红色,左臂上的痛楚闪电般地迅速传遍云缨的全身,与腹痛相撞的那一瞬,云缨有一种麻木的感觉。
顷刻,双倍的痛苦便朝云缨席卷而来。她的视野被泪水模糊,看人也只能看见一个虚影,但是老宫女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危险。
匕首尖端还滴着鲜红的血,娇艳欲滴如花。老宫女见云缨女子的容颜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眉目间的神色明暗不定,握匕首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像,太像了。
“哐当。”匕首从老宫女的手中滑落。
老宫女突然起身给云缨止血。
行刺,救治,自始至终老宫女都是抿嘴不语,眸间的神色变化如天际云涌,时晴时雨。
云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腹的绞痛还在腹部蔓延,左臂的刺痛仍在周身扩散,毒没有清,血止不住,拖延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云帐隐隐,花颜如春。她是女儿身的秘密藏不住了,但是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值。云缨冷笑着苍天佑她,意识渐渐消沉下去。
“怪了,陛下竟与亡女颇似。”云缨隐约听见老宫女的声音,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梦,难以辨清。
杀,与救,只在一念之间。
云缨再度睁眼时,看见自己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左臂上敷好了草药,腹中空荡荡的,绞痛减轻了大半。
云缨勉强支身坐立,侧头看见云帐外端坐着一人。此人坐姿雅正,不动如松,墨色长袍散发着黑夜的气质。面容朗润,眉长唇薄,鼻梁英挺,面瓣少见血色,冷如寒霜。
此人确是国师无疑。
“国师。”云缨在云帐中轻唤道,大病未愈,整个人说话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她伸手微微掀开云帐一角,苍白乏力的手边散着轻纱,态如暮春风吹落花。
直到云缨看清了狄时的脸,她才接着问道:“她如何了?”方才梦魇,云缨梦见的都是老宫女和她的亡女,她感觉自己曾经见过她们,可是现在一觉醒来印象全无。
狄时一双冷幽的目光投向云缨,云缨不由地打了个战栗。云缨把手缩了回去,耳旁传来狄时冷清的声音,“行刺未遂,剥皮示众。”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像在说明日是晴是雨一样。这位国师是西海鲛人,善占天时,故被聘为国师。鲛人大多生猛嗜血,国师亦是如此,历经三朝,座下尸骨堆积如山。
他说,那些都是该死之人。
云缨咬唇,目光带着愤恨。她握紧了双拳,两肩颤抖,几次搁着云帐看向狄时,又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她鼓足了勇气,低声嗫嚅道:“她后面又救了朕。”
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
狄时闻言,面色冷肃,伸开手掌,手掌上涌起柔水,似美人在掌心舞动。转瞬他又目中闪过一道寒芒,柔水即刻化作锋利的冰凌,像极了那把老宫女刺杀云缨的匕首。
狄时将掌中的冰凌轻轻一推,冰凌顷刻刺破轻纱云帐,势如飞刃,寒气彻骨,直逼云缨的双目。
但是冰凌在云缨眼前半寸之处,悬空停住了。云缨最终感受到的仅是眉心处微微的凉意,此时她又听闻狄时不冷不淡的说道:“人皆有恻隐之心,但是不改动的时候别动。”
狄时覆掌,冰凌化成的柔水。
“世人于陛下皆为刀刃,臣于陛下皆为柔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望陛下慎之再慎,勿跟错了人。”
西海鲛人,眸色深蓝。他的眸光平静深沉如海,细看又会惊觉眸底暗流涌动,漩涡吞噬黑暗,令人怖而生寒。
云缨隔着云帐都感受到那阵寒意。
“既然陛下安然无恙,臣便告退。”
狄时甩袖,鼻梁朝天的走了。鲛人入海则为尾,鲛人登岸即为脚,国师走得潇洒自如,步履生风,全然不顾大病在身的傀儡皇帝。
他走的时候,就像刮过一阵黑色风暴。
云缨冷笑睨视,转而又无奈看向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掌。手掌上的纹痕清晰如刻,纵横交错,像极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天命。
她就是当傀儡的命。
窗外一阵风吹进,云帐微微摆动。风捎来的寒意侵入云缨单薄的身躯,云缨捂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之后,发现手心多了一滩血迹。
苍白的小手捂着鲜红的血,刺目。温热的血在冰凉的手中迅速变暗,这显然不正常。
云缨冷哼一声,软绵绵的声音中透着无可奈何的苍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靠在床头,看向帐顶,觉得那片明黄就像耀眼夺目的阳光一样。她想伸出手去触碰所谓的阳光,手臂却又酸又痛,不听使唤。
真的,假的,她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