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姐种清

次日,早间。

屋内,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进内寝,把临窗的海棠花树的轮廓清晰映在了屋中的地上,粗一望去,仿佛一张刚刚裁剪好,未及修缮,还带着毛边的剪纸画。

屋外,随着飞鸟掠过屋顶,传出的一声清脆鸣叫,唤醒了开封城新的一天,开封城的街头巷尾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这种热闹起初只是来来往往,人行马踏的赶路声,但随着行路人越来越多,天色越来越明,慢慢地传出了游走于街边巷角的货郎的叫卖声,还有临街铺面的招徕生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屋外的喧闹声声声入耳,当这声音穿进屋里的时候虽然已不刺耳,但也依稀可闻,这是属于开封的人间烟火气,它不止唤醒了古老的开封城,也唤醒了屋里睡着的种溪。

“嗯~”

种溪轻轻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脸颊与衾被摩挲,传出轻微的“沙沙”声,整个人都暖融融的,透着些慵懒的味道,种溪慢慢地睁开了眼。

一样的屋子,一样的床榻,一样的自己,种溪入眼的一切和记忆中昨日的场面一模一样。只是今日的种溪已没有了昨日的慌张无措。

种溪听着外面并不清晰的市井人声,这种嘈杂反倒让种溪的内心多了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宁静,安抚着种溪的心。

“十九哥可是醒了?”种溪正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呆望着屋顶,屋外传来了种清的声音。

种清的声音入耳,种溪回问道:“可是十七姐来了?”

“我来瞧瞧你,。”听到种溪的话,种清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今日的种清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手中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铜盆,显然是给种溪送洗漱的热水来了,种溪连忙就要起身去接。

种清忙把铜盆搁在了一边的桌案上,道:“大夫有交代的,你的头伤还未好,这几日就不要轻易下地了,免得再摔了。”

种溪看着被种清搁在桌上的铜盆,道:“这些事情旁人来做便是了,怎的还要十七姐亲自来。”

种家家境富庶,府中也有专门照顾种溪起居的婢女,而种清是种家长女,这些事情照例是不需种清亲自上手的。

种清道:“你额头有伤,这些事情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还得自己来。”

“有劳十七姐了。”种溪闻言,心头一热,慢慢地坐起身来。

种清侧身坐在床边,看着种溪还绑着布带的脑袋,柔声问道:“你的脑袋怎么样了,疼地还厉害吗?”

种溪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脑袋,回道;“好了许多,已不似昨日那般疼,也不觉着晕了。”

种清听着种溪的话,放心了许多,这才对种溪道:“你无事了便好,昨日看着你胡言乱语的,娘和我都挂心地很哩。”

这种溪虽不是本主,但他有种溪的记忆和感情,昨日之事是种溪自己亲身经历的,尹氏和种清的焦急和关切他都看在眼中,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种溪面有歉色,道:“是我不好,又叫十七姐和娘担心了。”

种清听着种溪的话,脸上露出了讶色,她没想到种溪竟会认错,因为以往的种溪不止是纨绔,而且最是嘴硬,哪怕是犯了错了,证据摆在了眼前,也是决计不会认,更不会低头。

“难不成十九哥这一摔,竟是把脾气都摔没了?”种清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种清的声音很小,种溪听不真切,怕是自己听漏了,问道:“十七姐方才在说什么?”

种清被种溪一问,倒是不好说出自己的揣测,只是回道;“我是说你知道错了便好,那些地方可是好人家的子弟该去的?”

种清这么一说,倒是叫种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自然记得之前的事情,他之前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而是蓄有歌伎的花茶坊,以种溪现在的年纪去了,确实荒唐地厉害。

面对种清的教训,种溪更不敢争辩,忙应道:“十七姐说的是,我日后断不去了。”

种清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爹爹过些时日就该回京了,若是叫爹爹知道了此事,少不得又是一顿竹板子。”

种清的话中也提到了一个专治得住种溪的人,那人便是种溪的生父种师极,种师极出身将门,对种溪也一向严厉,只不过种师极常年在西北为官,无暇顾及种溪,这才造成了种溪现在的样子。

种溪对于种师极还是畏惧的,所以当种溪听了种清的话,心里还是本能地一阵紧张。

种溪问道:“爹爹要回京,什么时候的事情?”

种清弯腰捞起了水中的脸巾,拧了拧水,递给了种溪,回道:“昨日就送来了消息,娘怕你知道此事再被吓地失了魂,故而未说,只等你今日好些了再讲。”

在种溪受伤的情况下,尹氏甚至都不敢告诉种溪种师极要回京的消息,怕把种溪吓地失了魂,由此可见种溪对种师极的害怕了。

不过种清也是怕吓着了种溪,又补充道:“爹回京的实情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你之前虽然犯了错,但娘和我都会护着你的。”

种清和尹氏对种溪确实也是偏爱了,种溪松了口气,不解地问道道:“眼下才是年初,爹怎地就要回京了?”

种清回道:“爹来信说是奉命回京,应当是公事。爹一向在意你的学业,此番回来必是要问的。”

种家虽是将门,但凡是种家子弟,大多是以文入仕,种家将的开山之人种世衡如此,种诂、种诊、种谔等人亦是如此,至于种师极更是师从名满天下的大儒张载,饱读诗书,以文入仕,绝非胸无点墨的莽夫。

也正因如此,所以种师极对种溪的要求也不低,常来信叮嘱他读书,不过过去种溪却不曾听进去。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的种溪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再过二十六载,靖康祸起,金人的铁蹄踏破国门,届时家破国亡,生灵涂炭,人命将会成为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在那个时候,只有权力和实力才是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唯一倚仗。

种溪抬起头,看着跟前坐着的种清,二八芳龄,正是大好的年纪,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在身,再加上种清本就生的秀气,更衬地她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一般,怎忍她将来香消玉殒于金人的刀剑之下?

种溪脑海中想着种清,想着尹氏,也想起了异世的父母和那个也需再也回不去的小县城。

种溪手中捏着还温热的脸巾,缓缓道:“爹那边我自有法子应对,十七姐不必担心。我现在只盼着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便是,至于其他的,我自当勉力为之,必不辱家门。”

种清道:“如此就好,你近日正好有伤,就不要出去了,就在家里待着,好好读书才是正事。毕竟你身上也是有官职的,再过几年你也到了真正该入仕的年纪了,总不能折了咱们种家的名头。”

种溪虽然年少,但正如种清所言,他的身上是有官职的,只是他的官职不是靠着科举考来的,而是靠着家门恩荫而得。

去岁,种溪的叔父,雄州防御使种朴在西北战死,朝廷追种朴往昔之功,恩荫种家族中种朴后辈中十人赐官,种溪正是其中之一,得赐将仕郎。

只不过种溪虽有官职在身,但因为种溪年幼,尚未及弱冠,是不得补实缺的,也无半点实权,他的这个将仕郎只是一个空领俸禄的虚职,再无其他,种溪要想真的入仕,至少也还要再等上几年。

种溪应道:“十七姐放心,我自晓得轻重。”

备注:

北宋做官的渠道很多,但其中最大的一个渠道不是科举,而是恩荫,只要官职到了一定的级别,就可以恩荫家里的男丁甚至门客为官,甚至很多高官权贵家还抱在怀里襁褓婴儿都会被恩荫赐官,这也是北宋之所以冗官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