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忌讳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

开封,古称大梁,亦作汴州,自商始便是中原大邑,水运要塞,后魏梁惠王起始为魏之都邑,为天下人所熟知。

不过魏君都于大梁六代便就亡了国,这块前魏故土真正蜚声海内,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城的还是从后晋开始。

天福元年,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于契丹,建后晋,都于开封,开封成为中原雄城,而后虽几经征战,王权更迭数朝,但直到宋时,开封始终作为国都屹立于汴河之畔,百余年如此。

百余年的国都,百余年的太平,带给开封城的不止是身为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的尊贵,更给了开封“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繁华和富饶。

对于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的开封城,种溪是神往已久。

种溪的伤不轻,头一直多多少少地有些晕眩,一直在床上躺了三日多,才能下地。

原本依着种溪的心思,他是恨不得一下地,就立刻出去走走看看,一览着汴梁风华的,

但种溪被伤了脑袋,行动不便,依着大夫的嘱托,是不能出府的,所以自打种溪醒来后,尹氏便发了话,是绝不能出门的,若是闷得慌,最多就是在家门所在的巷子前后走走,不能下远了。

这若是种溪以往的急性子,必然是不从的,就是禁足也禁不住,但现在的种溪不同,现在的种溪是二十来岁的心智,自然沉稳许多,再加上他遭此变故后更是把家人看得最是紧要,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左右以后的日子还长,这满城风物、盛世烟华不会长腿跑了,而且对于种溪来说能够在家宅左近转转也聊胜于无了,毕竟种溪这几日一直被府外的吆喝声挠地心痒痒,早想出去瞧瞧是做的哪些买卖。

种家所居是一座四进的院子,这若是放在地方,以种家的家世来看,算不得大,但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开封城,在开封城里,种家院子就很不小了。

种家的院子都成东西横向分布,西侧是院门,东向和北向是连着的屋舍,而南侧则是连通整座宅子的廊屋。

种溪居于内院,出了院子经连廊往西,一路走,再绕过一道前院,便到了府门。

“可是种家的小官人当面?”种溪刚一出门,还没走两步,前面突然一声叫唤,叫住了种溪。

种溪顺着声音瞧去,唤他的人他虽然不甚相熟,但也是认得的,正是在常在种府门外摆摊做棋子面的何五。

“恁可是在唤我?”种溪抬起头,对何五问道。

种溪抬头,何五也正把种溪瞧了个仔细,他一见眼前的少年郎正是种溪,笑道:“正是,我就道小官人看着就不是短命的,此番这个坎必能跨过,今日一看可不是怎的。”

何五能在种家门口行摊,是受了种家恩惠的,之前何五还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大夫进出种府的门,吃面的船工也说着种家小郎君命悬一线的消息,他还有些堵心,但今日一见种溪又生龙活虎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也觉着松了口气。

种溪出门闲逛,没想到竟会被人叫住,再仔细一看,竟是常在家门口行摊熟脸的小贩,心里也热络了几分,拱了拱手,笑道;“已无大碍,劳恁挂心了。”

何五只是行商的市井小民,他唤一声种溪,只是他临时起意,原本在他想来,种溪是官宦子弟,是他眼中的大人物了,种溪搭不搭理他都是二话,但他没想到种溪竟然同他如此客气,还拱手行了见礼,这叫何五有些受宠若惊了。

何五先是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接着学着种溪的模样拱了拱手,憋了片刻,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种溪看着何五的模样,倒也憨厚淳朴,种溪笑了笑,闻着扑腾入鼻的香气,突然来了食欲,问道:“恁这个可是棋子面?给我也盛一碗。”

何五闻言,忙道:“这都是苦力人吃的快食,粗地很,只怕入不得小官人的贵眼。”

种溪也不顾何五的话,在何五的摊子边自己就找了条短凳坐下,笑道:“吃的东西,入地嘴就行,何必入眼,你端来便是,还怕我短了你的钱不成。”

何五道:“贵府上是体面人家,寻常这门口是不准占着的,现在能准我在这儿行摊已经是恩惠了,小郎君吃我老汉一碗面,那是给的面子,提那些作甚。”

说着,何五就连忙忙活了起来,先是抓起一把面干煮开,接着又把大勺探进桶里,深深地舀了一勺,浇在了面上。

“小官人趁热尝尝。”何五把面端到了种溪手边。

种溪自何五手里接过面碗,一下子有些愣住了,面碗的底下是一摞白白的如棋子一般的面片,上面竟堆了厚厚的一层肉臊子。

种溪手中捧着碗,有些惊讶,紧接着他看了看旁人手中的面,上面却只有薄薄的一层,也就明白了。

何五觉着种溪吃惯了珍馐美味,怕他吃不惯这些粗食,于是多浇了臊子,何五这是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来招待种溪了,所为纯良质朴,大抵如此。

种溪端着碗,看着手中独特的一碗面,抄起竹箸就是连肉带面的一筷子塞进了嘴里,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正如何五自己说的,这面糙,不比种溪在府里吃的精细,但胜在新出锅的劲道,一口下去,从心口暖和到了肚子。

“小官人,老汉这面吃地如何?”何五看着种溪一口下肚,眼巴巴地问道。

其实这面除了口感劲道外,其他的也就只是简单的咸口,倒是没什么特别值当说的长处,毕竟这本就是市井上随手可得快食。

但种溪看着何五一脸的期待,还是挑着长处夸赞道:“这面片很是劲道,似乎与我以往吃过的其他面都不同。”

何五闻言,一拍大腿,大有伯牙终得钟子期的意思,竖起个大拇指道:“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官人识货,一口就尝了出来,不是旁人能比的。咱家的这个面片和别家的都不同,别的面片是白日里晒干的,但咱家这片面是夜里搁屋顶上阴干的,故而最是劲道。”

何五激动的模样倒是出乎了种溪的意料,不过若是仔细想想倒也难怪,棋子面是他一家子讨生计的本事,而种溪是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官宦子弟,种溪对他的赞誉就显地有几分权威的意思了。

种溪道:“棋子面我还是第一次吃,只是觉着你的不错,别家的我都还不曾尝过,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要去尝尝了。”

何五拍了拍胸口道:“小官人只管去试,就是州桥南的棋子面也未必及得上咱家的。”

何五口中的州桥指的就是汴水和御街相交的出口,州桥以南,朱雀门以北,是整个开封城最热闹的所在,这里有无数饭馆、食铺,正是美味珍馐汇集之处,故而何五也有此一说。

何五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对种溪补充道:“只不过明日早间特殊,想必州桥一代是没有什么买卖的,小郎君还是改日再看吧。”

宋人宽商,对商户经营不止是不设点,甚至都取消了宵禁,开了夜市,是鲜少有禁商的说法,种溪一听何五的说法,不禁也好奇了起来。

种溪问道:“发生了何事?怎的州桥就没了买卖。”

何五回道:“我也是听家里的邻人说的,明日是太后入葬的日子,早间正要取道州桥过御街,故而一早开封府的官人们就下了令,州桥一代明日一早都不准做买卖了,午后再开市。”

何五口中的太后便是故神宗皇帝的皇后向太后,向太后亡于正月初,明日便是向太后丧期的最后一日。

从太后生前遗命,一应丧葬之礼当从简,亦不得叨扰百姓起居,所以太后薨逝对于民间百姓几乎没有影响,但明日毕竟是太后入葬的日子,该有的规仪还是不能少的。

只是种溪听着何五的话,心里没来由地好像空了一下。

太后入葬,州桥暂封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何五之言入耳,种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阵莫名的不爽利,总觉着什么地方有些不妥,但细细想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明日不成,那便日后再说吧。”

种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什么念头想抓却又抓不到的感觉,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了何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