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户岭在崇山峻岭中,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秋色正当浅醉之时,漫山遍野都是白色小雏菊,风拂如浪,盈盈可爱。
赵启蛰的六万大军和宇文启手里的北国王室暗卫会合于此,狩户岭成了他们决心反抗腐朽王朝的起点。
半夜三更,烛火灼灼。
“宇文启,你的军医到底有没有用呀?不会是庸医吧?婉儿怎么还没醒?”赵启蛰守在床边急的踅来踅去。
“喂喂喂,我们北国的军医那可都是练出来的,你要是嫌我找的不好,那你怎么不去找呀?”
赵启蛰皱眉,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宇文启就觉得他欠打,正要举起巴掌,宇文启一溜烟跑到临门处。
“老哥,你别着急啊,这半夜三更的李姑娘就是平常也是在睡眠中,再等等,说不准等到天一亮她就醒了。”
赵启蛰想了想,只得悉心为床榻上睡熟的人掖了掖被角,然后安安静静守在床边。
时间慢慢流逝,年轻郎君焦急等待,营帐外天际处泛着鱼肚白,几缕金色阳光透过厚重的云翳,以光芒万丈的姿态倾洒大地。
“赵士程……”
听见声音,赵启蛰立即坐直身子凑上前去,李阳和睡梦中在喃喃自语,额头上出了层薄薄的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
“赵士程,赵士程……赵士程!”
赵启蛰连忙握住她的手,慌张道:“婉儿,我在,我在呢,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别害怕。”
然而李阳和还是在梦中带着哭腔道:“赵士程,你醒醒,你醒一醒……”
“婉儿,”赵启蛰轻轻晃了晃女子羸弱的肩头,“我没事,我好着呢,我在呢,不害怕不害怕……”
“啊!”
梦中人忽然尖叫一声,李阳和陡然睁开双眼,满头冷汗涔涔,她余惊未了地看着赵启蛰,反应过来后,忽然泪凝于睫,然后伸手紧紧抱住眼前的年轻郎君。
赵启蛰愣了愣,连忙拍着女子细背,柔声安抚道:“我在呢,我们都得救了,别害怕了。”
李阳和紧紧抱着他,脸上满是泪痕,泣不成声道:“你骗我,你不是说我去哪儿你都陪着我吗?那你还骗我,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赵启蛰心头微颤,只能一个劲的道歉安抚。
李阳和生起气来,用力地拍了几下赵启蛰,却不小心牵动心口处的伤口,顿时疼的秀眉颦蹙。
“你想怎么打我,我帮你打好不好?你身上还有伤,别乱动。”赵启蛰心疼地皱起眉头,一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脸上眼泪。
李阳和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你早就同宇文启谋划好了是不是?那你还同我说那样的话,我都已经快要想好了,可我以为你死了,我心都碎了……”
清澈日光透过枝桠洒落进营帐,满地都是金色的阳光碎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雏菊的香味儿,秋色正酿就世间万物美好。
赵启蛰怔住,忽然又惊又喜,一肚子想要说的话,可嘴里支支吾吾,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阳和别过头去,微微低下头,日光洒在她嫩白的侧颈上,她擦了擦眼泪,忍着哽咽道:“我又不是傻子,我又不是没有长眼睛,我又不是没有心,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对前路不敢抱什么希望,我……我是一个嫁过人的女子,我同别人有过夫妻之名,你也不在意吗?”
赵启蛰喉结微动,立即摇头,心中早已经天旋地转。他侧头,金色光芒落入瞳仁,满世界忽然暖了起来。
眼前女子容颜若莲,墨发在阳光下倾洒如光滑绸缎,美的如梦似幻。
赵启蛰伸手轻轻把她拥入怀中,然后低头在李阳和额头上浅浅印上一吻。
窗外日光明媚,秋色沉醉。
……
那晚夜色萧瑟,深秋以后,山中多冰霜。
篝火前赵启蛰和宇文启商量着接下来如何行军,火光在两个人脸上不断跳跃,宇文启伸手去添了把柴火。
赵启蛰突然道:“我帮你攻入长安,夺下皇位,治理北国如何?”
宇文启愣了愣,有点懵,但想了想还是道:“我朝兵力衰弱,闹着饥荒和瘟疫,金人虎视眈眈,我坐上皇位整治国家,这才只是开始,你懂我想要的真正是什么吗?”
赵启蛰抬头,眼前少年目光如炬,火光在他容颜上闪烁跳跃,平添一份肃杀。
“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坐上北国皇位平定江山,兵出南朝,灭掉金人,一统四海。”
宇文启笑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郎君,郑重道:“你愿意辅佐于我?”
赵启蛰冷的搓着手道:“嗯,只要你封我个王侯当,俸禄多些,逢年过节多赏赐些金银珠宝就行了。”
“就这些?”
“嗯,我现在所求的就这些。”
宇文启觉得不可思议,毫不避讳道:“就为这些,你就已经打算通敌叛国了?可你是南朝人,食南朝米长大,你若投靠于我,帮我去灭南朝,你就是卖国贼,你会遗臭万年。”
赵启蛰摇了摇头,眸光炯炯道:“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如今只想要财富权势,只想要锦衣玉食,我要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快到十月的时候,军队在狩户岭编整后,紧接着就遇见了瘟疫,北国王室昏庸腐朽,江山并不太平。
宇文启一路西行,一路遇见更加残酷的人间地狱。
少年坐在马上,忍不住叹息道:“冬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目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拆堵。白日逢人多见鬼,黄昏遇鬼反疑人。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披风吹老。田禾无人收,官租向谁考。”
赵启蛰抬头看着黄土遍野的荒凉,
扭头去看马车里还在养伤的李阳和。
然后同宇文启道:“等到了长安,你帮我寻名医再看看吧,婉儿最近老是心口难受咳嗽,我怕是上次留下的什么后遗症。”
宇文启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碰见土丘之下有人的牛车翻了,他连忙下马喊了几个兵帮着去扶。
那人是个白胡子的老婆婆,满脸皱纹密布,已经分不清楚五官,牛车扶起来之后,她双手作揖着说多谢军爷。
宇文启好心提醒道:“北国这块正闹着瘟疫,您可别往前再走了。”
老婆婆摇头,招了招手,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瘦成柴火的小男孩,他正取水来。
小男孩眨着大大的眼睛,仰头对赵启蛰和宇文启说道:“我们就是去北国谋生呢,哥哥,你们是丑时末生的人吗?若是的话,那可千万不要去南朝,会死的,你会像我爹爹一样被人挖掉心之后,放干了血而死的……”
赵启蛰愣了愣,大为惊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心疼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眼珠子很浑浊,已经哭不出来眼泪了,她道:“朝廷修建追明寺,要用丑时末刻之人的鲜血来祭天,官兵在到处抓人,他爹爹被抓住了,我们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索性也怕什么瘟疫了。”
漫天黄沙中,李阳和下了马车,听见这话,忍不住叹息:“所谓暴政猛于瘟疫,爹爹以前同我说,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但瘟疫之下,反而暴政最为可怕……”
“婉儿,”赵启蛰连忙上前,“风沙太大,你身子不好,去马车里歇着吧。”
李阳和莞尔一笑道:“无妨的,难得出这么远,也该出来看一看这乱世究竟是怎么个乱法。”
老婆婆笑了,忽然伸手指向远方,他们也跟着望过去。
风沙的尽头,灾民衣衫褴褛成群结队,乌泱泱一片就像是被赶上刑场的牲畜,有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也有总角之年牙牙学语的,等待他们的命运不知如何。
老婆婆说:“南朝给了金人十几座城池,金人进了城,见人杀人的,这些都是逃过来的难民。”
李阳和愣了愣,眼眶先红了。
赵启蛰扭头去看宇文启,郑重道:“若来时你为王,请善待南朝百姓……”
宇文启抬头,四指朝天,一字一顿道:“我宇文启对天起誓,他日我若为暴君,残害百姓,是为狗彘,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