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的自控力

到隋末,洛阳周边一直攻伐不断。兵燹所及,隋东京的宫城也遭到毁坏。

唐武德四年(621),李世民击破王世充,率军入洛阳城。因见紫微宫太过奢华,李世民曾下令焚毁部分宫宇建筑以戒奢靡,彰显隋唐鼎革的合法性。《唐会要》卷三十“洛阳宫”条载:

武德四年十二月七日,使行台仆射屈突通,焚乾元殿应天门紫微观,以其太奢。

《资治通鉴》唐纪“武德四年”条也载:

秦王世民观隋宫殿,叹曰:“逞侈心,穷人欲,无亡得乎!”命撤端门楼,焚乾阳殿,毁则天门及阙;废诸道场,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余皆返初。

不过,唐太宗到自己登位以后,态度就有改变。

唐贞观三年(629),唐太宗将修紫微城(当年可是他亲自下令毁损的),被民部尚书戴胄以“户口单弱、帑藏空虚”为由劝止。

次年,唐太宗又打算再发兵卒修缮洛阳宫。《大唐新语》记载了中牟县丞皇甫德参上书一事。县丞是品级很低的下级官僚,皇甫德参说话却耿直得很:

陛下修洛阳宫,是劳人也;收地租,是厚敛也;俗尚高髻,是宫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国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宫人无发,乃称其意!魏徵进曰:“贾谊当汉文之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可为长叹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则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之。否则于后谁敢言者?”乃赐绢二十匹,命归。

《旧唐书》卷七十五、《唐会要》洛阳宫条、《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三又记载了张玄素谏止一事。后者的记载更为详尽生动,读之如临廷议现场。皇甫德参上书谏止修洛阳宫,很可能引发了一场朝堂风波:

(张玄素)“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前面已说过,炀帝耗费巨大民力资材营建东都时,张玄素是亲历者。他反问玄宗:“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这句话可真敢讲啊!因为确实理亏无可辩驳,唐太宗竟然当场自我检讨了,承认思虑不够成熟,回头还跟房玄龄辩解,说他修洛阳宫本是为了“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我们知道了现场情形,甚至会对陷入窘境、不得已收回成命的唐太宗产生一点点的同情。

唐初仍遵循了君臣共治的体制,即便地位尊贵如帝王要重修洛阳城,也会遭到各级辅臣的谏阻。对比历代很多任性跋扈的君王,唐太宗真是憋屈得很。不过,这也显示了他这位明君的自控力。唐初政治之所以比较开明,那是因为帝王身边总有一群忠谏之士予以制衡。这些宰臣不久前刚从隋末乱局中挣脱出来,对大肆营造宫殿普遍抱有警惕之心。

那就不急于一时,慢慢地经营吧。

贞观六年(632),将东都改名为洛阳宫,旧宫紫微城无所改制,只作为临时巡幸的行宫使用。这是把洛阳的政治地位降了一格。

贞观十一年(637),距焚去乾阳殿已16年,唐太宗始幸洛阳宫。这才借着由头光明正大地将洛阳宫稍加修葺了一番,在禁苑建了飞山宫,在汝州西山建了襄城宫。两京制也算试了一下水。就在这次巡幸洛阳时,太宗听闻荆州都督武士彟次女、14岁的武则天“容止之美”,将她召入后宫封为了才人。

据《新唐书》载,唐太宗修缮洛阳宫后,共有9次巡幸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