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时候,项夏在学校门口送走读的学生离校。
一小半的学生走读。多半学生住校,只周五下午才全部离校。
放学的时候,离学校近的,就会三三两两地结伴一起走山路回家,年龄小的,又离家远的,便有家长来接,有些家长走路来,有些骑着摩托车助动车来接。
山里山路多,路况复杂,还是摩托车助动车更方便。
窄些的路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子能骑上去。哪怕趟不过去,把车子扛起来走一段都行。
“项老师再见。”
“再见。”
项夏在学校门口与学生们挥手道别。
“她就是你们新来的老师啊?怎么到咱山里来了?”来接人的家长偷偷打量项夏。
学生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都在赌她能留多久。”
“别是呆不了一个月吧?”
“应该能吧,项老师人可好了。还送我们文具……”
家长与学生的对话随着山风渐行渐远。
直到学校门口学生都被接走,老孙头要关校门,招呼着项夏:“项老师,回来啦。”
项夏遥遥应了声:“好的,孙大爷,你不用管我,我到附近走一走。”
“行,别走远啊。一会就天黑了,山里黑天早。”
“知道了!”
老孙头看着她沿着山路走开,目光追随。
“项老师,你为什么进山?”老孙头朝她扬声,问出这几天想问的话。
项夏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走开。
老孙头也不以为意,目光仍然跟随着,提着心。可别想不开啊,年纪轻轻的。
老孙头摇了摇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进山里来了?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还是小年轻说的,受了情伤?
也没剪短发啊,还是一头的乌发。瞧着就知道养得好。
项夏沿着山路走了一段,才停下。
看着面前一重又一重的山。她为什么进山,无数人问她。
为什么呢?
项夏放眼望向满目的青绿。
也许是领奖台上那抹蹒跚的身影,也许是那几句颁奖词:“烂漫的山花中,我们发现你。自然击你以风雪,你报之以歌唱。命运置你于危崖,你馈人间以芬芳。不惧碾作尘,无意苦争春,以怒放的生命,向世界表达倔强。你是崖畔的桂,雪中的梅。”
耳边响起2020感动中国人物张桂梅的那句:“知识改变命运”。
改变千千万万女子的命运,改变千千万万大山里女子的命运。
项夏一度热血沸腾。
她没那么伟大,但她也想做点什么。哪怕微小。
项夏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山壁,往下一探,是万丈深渊。
听说下雨还会滑坡。
项夏想起放学时没有家长来接的学生,三三两两做伴归家,一路攀着山路往家赶。远的可能要摸黑回去。来上学,包里都放着手电筒。
最大的学生不过就六年级,也没多大。也不知他们安全归家否。
这万丈深渊,让人看着害怕,像是一条不归路。
夜里,项夏翻着自己的教案,看着明天的课件。
明天要讲古诗“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诗她小学就学过,没想到今天她要讲给她的学生们。
这真是新奇的经历。
项夏想着要怎么讲,才能让它更生动有趣,更能激发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在教案上写写画画,直到她满意。
不一会,项夏又盯着教案,发起呆来。
山里的孩子质朴,眼睛盯着你,勾人,让人久久不忘。
但那眼神有时候是木讷的,是无神的,更多时候带着一丝迷茫。
这些天来,项夏跟他们讲山外的世界,讲山外的游乐园,讲路上的霓虹灯,讲那滚滚车流摩天大厦,孩子们眼睛里放着光,带着探索的欲望。
但他们上课又是懒散的,是嘻皮笑脸的,是漫不经心的,是听过就忘的,带着让项夏说不清道不明的随意,随心,随性。
好像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没有目标,不知为何而学。
项夏想起自己当年因为家里没电了,走了十里路,找到一盏路灯,常常在路灯下喂一夜蚊子看书的情景。
她总念叨着知识改变命运,想要出人头地,想走出农村,往更繁华的地方去。
她不歇止地努力,在跟命运抗争。
可半个月过去了,她在这群孩子身上,看不到这样的追求。
班里三十五个孩子,全班来齐的日子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不是这个请假就是那个请假。请假的理由五花八门。
理由最多的,便是家里有活走不开。
给家里打猪草比上学都重要。让项夏失神了很久。
项夏不知道怎么改变这个现状。夜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