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尊贵的神明却始终端坐在他神骏的战马上,好像那就是他的宝座,根本懒得亲自踩一踩角斗场中的沙土。
“别跟杂兵为难,是时候发动单挑技能了。”路明非的耳边忽然响起小魔鬼的声音。
“我该怎么做?辱骂他的老娘么?我不觉得他是个容易生气的人。”路明非用衣摆擦去刀上的黑血。
“嘲讽技能对他确实没用,但你有没有听过‘狂猎’的传说?”
路明非还真的知道,因为楚子航的缘故,他特意研究过关于奥丁的种种传说。传说奥丁最大的爱好就是狩猎,在幽暗的黑夜中,古代的欧洲人偶尔会遭遇黑色的神明骑马跨过荒原,展开大规模的狩猎,他所过之处的生物都会死绝,他并不需要这些猎物的血肉,只不过享受纵情狩猎的乐趣,是为“狂猎”。
狂猎的主人正是奥丁,那对彪悍的猎犬其实是他座下的霜狼,他的骏马永远不知疲倦,乌鸦们在天空里为他指明猎物的方向。当他遇上值得亲自动手的大猎物,他就会纵马上前,乌鸦、霜狼和随从们都不被允许帮助他,他会亲身和猎物战斗,直至割断猎物的喉管。与其说那是狩猎,不如说那是猎手和猎物的角斗,双方都赌上尊严,必须以死亡为结束。
“是时候向奥丁宣布了,你是值得他亲自下场的大猎物。”小魔鬼说,“用杂兵来耗死你有损他作为神的威严。”
“作为一个二流武将,你被吕布的军队包围了,于是你当机立断向吕布发动单挑?”路明非叹气,“你这招叫送人头!”
“狂猎里有条隐藏规则,就是如果猎物避开奥丁的致命一击,奥丁就必须放猎物逃走。而逃跑这件事,你很擅长。”
“卧槽!这么说来奥丁大神还真的是个讲究的好汉!”路明非一刀刺穿一名黑影的咽喉,拔刀时溅出的黑血像是黑色的扇面。
他们已经击杀了不少的黑影,但战场上没有任何一具尸骨,只有黑水滚滚奔流。不断地有黑影从积水中起身,它们的人数永不减少。
诺诺那边的情况更糟,她已经保持不住开始那种轻灵的剑路了,回到了搏命式的打法。英灵的黑血带有腐蚀性,烧烂了她的衣服,露出半边肩膀和整条胳膊。路明非不得不大开大阖尽量扩大自己的攻防范围,以免她遭遇背袭。曼荷莲女子学院的那段生活让诺诺退步了,而与此同时路明非则在隐秘的战场上出生入死,如今的战斗力凌驾于诺诺之上。
时间就是这么搞鬼,当初诺诺是个骑着红马的女骑士,拉着路明非上了她的马背,带着他去了遥远的国度,告诉他说你也是可以成为骑士王的男人!时隔多年笨蛋都快混成骑士王了,可昔日闪光的女骑士却已经下了马,准备嫁入豪门过崭新的人生了,告诉你说人生不只有一种活法……真特么的有种岁月如飞刀飞刀哔了狗的感觉。
路明非心里胡思乱想手里却没闲着,飞脚猛踹一名黑影的下体,没想到对方一个马步蹲,生生吃了他那一脚,想来生前是什么十三太保横练的好汉。奥丁大神这个庞大的英灵殿计划还真是来者不拒,从古埃及的镰状剑到东南亚的鞭剑,英灵们拿什么家伙的都有,是支名副其实的八国联军。
路鸣泽说得没错,这么打下去输的必定是他们,与其这样,不如丧心病狂一把跟神叫板!
想从神的狂猎里逃脱,无疑得有超强的运气,但要说狗屎运之王,他路明非自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路明非挥刀逼退身边的黑影,猛地站直了,摆出一个立如松的Pose,挥刀指向高处的奥丁:“呔!狗日的别靠杂兵啊!”
结果他琢磨了半天,侮辱的还是奥丁的老娘……路鸣泽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这样不行的啦哥哥,向神挑战,要以血为印。”路鸣泽拍了拍巴掌,时间流速骤然变慢,只有路明非和路鸣泽可以在其中闲庭信步。
他来到路明非面前,伸手在他的眉心里画了一道短短的竖线,他没有留指甲也没有用刀,却轻而易举地切开了路明非的额心。他又咬破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血和路明非的血混在一起,然后以血为墨,在路明非脸上画出了古老的图腾。路明非低头看向积水,积水里映出的那张脸好像墨西哥丛林里的美洲虎战士,那神秘的图案在凶蛮中透着玄妙,跟龙文的结构颇有相似之处。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奥丁,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大神震动了。
路明非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张枯朽的面具下,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狂风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吹去。
奥丁的天蓝色大氅在风中猎猎飞动,他在大氅下穿着残破的甲胄,浑身缠满裹尸布,裹尸布表面写满血红色的咒符。
那匹雄骏的战马缓缓地站起身来,打着响鼻,硕大的鼻孔中喷出细碎的雷屑。之前它一直是半跪着的,此刻才能看清它足有八条修长矫健的腿,华美的长鬃像是战旗那样披洒下来,肌肉在布满细鳞的皮肤下水波般起伏。那是一头神话中的生物,北欧神话中它的名字叫“斯莱布尼尔”,号称可以自由地奔行在大地、海洋和天空中,这个世界上的地方没有它不能抵达的。
时间恢复了流动,英灵们不约而同地退后。诺诺的工具刀刚刚刺穿一名英灵的心口,而那名英灵正要用利爪撕裂她的脖子,但它忽然停下了攻击,缓步退了出去。随着它的行动,工具刀从它的心口里一寸寸地退了出来,最后留下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口里飚出大量的黑血,那名英灵双膝跪地,迅速地化为黑血奔流而去。
他们已经是奥丁的猎物了,旁人就不敢再把哪怕一寸刀刃加在他们身上。
奥丁带马前行,身边的火焰拖曳在身后,像是巨大的旗帜。马蹄声滴滴答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路明非的心口上。
路明非捂着胸口叹了口气:“我信你个鬼!你这个魔鬼坏得很!好吧你确实是个鬼……”
奥丁似乎根本不是来跟他们战斗的,伟大的神祇只是高举着自己的旗帜向前,是你不知死活地非要挡在他的前方。他的威势像是缓慢推进的海啸,远远地就能压得你无法呼吸,别说挑战他,你都没有信心在他面前站直了。神不必对你出手,神从你的面前经过,你就被他的火焰烧毁。路鸣泽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给他出这种馊主意,而他居然照做了。
路鸣泽伸手按住他的右肩:“Something for Nothing…No Glues…Black Sheep Wall!”
都是路明非的常用言灵,以往都是要花费生命来购买使用权的,今夜的小魔鬼却慷慨地放出了三个。
Something for Nothing,似乎是用来解放路明非的血统的,强大的增益性言灵,全面提升。
No Glues,用来压制对方的言灵能力,效果等同于戒律,他曾经用这个言灵强行地打断赫尔佐格不许他释放言灵。
至于Black Sheep Wall,倒是他眼下最需要的,能帮他在任何迷宫中找到出路。
心脏中像是涌出了岩浆般的热流,沿着血脉去往全身,他有种全身细胞都在涨大的错觉,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自信,握刀的双手缓缓地收紧,心跳声激扬得像是战鼓,他再看奥丁的时候,已经不觉得那尊神的身影投射过来都像是高山要压垮自己,反而跃跃欲试想要跟他战斗。笼罩奥丁的雷霆和火焰也悄然熄灭,No Glues和戒律的原理似乎都是强行恢复领域内的元素平衡,没有了元素能量的波动,绝大部分言灵都无法释放。
路明非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那辆迈巴赫。雨水打在它身上,溅起的水花仿佛一层微光,它像是一匹无主的骏马被遗弃在路边,没有人管它。那是来自Black Sheep Wall的提示,当年带着楚子航逃出这个迷宫的恰恰就是那辆迈巴赫。
小魔鬼把一切条件都给他准备好了,但最重要的事情还得他自己做——躲过奥丁的致命一击,从几乎必死的狩猎场里逃脱!
奥丁忽然带马冲下,带着滚滚的水流,像是奔行在狂涛之中。
他没有动用那支标记他大神身份的矛,而是拔出了背后的铁剑,在头顶旋舞,发出鬼哭神嚎般的风声。
路明非一把推开诺诺,提刀向着奥丁冲去,诺诺惊得目瞪口呆,本想冲上去帮忙,却被十几把利刃封锁了道路。
英灵们并不伤害她,但不允许她打搅那场性质神圣的战斗,从奥丁下场的那一刻开始,战场只属于他和路明非。
八足天马立起来,铁剑落向路明非的头顶,路明非双膝跪地在积水中滑动,双刀交叉在自己面前,试图攻击八足天马的腹部。这是步兵对骑兵的标准战术之一,马腹是重装骑兵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但八足天马有四对铁蹄,两对后蹄蹬地跃起,两对前蹄重重地踩踏下来,路明非只得侧身翻滚,还没来得及起身,铁剑就从脑后扫了过来,风势、马势、剑势,几股力道合并在一起,路明非举刀格挡,虎牙丸倒是扛住了这开山碎石般的一击,路明非却被震得离地飞起,落地一时间没能起身,捂着胸口咳出了两口血。
八足天马旋风般地回转过来,奥丁高举铁剑又是一剑劈下,再度把路明非震飞。八足天马像是跳着盛装舞步那样原地转身回踩,路明非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台八臂哪吒似的战斗机器,没有任何死角,心里破口大骂说有种下来打啊!骑马算什么好汉!不是说好不带帮手的么?你那匹蜘蛛一样的马算怎么回事?有种等我上了车我们再来打啊!你看我不把轮胎印子印你脸上!
心里的吐槽像是狂风暴雨,而剑刃构成的风暴更加峻烈。
被Something for Nothing激发的高昂斗志还在起作用,但路明非已经深刻地理解了自己和奥丁之间的差距,那是神与人,天与地。
他喘息着,举刀横在自己的面前,在镜面般的刀身中凝视自己的眼睛:“不要死!”
路鸣泽赋予的三条言灵都是一次性的,“不要死”却是他的看家本领,这条蟑螂般的命帮了他很多次。他不能倒下,他若倒下,自己肯定会被奥丁砍下脑袋,诺诺也会被英灵们插在武器上举向天空吧?当年在他眼里诺诺是何等威风的姑娘,好像无所不能,如今也大大咧咧地表示自己要扛事儿,可在路明非眼里她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而且这是他路明非犯的错误,他不该把这个姑娘从修道院里带出来,不该断送她即将到来的婚礼和大好人生。
虽然是芬格尔动的手,但那一刻路明非心中是欢喜的。这趟有诺诺,那它就是旅行,没有诺诺,那就是亡命。
诺诺根本看不清这场死斗,奥丁和路明非的速度都快到难以分辨本体和残影的地步,雨中反复回响着金属的轰鸣,奥丁带马盘旋如疾风闪电,沉重的铁剑盘旋飞舞,路明非被反复地击飞又反复地爬起来,血气弥漫开来又迅速地被雨水洗去。
路明非艰难地再度起身,身体不断地摇晃,左侧的膝盖骨应该是粉碎性地骨折了,这种程度的伤势短时间内是无法修复的,“不要死”也无济于事。奥丁停下马来,遥遥地望着他,狩猎进入了收官阶段,跟西班牙人斗牛的程序差不多,长矛手和花镖手先把公牛折磨得严重失血,斗牛士才会飒然登场,用长剑刺入公牛的心脏。现在那一剑就要来了,奥丁从马鞍上提起了那支扭曲的矛,那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他举矛向天,天空中乌云滚滚,不断地有雷电砸在矛头上,矛头变得闪闪发光,像是某种晶体,小魔鬼的No Glues仍在起作用,周围环境中的元素波动都被压制住了,但它管不到那支矛。
好像是走投无路了,路明非歪歪斜斜地站着,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个关于马的说法,说如果一匹野马的膝盖受了伤,它就会被同伴抛弃在旷野里,任凭它被猛兽吃掉。因为奔跑对骏马来说就是生命,当它再也不可能追上同伴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卡塞尔学院岂不就是这样的一个马群?你刚加入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找到了家,可你渐渐发现那些不够格的、受过伤的、跟不上的野马都被丢下了,比如公猪尼奥,马群永远奔跑,可是构成马群的马不断更换。当他这个执行部之龙无法再腾飞的时候,他也会被丢下,因为飞翔就是龙的生命。
可最终这个马群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最后抵达终点的那匹马又是谁呢?
斯莱布尼尔嘶吼起来,躁动地用铁蹄刨着地面,路鸣泽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别分神!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路明非精神一振,忽然想起路鸣泽说的规则,猎物如果能避开奥丁的致命一击,就能从狩猎场中离开。
就像某些游戏的设计,玩家丝血的时候如果能够看破对方的招数,就有机会发动威力巨大的逆袭技。路明非强撑着站直了,死死地盯着那支矛,在神话中它的名字是昆古尼尔,是用世界树的枝条制成的,这意味着它是一件接近世界本源的武器,它的轨迹是命运女神亲笔画出的,被它锁定的敌人注定无法逃脱。这是一种规则系的能力,要想破解就必须熟悉规则,可路明非对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
还有一种说法说昆古尼尔的轨迹其实就是闪电,闪电无可躲避,因为那是世间速度最快的东西,要想躲避闪电就要预判闪电的轨道。
奥丁挥动了那支矛,动作轻盈,不像是杀敌,倒像是艺术家在挥动画笔,画出少女风中的一缕长发。
所有英灵都高举武器无声地欢呼起来,仿佛这是一场盛典,用猎物的鲜血凝成。
昆古尼尔真的在空气中画出了繁复的图形,像是一朵繁复的花,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在路明非身上,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昆古尼尔会打出什么样的攻击,但知道自己应该躲避,可左膝盖的伤拖累了他的动作。
那朵用雷电绘制的花猛然间绽放,雷电构成的纹路恣意地放射,就在这时有人从侧面狠狠地撞了过来,把路明非撞得翻滚出去。
是诺诺,当英灵们振臂欢呼的时候,她就被解放出来了。她感觉不到昆古尼尔的死亡气息,不理解为什么路明非忽然呆住了,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当她想要闪避的时候,奥丁已经出手了。电光照亮了那张惨白的小脸,千万道电光从四面八方射中诺诺的胸口,爆出无数白紫色的电屑。路明非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连血管和脑神经都给冻住了。
诺诺缓缓地跪在积水里,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伤口,路明非呆了几秒钟之后才拖着伤腿扑上去抱住了诺诺:“师姐!师姐!”
诺诺一把推开他,呆呆地看着制服的胸口位置,威能骇人的雷电却只是在胸口下方烧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漆黑孔洞。
“师姐!师姐!”路明非又跌跌撞撞地扑了回来,埋头想研究诺诺的伤口。
诺诺伸手把洞口挡住:“回家研究你的芬格尔去!”接着一个虎跳起身。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看起来神完气足,奥丁的电击不但没有伤到她,感觉反而给她充电了。
心里的紧张感暂时解除,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雨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喘着喘着就躺在了积水里。
昆古尼尔的矛尖缓缓地垂落,奥丁魁伟的身形坍塌在马背上,甲胄缝隙里冒出浓郁的白烟,斯莱布尼尔嘶吼着退后,英灵们冲上前来紧紧地拱卫着它们的主人。看奥丁的模样,似乎真是耗尽全身功力打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击,暂时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但瘸了一条腿的路明非值得大神倾尽全力么?诺诺似乎也只是被猫抓了一下。路明非隐约觉得不对,但是来不及思索。
诺诺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大概是想扎奥丁一刀试试,但路明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冒险的行动。就算眼下奥丁处在虚弱状态,他们也杀不穿奥丁身边的英灵。按照路鸣泽所说的规则,狂猎到此就该结束了,奥丁的致命一击没能杀掉他,他就获得了离开狩猎场的豁免权。他拉着诺诺缓步退后,所到之处英灵们都让开了道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无穷无尽的雨声。
路明非拉着诺诺来到迈巴赫旁边,示意她去副驾驶座,诺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曾经制造过奇迹的东西,你别管它怎么制造的,没准还能重复那个奇迹,法拉利虽然跑得更快,但在尼伯龙根里时间和空间都不再是确定的。
没有人过来阻止他们,英灵们的目光追随他们转动,雨水打在他们的铠甲上,甲片相互碰撞发出声音,像是铁质的风铃。
车里不见任何损伤,车座还带着微微的暖意,他们刚坐下去,屏幕就亮了起来,行车电脑自行启动。
“你有车钥匙么?”诺诺小声问,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亡魂。
路明非给问得愣住了,他怎么把这个岔忘记了,赶紧在仪表台周围摸索,忽然又想起楚子航说过这台车是声控的。
他敲敲显示屏:“Hello?Can you do me a favor to start the engine?”
“它是一台行车电脑!不是你的秘书伊莎贝尔小姐!要用命令式的语气!”诺诺被他给整无语了。
“好好好!Start Engine!”路明非试着模仿楚子航的声音,迈巴赫还是没有回应。
路明非又想这车是奔驰车厂生产的,于是换用他不太灵光的德语说:“Motor starten.”
“Запусти двигатель. ”他连俄语也整出来了,毕竟跟零吃了几年的夜宵,俄语方面略有点积累。
“你怎么不试试日语呢?”诺诺扶额。
“エンジンをかける?”路明非张口就来。
“你特么还真是小小翻译家啊!”诺诺掐住他的后脖子,“这是一台定制车!它适用的语言是随车主的!”
“是我把问题想复杂了!”路明非一拍方向盘,“启动!发动!点火!”
他不知道这台车的启动口令,干脆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也不确定自己模仿楚子航的声音能不能骗过行车电脑。
迈巴赫微微震动,排气管喷出了浑厚的声浪,行车电脑淡淡地说:“欢迎回来。”
路明非大喜过望,他听楚子航说过这台车被设置为只有三个人的声音能启动,而第三条声纹钥匙原本是留空备用的,结果被楚子航的老爹偷偷录入了楚子航的声纹。如此看来十几年前的老车固然豪华,安全性却不过尔尔,他模仿楚子航的声音也能蒙混过关。
迈巴赫无声无息地在英灵们中间滑动,英灵们组成的人墙顺次裂开,这些由腐朽肉身、金属甲胄和黑氅组成的墙壁仿佛无穷无尽。
路明非和诺诺都紧紧地握着枪柄,弹匣里差不多是他们最后的子弹了,隔着车窗,数不清的金色眼睛流淌着火焰,默默地凝视他们。
“你那辆法拉利值多少钱?”路明非悄声问诺诺。
“我怎么知道?我都说了那是我借来的。”
迈巴赫正从法拉利的侧面滑过,路明非降下车窗,对准法拉利的油箱连续射击。
随着轰然巨响,火风裹着各种各样的碎片横扫了附近的英灵,法拉利的残骸熊熊燃烧。
那些墙壁终于松动了,路明非猛踩油门,引擎怒吼,转速瞬间就升到了红线区。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爆响,迈巴赫顶着英灵们向前冲去,原本相安无事的英灵们暴怒起来,但它们终究也是某种形式的人类,无法跟这台西装暴徒式的豪车比拼力量。
路明非把它们撞到路边的护栏上,换挡退出一段距离,又一次猛撞上去,总算撞断了护栏,把几名英灵撞下了高架路。
曾经赫赫有名的迈巴赫,世界上排名前列的超豪华轿车,被路明非开成了推土机,在英灵之中旋转,满耳都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路明非吹散枪口的硝烟,把沙漠之鹰丢在仪表台上:“我是想知道我刚才那几枪花了多少钱。”
“几百万?一千万?邵一峰的车都很贵,你估计赔不起。”诺诺耸耸肩。
“那就好!反正我也没准备赔!”
他们最终冲出英灵们的包围圈时,不由得兴奋地击掌庆祝,满心都是死里逃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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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巴赫在高架路上飞驰,路明非打开天窗,任凭雨水淋进来,冲刷身上的黑血。
左边膝盖的粉碎性骨折还在恢复中,但“不要死”的效果压低了痛感,身体内外的出血口也都结痂了。
诺诺把长袜脱下来套在被英灵之血腐蚀的胳膊上,路明非把风衣脱下来递给她,她也不客气,接过去套在身上。路明非身上的风衣虽然是在伦敦的成衣店里定做的,但材质是执行部提供,面料耐磨耐腐蚀,还混纺了极细的金属丝进去,强度虽然不够防弹,但普通的刀具割上去是打滑的,而诺诺那身可爱的JK制服已经在打斗中烂成了布条。
车灯把前方十几米的空间照得雪亮,除此之外只有一片黑暗。满世界都是风声、雨声和树木摇曳的声音。
诺诺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真不可思议,他们居然能把你训练成学院需要的那种人。”
“学院需要的那种人?学院需要什么人?”路明非盯着前方的道路,眉头紧锁。
“恺撒和你,最初都不像是学院需要的人,可你们都变得不像自己原来的样子……”诺诺扭头看向窗外。
路明非心中一动,想到多年前用雨水清洗伤口的那个人其实是楚子航,当时他觉得很酷很飒,如今他自己做这些事也顺理成章了。
“我们还没有离开尼伯龙根,还不算彻底安全。”路明非关上了天窗。
“逃离尼伯龙根的办法,要么杀死构造它的主人,要么找出它的规律。”
“我们对这个尼伯龙根的规律一无所知,我们也没本事杀了奥丁。”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微光,路标牌从上方闪过:“前方还有1km抵达高速路出口,请减速慢行。”
雨幕中出现了一座静悄悄的收费站,开阔的八条车道上一辆车都见不到,却有一条通道亮着可以通行的绿灯。
那一刻路明非开心得差点蹦起来脑袋撞上车顶,难道说这辆迈巴赫持有离开尼伯龙根的特许权?当年把他从北京地铁的尼伯龙根里接出来的也是一列身份神秘的地铁。他不假思索地转向那条通道,根本不减速,前面若是有抬杆,那就直接撞断好了,没想到那根杆非常配合地抬了起来,迈巴赫带着蒙蒙的水雾冲下高架路,驶入了这座城市的CBD。
路明非抬眼看向前方的建筑群,心忽然沉入了谷底。
暴雨倾盆,天幕像是铁铸的锅盖,严丝合缝地盖在摩天大楼顶上,街道上空无一人,红绿灯单调地变换。
每座建筑都显得那么扭曲,像是随时会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楼顶的大屏幕里、大楼的玻璃幕墙里都站着奥丁的身影,巨大的火色圆光、巍峨的八足神骏、暴雨中的神祇从四面八方每个角度俯瞰着这座城市,连路边的电子告示牌上都是奥丁的形象,但因为像素很低,居然还有点萌。
他们低估了这个尼伯龙根,它的尺度远不止那条高架路,收费站也不是尼伯龙根的边界,就像宠物仓鼠奋力地逃出了自己的玻璃房子,以为从此就自由了,可外面的空间依然属于它的主人,主人拎起它的小尾巴就能把它丢回玻璃房子里去。
路明非踩下刹车,迈巴赫带着水墙停在红绿灯下,这并不符合交通规则,但尼伯龙根里也不会有人来管他们。
“迷宫的属性就是这样的,我们一直往前开,是无法开出迷宫的。”诺诺低声说,“你熟悉这里的道路,有什么建议么?”
“我家这边的地势,东边高西边低,东边是山西边是海,往西开也逃不出去。”路明非说,“能试的只有南边和北边。”
诺诺沉吟片刻:“往南开试试。”
路明非瞥了她一眼:“判断依据是什么?”
“南方是我的幸运方向。”
“好的。”路明非重新发动车辆。
“这么扯淡的答案你居然不吐槽?你居然跟我说好的?”这回轮到诺诺惊讶了。
“师姐你以前回答很多问题的答案也都很扯淡,我也都说好的,只是先吐吐槽而已。”
迈巴赫在CBD区里出名的星海大街上奔驰,每座大楼的玻璃幕墙里都站着一个奥丁,当迈巴赫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会缓缓地转头,居高临下的目光中透着冷漠。路明非把油门踩到底,引擎怒吼迈巴赫狂奔,但不知何处传来的渡鸦的叫声始终尾随着他们。
这是一座属于奥丁的城市,光彩灿烂,空灵诡异,它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很美,但你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