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孚单方承诺李英音,虽然他们名为夫妻,但她如果有一天后悔了,想离开时,她随时可以要求和他离婚。
李英音浅笑。
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是断了自己所有后路,又怎么会容许自己后悔。
她送走常思孚,一人独上西楼。
望着楼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她摸了摸自己肩膀处还在隐隐作痛的旧伤。
其实,早在半年前她就已经只身回到京兆地方。
因为父亲去世前交给她一封信,让她成年后回到京兆,亲手将信交给外交部顾先生。
那信上字字句句皆是肺腑箴言,父亲盼二一条早日被废的殷切之心字字滴血。
她自知自己无能,无法进入外交部为国效力。
但是,父亲曾在信中切切嘱咐昔日的同窗,一定要在1923年想办法在国际上取消二十一条中日本人对中国享有的各项特权,收回失地。
这几年,国内军阀混战,人民苦不堪言。国际形势也变幻莫测,英美大国对日本的的态度朝令夕改,令人捉摸不透。
天下攘攘,皆因利而聚,又因利而散。
而自己脚下这片孕育了自己祖祖辈辈的土地却沦为了各国利益争夺的牺牲品。
李英音回京兆之前,张子羽曾到过湖北。
再次重逢,他不是没有向她多次表达过他的遐思遥爱。
可是她每一次都以家父在世时已为自己订下婚约为由婉拒。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从父亲去世,阿娘便生怕她再出了什么事端,于是对她多加保护,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地操心着。
她早就想回京兆替父亲送信,可每一次都被阿娘以死相逼、声泪俱下地拦下了。
和常思孚成亲,是她仅有的一次回京兆的机会。
再后来,张子羽离开湖北一段时间,等到他再次回到李英音身边时,居然带着常思孚亲笔手写的解除婚约书。
她在愤怒中撕毁了解除婚约书,与张子羽彻底决裂。
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和张子羽再无交集。
然而造化弄人。
她让家中长辈二伯给常家柒夫人致信,询问双方亲事是否做数后不久,常家便带了三书六礼前来提亲。
常李两家刚叫人合了八字,确定了成亲的日子,李英音便开始收拾行李要往京兆地方赶。
李家长辈都当是自家的小姑娘长大成人了,想要早点嫁为人妇。
只有李英音的阿娘知道,她女儿是带着自己丈夫的遗愿回到京兆。
回到京兆地方后,李英音被父亲的昔日好友安排在了郊外的一处公馆暂且住下。
在那里她每天都可以听到各国的外交官在讨论时事。
让她感到充满希冀的是,废止二十一条收回山东半岛,不仅是父亲的遗愿,也是那些同样爱国的外交官们的夙愿。
李英音就这样一边关注着国际形势,一边等着婚期临近。
直到有一天,她上街采购时遇到了正在罢工游行的工人和学生。
她只是驻足看了一会,就被卷入了一场帮派追杀。
被追杀的人正是常思孚。
虽然几年没见,除了长高了些,常思孚模样倒是没有大变。
李英音看到是熟悉的面庞便追了上去,谁知正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向常思孚身后砍去。
李英音看到已经来不及喊常思孚躲开,情急之下便冲过去想要推开那持刀之人。
不料她自己被划伤。
所幸之事是张子羽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在危难之中救了李英音一命。
那一次意外,张子羽的脸颊也被刀刃划伤,从此他脸上便有了一道去不掉的疤痕。
由于当时场面混乱,常思孚并未看清为自己挡刀的女子的模样。
等到李英音被柒夫人接进常家备婚时,常思孚告诉李英音,他不会喜欢上李英音,而且他欠另外一个女子的恩情要还,如果她同意解除婚约,他可以背负退婚的骂名向两家长辈认罪。
李英音拒绝了常思孚解除婚约的提议。
她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她一向清冷自持,她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被退婚。
那段时间,常思孚说她迂腐、说她守旧,说她不懂的为自己争取幸福的权利,她都抿着嘴淡淡一笑而过。
真正动摇过李英音,让她有了退婚念头的,是今日婚礼仪式开始前,章珍跑到厢房找到她。
章珍跪在她面前,求李英音嫁给常思孚后,同意常思孚纳自己为妾。
章珍从进门便梨花带雨道:“我自知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少爷,像我这样的出生低贱的女子本该是被卖到青楼任由男人糟蹋的命运,可是少爷他不嫌弃珍儿出身,在医院帮我付了医药费,还给我安排了住处躲避常戒的骚扰,我与少爷情投意合,少爷也答应我会替我从常戒那里赎身,然后明媒正娶我回家,可我万万不敢觊觎您正室夫人的位置,我只求您同意少爷纳我为妾,如果您不同意,那珍儿只能以死明志。”
李英音看着章珍的谈吐举止,不像是没上过学的丫鬟,猜想她可能是某户落了难家的小姐。
如今这乱世,昨个儿还高朋满座,今日便因为得罪了北洋政府的哪位权贵被抄家的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对于李英音而言,大婚之日,便见了自己新郎的心上人,这事让她头痛。
她没有答应章珍的乞求,虽然她是常思孚即将过门的妻子,但是她也没有权利决定常思孚是否纳妾。
因为心烦意乱李英音便留下章珍一人在厢房,她小跑着离开厢房想要到后院散心。
哪知她出门便遇到穿着新郎长袍的张子羽。
张子羽没有多说,只是告诉她人命关天,让她把那几个人先藏起来再说。
李英音看到张子羽的着装,心中便猜到了张子羽有意带她离开。
那一刻,她真的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张子羽此时带她走,她会义无反顾的离开。
可那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正如她还要帮这突如其来出现的三个人躲藏一般,对她而言,比起儿女情长,她身上总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