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不久,高考报名开始体检了。
陈有福趁着车间检修的空闲,到了学校,找到班主任严老师,问这体检对考大学有影响没有?主要是视力,毕竟现在陈为平的视力只有0.1了,矫正视力也不到0.4。严老师说应该问题不大,只要不考那些对视力有特别要求的军校、高科技专业就行了呗。
陈有福还是不放心,琢磨又琢磨,出了校门,骑自行车,直奔大舅子周爱国的单位。周爱国是高中毕业,高学历,有文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常年被单位外派到各省市接洽业务,见多识广。在陈有福眼里,这个大舅子就是个万事通,让他拿主意,准没错。
在周爱国的单位办公室,陈有福说明来意,说:
“大哥,这外甥体检的事,你还得拿个主意啊。”
“有福啊,实话实说,我也没上过大学,也不能瞎说。这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要慎重,要慎重,你让我想想啊……”
周爱国两手放在桌子上,手指如弹钢琴一样上下跳动。陈有福端着大舅子倒的茶水,如雕塑一般盯着周爱国的脸,生怕错过了马上要公布的最佳答案。
“这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是提个建议啊,不一定合适。”
“大哥,你说,我听着。”
“体检无非就是身高体重视力,这都是现场工作人员测的,要是能找到这个测视力的人,让他多写点不就行了?”
“可是,去哪找这个测视力的人呢?”
“你别急,咱家老二以前有个同学总找老二玩,听老二说好像在县医院上班,我让老二去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这事我给老二说,你和慧兰不用管了,等信儿吧。”
“中中中,那大哥,我先回去上班了啊,车间查的紧,扣钱扣的厉害,不敢长待了。孩子的事,你多费心啊。”
周爱国送走了陈有福,回到办公室,双手继续在桌子上弹钢琴。他在想咋给老二说这个事,毕竟妹子周慧兰当年因为争工作的事已经和家里不来往了,这老二是否会殃及池鱼到下一代外甥头上,他还真有点拿不准。周爱国长出一口气:谁让自己是家里老大呢,妹妹家里有事,他这个当大哥的不能不管。
下了班,周爱国骑车到城关镇买了只烧鸡和三个打包凉菜,直奔老二周建国家。周建国当年一心想回城接老娘的班,因为大哥支持周慧兰,自己从知青点回城后没能进工厂,开始在家待业。最后,和几个倒腾服装的哥们一起干个体,走南闯北,低进高出。遇到过车匪,也见过路霸,躲过城管,进过局子。几经风雨,挣了些钱,有了自己的店面,也成了家,后来雇了几个员工,自己成了甩手掌柜,天天满城吃喝闲逛。但,纺织厂所在的那条街他从来不去,宁可绕着走,也不想多看那一眼,就为一点:膈应!
周爱国敲开了建国的门,老二在喂鱼,老二媳妇正准备晚饭。弟妹让座了老大,老二洗了手,准备泡茶。老大说:
“老二你别忙活了,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我刚下班没事,带了现成的菜,知道你这有酒,咱哥俩少喝点吧?”
“中啊,论写文断字我不敢跟大哥比,这喝酒我在行。我这啥酒都有,大哥喝啥?说个名就行。”说着,老二指指那边的酒架,上面全是酒。
“随便就中,二锅头就行,主要是和你说说话,别喝晕了。”
兄弟二人边吃边喝,做生意出身的老二看大哥欲言又止,直接打开局面:
“大哥,喝好了?说吧,今天找我,啥事啊?你这单位大领导天天忙,不会只为来我这喝酒吧?”
老二点了烟,嘬了一口,眯着眼,看着老大。
周爱国放稳了筷子,两手习惯的在桌子上敲了敲钢琴,环顾了周围,叹了口气,说:
“老二啊,你现在日子过的挺好了,大哥替你高兴,咱娘也高兴。只是话又说回来,咱家不是只有咱弟兄俩啊,咱们还有两个妹妹啊。只有咱几个都过的好,咱家才算好,咱娘心里才会踏实,是这个理不?”
“大哥,你这话说的,慧芳过的也很好啊,妹夫在工商局工资不比你低吧?她自己当个小学老师也没啥作难的吧?你这是想多了吧?”
“我说的不是慧芳,是……慧兰。”老大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
“大哥,我就知道你想说她,兜了半天,这才说实话。她当工人不是挺好的吗?这是你拍的板啊,铁饭碗,比我这个体户强的多的多啊。咋了?遇到事又找你了?我先说明啊,我可不和她争,她要啥都行,我躲远远的,可别再说我影响了她的前程。”
“老二,我知道这事上你有气,我这个当老大的在这事上确实对不住你。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我让慧兰接咱娘的工作,那也是逼不得已……”
“大哥,别说了,她的事我不想听了。你是大哥,家里都听你的,我无话可说。好在老天爷保佑,我今天也能吃的饱穿的暖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听了。她现在的事,我也不想听了。来,吃菜。让你弟妹再做个汤。”老二起身要去喊媳妇。
“你坐好,别动,听我说。不是慧兰找我的,是陈有福今天到单位找到我……”
“那还不一样吗?有区别吗?”老二很不耐烦。
“有区别!当然有区别!他是因为孩子考大学的事,遇到槛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找的我。不管怎样,咱这辈的事先搁一边不说,主要是为下一辈。外甥有难事了,你这当二舅的就忍心看着不管?”
老二弹了弹烟灰,继续吸,不说话。
老大给老二倒了个酒,接着说:
“不看僧面看佛面,算我这当大哥的求你了。”
“大哥,我就是个卖衣服的,也不是大学老师,我能帮他啥?”
“看你说的,卖衣服的能办的事多着呢。是这样,慧兰…不是…陈有福说马上高考报名了,报名需要体检,现在孩子视力不太好,想找个熟人体检时帮帮忙,能顺利报上名,别耽误孩子高考。我记得你有个同学不是在县医院?能不能帮他联系一下,都是为了孩子,别的先放一边,中不?”
老二听了,微微一笑,晃了晃头,说:
“大哥啊大哥,我是服了你了,你把我算的透透的,连我同学都算计到了。你还别说,我那同学还就是眼科的,你侄子配眼镜我都是找的他。得,既然大哥张口了,我这当兄弟的照办就是。只是我把丑话说前头,办成办不成,我可不保证。”
“中,有你这话,我今天就算没白来,咱俩这酒就没白喝。”老大心里松散了不少。
“但是……”老二蹦出这两字,让老大刚端酒的手,一下按了暂停键。“办事是为了外甥,可这办事的花销不该我这当舅的出吧?”
老大知道老二的意思,一来找人办事肯定是要花钱的,他自己今天还知道买个烧鸡呢,老二做生意的,算的清也在情理中;二来老二想通过这事,为难一下慧兰,让她知道他老二还是记着过去的事的,一码归一码,不能白帮,自己不能掉面。
老大说:“这个你放心,我给有福说过了,该花钱花钱,他也保证了,事办成了,我让他单独再来谢你。”
出了老二周建国的家门,天已经黑了。周爱国长出一口气,不常喝酒的他有点头晕,推着自行车,缓缓的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