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听到“交拜”二字,穆雪薇便极惊极喜,惊呼出声,呆呆道:“逸飞,你刚才说什么?娘子?你,你……”
谭逸飞神色郑重:“雪薇,现在我和你说一件一直隐于心底之事,你要听好。”
穆雪薇点头。
谭逸飞:“我从未和你提过我爹娘,现在我告诉你,我娘是一青楼乐伎。”
穆雪薇惊得“啊”了一声,但目中却无一丝鄙视:“那一定是,一定是生计所迫。”
谭逸飞点头:“我娘为葬父母,便自卖青楼,但却是有约在先,只献艺不卖身。”他凝望远山,半晌缓缓道:“娘吹得一管好箫,多少客人都是慕其箫音而来,这其中就有我爹。”
两只喜鹊拂过林梢,碰得枯叶飘飞。
谭逸飞:“爹和娘是真心相爱,他为娘赎了身,但家里却不能容娘进门,爹就租了一处院子安置娘,之后便有了我。”他目中乍现光彩,“我周岁那天爹极为高兴地来找娘,说是家里终于答应纳娶娘了,我们可以认祖归宗了!”
穆雪薇也跟着高兴:“太好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日了!”
谭逸飞忽的目中一沉,一拳击得尘土四扬!久久无声,神色黯然而沉痛:“谁知就在迎亲的前一晚,我爹家遭了大祸,全家都、都命失火海。”
“啊!”雪薇惊得面色一白。
谭逸飞:“我和娘相依三载,娘自认无力供我念书立业,便咬牙重做回乐伎,换来一笔钱将我托给好心的邻家大婶,让大婶带我远走,而这一切我还全不知。就在娘重拾乐伎的第一日,就遇到了一个极恶毒的倭贼,那人居然想对我娘无礼!我娘拼了命地推开他反身就跳了楼!”
雪薇惊得大叫!
谭逸飞:“我当时已吓得完全不会动了,要不是德财婶把我抱走,我肯定被那倭贼杀了!”
穆雪薇忙轻掩他口:“逸飞……”心知若非自己接二连三误会逸飞,他也不会如此急迫地带自己来这无人之地交拜,他就不会如此痛苦地回想家门不幸,本来说好了等他功成名就完成爹娘遗愿再行大礼,自己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地去猜疑呢,哎,穆雪薇!你太小气了!想到此后悔不迭,“都是我不好,逼你想起了伤心事,都是我不好——”
谭逸飞握住她手:“不,雪薇,我怎会不知这是因为你对我情深义重啊。也怪我没和你说清,只因沈老板的遭遇像极了我娘,我自然而然就对她生出三分同情,但绝对没有半分别杂念,我今生所爱的女子只有两位,一位是我娘,一位就是你,穆雪薇!”
雪薇已感动得泪珠迸出。
谭逸飞:“话已说明,你要是嫌弃我娘的身世……”
“不不不,半点也不,永远都不!”雪薇急得脸立时红了,“逸飞,昨晚的事错全在我,我怎么又怀疑你了?我怎么就这么没气量!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谭逸飞终于有了笑容,他从怀中掏出久藏的一个布包,包中是一对陈旧的银叶子:“这是我娘留下的,是爹送与娘的定情信物,来,戴上它,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穆雪薇惊喜地抢过来仔细看,如同捧着一生至宝。
谭逸飞目中已泛泪光,他拿起银叶子,轻轻的郑重的戴在雪薇耳畔,端详着,突然将她紧搂入怀,两人均可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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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飞明白雪薇接二连三的误会皆因自己两年前的那封绝情信,让她对彼此感情一直没有安全感,这就很容易被缪世章察觉和利用,尤其宋宗祥对雪薇已不似之前的单纯赏慕了,他的举止已透出信号,他喜欢雪薇!这让逸飞骤然心惊!所以他必须给雪薇这个仪式,必须负起男儿的责任,他要保护这段感情,他要保护雪薇一生!
苍茫天地,静静地注视着,见证着。风已停,叶儿轻落,柔柔地倚在这对璧人身旁,旭日东升,将二人笼照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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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豹骑在马上,一辆包车随行,包车中姚大叔微笑着,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再往前渐行到最热闹的买卖街,“五柳镇商会”的招牌已在望。
推开商会大门,主座是副会长,郭老板坐于一侧,他身边全是各酒肆的老板,郭老板对面留了两个位子,旁边是几位记者和摄影师。
刘二豹:“咋这么多人?这是干啥?”
郭老板:“呀,刘团总,姚老哥,请坐快请坐!”
副会长:“啊,两位请坐,柴会长与谭逸飞先生的约定已然轰动商界,给五柳镇也造成了一些不利声闻啊,所以今日柴会长不便前来,全权委托我代为处理。请来各位同仁和记者朋友做个见证,今后五柳商会与九仙商会还是和平共利的兄弟邦镇嘛。”
众人:“好,好,本该如此。”
副会长:“好,咱们这就开始吧。郭老板,请将契约让姚老板过目,也好让姚老板放心。”
郭老板:“姚老哥,柴会长已将此田契转给了我,请看,是您的原件吧?”
一份久违的田契放到姚大叔面前,他一把捧起,甚为激动,不住地点头。
副会长一挥手,办事的将姚大叔的田契换到了刘二豹面前,刘二豹的田契放在郭老板面前,两人在副会长指定的协约上签着字,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记者在拍照。
姚大叔越发激动,眼中定定的只有刘二豹手边的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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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门大开,工人进进出出在大干着,魏永更跑前跑后地忙碌:“兄弟们加把劲儿,咱把这酒给补回来!”一抬头,看到谭逸飞竟精神愉悦地坐着包车前来,赶快迎了上去:“谭、谭老弟,闹了一晚上,你咋不去睡上一觉?”
谭逸飞和雪薇交拜终身,心中轻松不已,一笑道:“老哥和兄弟们如此辛苦,逸飞怎能偷闲啊,放心吧老哥,我撑得住!”
谭逸飞正要走进酒坊,就听一匹马“腾腾”而来,正是童铁匠,他神色忧急:“谭先生,刘二豹天不亮忽然去了姚记,和姚大叔说什么田契的事,还不让姚大叔知会你,我觉得不对头啊?姚大叔家也没电话,我就急赶回来知会你一声。”
谭逸飞:“童大哥,咱们里边说。”
进得办公室,只略听童铁匠一说,谭逸飞便一惊而起:“不好!姚大叔中计了!”
童铁匠:“我就觉着这事不对,刘二豹是个什么东西,咋就突然这么仗义了。”
谭逸飞不及细说,已抄起电话:“请问刘团总在吗?……好,多谢。”挂上电话,再急拨号,“请问可是五柳镇商会?请找贵会主事,我是九仙镇酒仙酒坊的经理谭逸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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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柳商会副会长在里屋接着电话:“对不起谭先生,在下正有要事,且按商会间的规矩,必需是商会会员才能互商议事,你们九仙商会名录中可没有谭先生的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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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此事万分紧急,请问姚记酒坊的掌柜可正在贵会吗?烦请……”
话筒中传来五枊副会长的声音:“对不住,看来谭先生还不明白商会的规程,为何不向贵镇商会请教,在下失礼了。”接着便是不礼貌的挂断声。
谭逸飞沉思片刻,再拨电话:“九仙商会吗?请问缪会长可在?”眼晴一亮,“缪会长,我是谭逸飞,有一件急事……喂,缪会长,缪会长?”
魏永更:“咋了?”
谭逸飞沉了一下,再拨过去:“缪会长……?”
话筒中传来对方重重的“咣”挂机声,谭逸飞不及思索,飞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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镁光灯一闪一闪,刘二豹将田契交到姚大叔手中,姚大叔怔怔地看着,激动得热泪盈眶:“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又回来了!逸飞,你再也不用为大叔受委屈了。”
记者提问着,郭老板在一旁露出诡笑,刘二豹有些不安。
副会长:“姚老板,如果没错的话,您就在商会重新登薄吧,这是条款敬请过目。”
姚大叔:“好,好……”
众人不约而同鼓起了掌,郭老板急切地等在一旁,刘二豹趁乱已不见了踪影。
副会长:“啊,如无异议,请在此表填上姚记酒坊的地契所在,酒品种类,还有您的印款。您这印款一落,刚才郭刘二位所签的转让合约才会生效呀。”
郭老板:“是啊是啊,姚老板此刻可是大权在握呀,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纷纷称是。
副会长:“啊,欢迎姚老板重回五柳镇商会,大家祝贺。”
众人的掌声中,笔墨印泥已端到了姚大叔眼前,姚大叔憨厚的笑着,拿起了毛笔,将自己的姓名“姚懋春”工整地填在了“认证人”后面。
五枊商会里间门缝中露出一双眯眼,阴影中柴日双笑得肆意而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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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急奔到九仙商会,匆匆上楼,“砰砰”敲门,门内却无回应,等了一刻,他忍不住要用手推门,忽听里面缪世章冷冷的声音:“进来。”
谭逸飞推门而入:“缪会长,逸飞有件急事,可否请您马上打个电话给五柳镇商会?”
缪世章冷冷看了他一眼。
谭逸飞:“我怀疑福田升用郭记酒坊和姚记田产做幌子,骗取刘团总在酒仙的地股。”
缪世章不屑笑道:“哦?谭先生诡计满腹,竟也有中计的时候吗?哈哈,真是笑话。”
谭逸飞无暇计较缪世章的贬损:“我已给五柳商会打过电话,对方说在下不在商会名录,不便详谈,所以烦请缪会长代我过问一下,力阻此事。”
缪世章不急不慌得慢慢啜了口茶,欣赏着谭逸飞的心急如焚。
谭逸飞:“缪会长,时间紧迫,还请相助。”
缪世章:“谭先生只是怀疑而已,可有真凭实据?哎,我就是疑心太重,才屡屡在先生面前失了手啊,这种切身教训先生怎会去犯呢?”
谭逸飞:“缪兄,从前得罪之处逸飞郑重致歉,还请公事公办,替酒坊打个电话。”
缪世章:“打个电话?可以。”
谭逸飞:“那么快请,不能让福田升得逞啊。”
缪世章依然慢悠悠:“打个电话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知道谭先生能否也给在下行个方便?”
谭逸飞:“当然,电话之后任凭会长吩咐。”
缪世章摇头:“谭先生何不诚意一些,先让一步如何?”
谭逸飞:“好,请问要在下去办何事?”
缪世章将纸笔推到谭逸飞面前:“就请亲笔写下绣园迁址的承诺。”
谭逸飞一凛:“缪兄,怎可趁人之危?”
缪世章毫不在意地笑笑,也不理谭逸飞,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闭目竟品了起来。
座钟“嗒嗒”一分一秒走过,每一秒都似重重敲击在谭逸飞心头,他咬牙拿起笔:“好!”“噌噌噌”几笔便已成文,推到缪世章面前,“这样缪会长是否满意?”
缪世章看了看:“谭先生真是一笔好字,行云流水一般。”
谭逸飞已几乎叫了出来:“缪会长!”
缪世章笑了笑:“好,这就打,这就打,谭先生不就是要听在下打一个电话吗?”
谭逸飞:“对,一个电话!”
缪世章拿起电话:“喂,我是缪世章……”
谭逸飞目中燃起希望。
不料缪世章突转话锋:“将仙客来各分号的酒仙全部下柜!”
谭逸飞大惊,急握住缪世章打电话的手臂:“你不是打给五柳商会的?”
缪世章有些残酷的一笑:“谭先生不就是要听缪某打个电话吗?在下不是已经打了?”面色一变,“你的酒坊既然与日商勾结,只会脏了我仙客来的柜!”
谭逸飞气极呆住,“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两人对视,谭逸飞愤怒的冒火,缪世章报复得逞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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镁光灯聚焦下,“呯”姚大叔已将印章在《转让合约》上落下!
全场鼓掌,纷纷祝贺,姚大叔慰然的欣喜的笑着……
转让仪式顺利完成,众人均笑议着出了商会,福田升门前汽车包车众多,掌柜们和记者们纷纷乘车离去。
姚大叔早被安排了一辆篷车,他一直憨厚的笑着,上车,远去。
柴日双站在窗前,狡笑着看着这一切,得意之色渐显,进而越来越高兴,终于“哈哈哈”笑了出来。
他的手中,正是刘二豹酒仙的地约!
郭老板和副会长站在柴日双身后,阿谀附和地笑着。副会长道:“恭禧柴老板如愿,这地契就是您攻克九仙镇的庆功之物啊。”
郭老板:“但是,这块田还给了姚记,给他六合重燃铺了条道了。”
柴日双:“就是要他重燃,快快地重燃!这样六合的秘方就会重现,姚老头很有一手,生料酿酒省时三倍,他不重燃,这方子我还要等到何年啊?”
副会长和郭老板恍然:“会长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哈哈哈”柴日双此时终于完全放开,肆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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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一言不发反身走去,双手用力将大门拉开,一怔,门外站满各大字号的掌柜,都愣愣地看着里面。
缪世章:“谭先生留步,这是本镇商会的条款还请拿回去细看。”
谭逸飞没有回身:“阁下可是忘记了,在下并不在册,要条款何用?”
缪世章虽轻描淡写,却又捅一刀:“身为会长,在下自然有责任提醒谭先生一声,凡与日商交易者均需处十倍罚没,把这些条款拿给先生,是证实在下所说均有据可寻。”
谭逸飞蓦然回身,直直地盯着缪世章,缪世章却避开他的目光,悠闲饮起了茶。
老掌柜看不下去了:“世章,我等在外略听一二,此事还有待细查啊。但凡合股经营,一方撤股私售是否应由另一方担责,咱们还没有定论呀。”
缪世章:“正因为没有定论,才按现有条款处理。”
另一掌柜:“缪会长,一个外乡后生,办个酒坊多不易啊,这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的,而且这事是刘团总背地里干的,谭先生根本不知道啊,网开一面算了……”
缪世章:“九仙商会历来赏罚分明,什么时候网开一面过?他是外乡人不懂商规,众位却是本镇商家,难道也不记得吗?”
缪世章加重了语气,令众位掌柜均不再说话,却纷纷从目光中透出了不满。
谭逸飞感激道:“多谢各位前辈关心,无奈旌旄执于无情之手。逸飞这就去五柳镇理清此事,在下今日在此承诺,不论发生何事,酒仙决不容日商践阈!”
说完他昂首出门,众掌柜看着他的背影,皆露出敬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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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薇回到客栈,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更加兴奋,跑到柜上向小二借电话一用。
小二把电话推过来:“穆小姐,您尽管使,旁的人我才不借呢。”
穆雪薇:“Thank you!谢谢小二哥!”
小二看着兴奋的穆雪薇,自己也觉得心里一亮,美滋滋地去收拾东西招呼客人了。
穆雪薇用手掩住樱唇,偷偷拨到了杨汉鼎的营寨:“杨大哥,逸飞和我拜了天地!我是逸飞的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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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之内,杨汉鼎一身戎装接着电话“哦?这小子终于被你收在石榴裙下了?哈哈哈……”
话筒中的穆雪薇兴奋极了:“我第一个就要告诉你!我这就去买一张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我要天天听!”
杨汉鼎:“好好好,大哥恭贺!雪薇,大哥有要事要去省西一趟,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庆祝!”
岳壑邦在帐外喊:“大哥,集合完毕。”
杨汉鼎敛容撩帘,帐外已集合好一百多人的整齐队伍,神情昂扬。
杨汉鼎:“近日有报,省西有日军欲强立领事馆,百姓强烈抵制,日军竟开枪射伤我同胞,此地原是我九军所辖,同胞浴血岂可坐视,兄弟们这就随我前去剿灭他们!”
“是!”士兵喊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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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铁锁锁住了学堂院门。
众多镇民来送孩子上学,聚在门前议论纷纷,学童们不解地望着门上的大锁。
“这是怎么了,学堂怎么上了锁呀,谭教习还没起吗?”
“什么没起?你没看这锁是朝外锁的吗?告诉你,谭教习正躺在安大夫的医馆呢。”
“呀,谭教习病啦?”
“病?是病了,风流病哟,嘿嘿嘿……”
众人表情各异,杂七杂八的瞎议论,忽然一人惊呼:“看!穆小姐来了!”随着声音朝街口看去,众人均唰的住了声,目中均是无比惊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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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林荫道上一辆包车跑在落叶中,随风带起的叶子扬在车边,被阳光照得闪烁金光。冬日的太阳暖暖的照着车中绝美的穆雪薇,她满心喜爱的看着手中新买的唱片,兴奋地笑着,左手在腿上敲着钢琴键位,右手举着唱片扬起了舞姿,欢快着哼着《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她的美丽,她的优雅,她的纯真,她的活泼,令所有路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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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另一头,骑马而来的宋宗祥和七虎也呆住了,宋宗祥本郁郁的面色仿佛忽的被一轮娇阳照亮,痴痴地望着穆雪薇,竟忘了催马。
七虎:“嗬,穆小姐真是好精神,大哥,走啊!”
宋宗祥回过神:“哦,好。”
穆雪薇的包车忽停,她从兴奋中回过神,发现学堂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全都傻傻地看着她,忙下车笑着和大家打招呼:“Hello,大家好!”
众人受宠若惊道:“好,好,穆小姐好……”
学童们立刻拥了上来:“雪薇姐姐,雪薇姐姐!”
穆雪薇笑着从挎包中拿出彩色糖分给孩子们:“你们聚在这里干嘛呢?”她看了看门上的锁,“哦,对了,谭教习他……他病了,大家先回家吧。”
孩子们:“那什么时候才开课呢?”
“不开课了!”七虎粗声道。
大家惊讶回头,看到宋宗祥和七虎威风地走来,众人均纷纷叫着“大队长,七爷”。
宋宗祥:“穆小姐。”
穆雪薇不解:“不开课了?为什么?孩子们不需要学知识了吗?”
七虎:“谁让谭稚谦干出那种……”
“七爷!”穆雪薇打断他,“孩子们都很喜欢谭教习,也很喜欢上学,你,不要让他们难过吧。”
穆雪薇纯净的目光看着七虎和宋宗祥,七虎说不下去了,宋宗祥更是心中一软:“哪里,怎么会不开课啊,就是谭教习病得不轻,恐怕学堂要关上一阵。”
七虎:“大哥,咱们不是来封门的吗……”
宋宗祥用眼神制止。
孩子们:“谭教习病了?雪薇姐姐就来教我们吧,雪薇姐姐,我们好喜欢你呀。”
孩子们蹦跳在穆雪薇身边,雪薇非常开心:“好呀,今天雪薇姐姐就继续教大家英文课。你们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孩子们都高兴极了,家长也纷纷笑着,但一提钥匙均摇头。
穆雪薇:“那咱们怎么进去呢?”
宋宗祥:“虎子,砍开!”
七虎没反应过来:“大哥,你真要开课啊,咱们可是来……”
宋宗祥已听不进去,上前掏出钢匕“唰”一刀将铜锁链削断,院门被欢呼的孩子推开,涌了进去,冷清的校园瞬间热闹了起来。
穆雪薇高兴道:“谢谢你,宋大哥。”
宋宗祥:“不客气,嘿,看这些小子,和我小时候念私塾之时一样,想来还真有些怀念呢。”
穆雪薇突发奇想:“那何不进去重温一回呢?”
宋宗祥失笑:“重温?这小桌小椅,我?哈哈……”
穆雪薇:“温故而知新嘛,当年您是学童,今天就做回先生如何?”
宋宗祥不由惊讶:“先生?”
穆雪薇现在心情极好:“是啊,表哥一直说大队长文采了得,今天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来呀。”说着大方地笑拉宋宗祥进了教室,“同学们,听大队长开课喽!”
“哇——”孩子们惊讶地叫嚷着拥进教室,宋宗祥在穆雪薇的笑颜中沉醉了,呆呆地被穆雪薇拉了进去。
七虎已经看傻了。
院外所有人都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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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姚记院中的大铜锅前倒放着一个酒坛,酒坛上敬立杜康神像,香炉中燃着三枝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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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拜杜康?只因“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或云仪狄,一曰杜康”,杜康和仪狄是华夏公认的两位酒神。仪狄是夏禹时代司掌造酒的祭司,是最早见诸史书的酿酒专家,《战国策》有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而杜康乃是夏朝的国君少康,其发现了发酵现象,始作秫酒。因曹操《短歌行》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而闻名后世,渐被制酒业奉为祖师爷。故而姚大叔要大礼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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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叔跪在香前,神情激动,非常虔诚地叩拜着。
众位镇上的老友在一旁静静地看,都替姚大叔感到高兴。
姚大叔:“懋春不肖,致六合闭门,桂园旁落,又值风烛残年,本以为收回祖业无望!幸得宗祖保佑,得贵人相助,今日所有祖业又重新归于咱姚氏门下……”大喊一声,“懋春谢恩啦——”他大礼叩首,激动得久久无法起身,众人忙上前去搀。
只听院外快马飞驰,嘶鸣一声,谭逸飞已如风般进得院中:“姚叔!”
众人一时均停住,看到谭逸飞一身疲惫满目急切,风尘仆仆显是一刻不停地急赶前来。
姚大叔乍见谭逸飞,老泪一下涌出:“逸飞?呀,这可真真是祖宗显灵了,来,快来快来,看,看!大叔这地回来了,老姚家桂田回来了!”
谭逸飞急上前扶住姚大叔,刚想脱口问话,却见姚大叔万分喜悦,不由生生忍住。
姚大叔颤抖地从怀中掏出田契,捧若珍宝的双手敬给谭逸飞看,逸飞接过,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一阵大笑,柴日双带人走入院中:“姚老板,恭喜恭喜——六合重张指日可待,谭先生,我们的酒仙也可纵横畅销了,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皆诧,谭逸飞心头“砰”的似受重击。
姚大叔:“啥?姓柴的,你来干什么?哼!你可是见我这田回来了,又打什么主意吗?”
柴日双和账房见姚大叔犹蒙在鼓中,不禁更是得意得哈哈大笑。
姚大叔有些起疑:“你,你笑啥?”
姚大叔越不解,柴日双和账房就笑得越刺耳,身后的伙计跟着哄笑。
谭逸飞实在有些忍不住:“姚叔,这一切都是,都是……”又说不下去。
“都是柴某设计的好戏!”柴日双大声的一字一字地说,“在下不但亲自道贺,还特为二位准备了一份大大的贺礼!”说着他高举手中一物,正是酒仙酒坊的一半地约,落款上那大大的柴字是如此刺眼!
谭逸飞的目光如箭般直射过去,久久怔住。
姚大叔惊得呆若木鸡,众人更是震惊无比。
柴日双狞笑:“姚老板,我可要多谢你成全喽,若没有你这田产在手,柴某又怎能换来酒仙的股子呢?如今这场好戏已赫然报上,现在是人人恭贺我终于九仙开市,哈哈哈哈……”
姚大叔急火燃胸:“原来是你做套害我!你!你!你……”
炉中对酒神的敬香尚在燃,手中的田产尚存怀中的余温,这竟全是一个大大的骗局!方才的满腔喜悦瞬时掉入冰点,天壤之别的极度落差令姚大叔顿觉天悬地转。
“啊——”他身子强烈地摇晃起来,姚婶和谭逸飞急忙扶住他,姚大叔怔怔道:“我只道不再拖累你,却反倒害了你呀,逸飞——”
只见姚大叔仰天“卟”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向后倒去。
谭逸飞急叫:“姚叔!姚叔!”
院中瞬时乱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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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坛酒仙装上马车。
仙客来的大红灯笼下,众多酒客围在一旁婉惜地看着。
“好不容易二仙合一了,可给咱九仙镇扬了个大名,没几天咋又全下柜了。”
“说是谭先生和福田升有啥瓜葛,仙客来容不下它啦”
“啥瓜葛?今天在商会我可是亲眼所见,谭先生发了誓了,酒仙决不容小日本作贱!”
魏永更和伙计们奋力将最后一坛放在车上,他本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忍不住了:“没错!大家伙都听好了,我、我们酒仙和那姓柴的不但不沾半点腥,而且势不两立!这酒仙是干净的,是干净的!”
“是啊是啊,不但干净,还带着咱九仙镇的骨气。”
“嗨!其实缪会长当时抬下手,这事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缪世章站在众人之后沉沉地看着这一切,被魏永更发现:“哟,缪会长?咋的,是来看看可是少、少搬了一坛吗?您放心,咱酒仙是最讲信誉的,就、就是抬到明天天亮,我们也一准把您分号的酒仙全清了。”
缪世章一怔:“魏老哥,不用这么急也成啊。”
魏永更:“怎敢有违缪会长的大令呢,大队长家那酒仙还、还有没有剩?用不用我们顺道也去清清,要不,您实在看着不顺眼……”他生气地加重语气,“倒掉也成!”
最后重重的一句如鞭子一般抽在缪世章心头,他目中立现愧色,待得回过神想说什么,魏永更已指挥伙计驱车走远,
众酒客摇摇头纷纷散去,一个个从缪世章身旁走过,缪世章可以感到他们那略带鄙夷的目光,不禁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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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幽静,晚霞洒在石板路上。
七虎牵着两匹马嘟嘟囔囔:“本来去赶谭稚谦出镇,自己反倒莫名其妙当了教习,真稀奇。”
他前方不远处,是宋宗祥和穆雪薇并肩的背影。
穆雪薇慢慢地走,凝思着什么:“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宋宗祥惊喜道:“穆小姐念的可是宋某刚才教的诗吗?”
穆雪薇回过神,笑道:“哦,看宋大哥讲课真有意思,好象军训一样,连教首七言诗也选了这首边塞之作,读之铿然。”
宋宗祥很不好意思:“宋某哪儿做过教习啊,让穆小姐见笑了。”
穆雪薇:“哪里,宋大哥严肃认真真有领袖风范。这首诗……似是有感而发。”
宋宗祥目中惊喜:“穆小姐真是聪明。”随即正色道,“东北局势日渐动荡,今晨省西又传来急报,有日寇欲强设领事馆,侯营长已快马赶赴,我要不是为了宗英这事耽搁了,真想和他一起去灭灭那倭寇的气焰!”
穆雪薇赞道:“宋大哥好气势!不错,护我国土本是每一中华儿女之责!”
宋宗祥心头一热,敬慕地看着雪薇,只觉她灿若仙葩,慧若星月,又是柔中带刚,心怀报国豪情,啊!她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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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大门,柴日双和账房引谭逸飞走进了五柳镇商会。
谭逸飞略一环视,房中空无一人,窗外的乌云将夕阳遮去,天色瞬时黯淡。
账房上前拉上窗帘,打开白刺刺的电灯,使屋中更增几分压抑和冷森。
柴日双:“鄙会简陋让谭先生见笑了。”拉开一张椅子,“姚老板就是坐在此处取回的田契。”挑衅地看着谭逸飞,“谭先生,请坐。”
谭逸飞看了柴日双一眼,竟真的坐在了那个座位,他面如止水,喜怒不形。
账房将两杯茶端给了谭逸飞和柴日双。
柴日双:“谭先生请。还记得那天我和先生对饮,我给了先生极为优厚的合作条件,先生少年气盛,却回我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就以茶敬客,还望先生笑纳。”
谭逸飞将茶杯推向一边,淡淡道:“上回既然说了贵我之交不在酒,今日仍是如此!柴老板没听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吗?柴老板这茶水嘛,无半分君子之味,故逸飞谢之。”
柴日双大笑:“好!先生率真,柴某佩服!只是,现下我手中已握有酒仙地契,先生想拒我千里似乎是有心无力了。”
谭逸飞沉吟着:“柴老板这四门兜底阵确实出奇不意,对内威吓刘团总出让地契,对外则借貌似局外人的郭老板搭桥,对友则以姚大叔荣归祖业心切诱之,对异则算准了缪会长必与我南辕北辙。嗯,此阵周密,是在下疏忽。”
柴日双得意地笑:“谭先生又何尝不是精于此道?要不是我早知道你和缪世章瑜亮之争,又怎么放心在商会如此大张旗鼓将姚老板请来?呵呵,先生怪不得柴某,细想想,这一阵里哪一位不是你们豆箕自煎?”他轻蔑地笑道,“中国人就是败在了这自厝同异之上。”
谭逸飞不禁有所感触:“不错,若我等同仁齐心,又何容柴老板隔岸观火?”
柴日双大笑:“先生既无力回天,何不审时度势和我福田升携手?我欣赏老弟已经很久了,我保咱们的酒仙纵横四方。”
谭逸飞淡淡一笑:“柴老板大概没算到吧,按九仙镇的商规,凡与日商做买卖都要处十倍罚没,柴老板手里的地契占股两成,就是整座酒仙都让商会罚没了,仍是负债累累,柴老板,您对一座摇摇欲坠的酒坊还会感兴趣吗?”
此言甚出柴日双意料,不禁和账房面面相觑。
账房不信:“谭先生,你千辛万苦终于敲开了九仙这扇门,会甘心将全部心血乖乖交给你的对头缪世章吗?”
谭逸飞:“这还不是拜二位所赐,不瞒两位,逸飞来之前就已交待不再接单,已做好了另起炉灶的准备。我不在商会名册,不过一走了之。”笑道,“所欠债务嘛看来就要劳烦柴会长支付了。”
“谭逸飞!”柴日双一急而起,“整个支那就快归我天皇陛下,你一家小小酒坊真以为我奈何不得吗?”
震吼吓得账房缩起了肩。
谭逸飞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稳稳坐着,只是淡淡瞥了柴日双一眼。
柴日双从谭逸飞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读出了轻蔑的意味,不由更气,双手“吱吱”握拳,想了想,又渐渐恢复了笑容,笑容中有着孤注一掷的狰狞:“先生这一军将得好,柴某尚未盈利就先多出一身债来。哼,先生既然破釜沉舟,我就舍命陪君子!”突然身子探向谭逸飞咬牙道,“我替先生交这天价的罚金,酒仙我要定了,九仙镇我入定了!”
谭逸飞心头一震。
账房:“老板三思啊,这酒坊筹建少说也有上千块,如今这么畅销,光每月出货折合下来怎么也有上万,再翻上十倍,我的天呀,这里外里就是十几万块呀!”
柴日双:“十几万算什么?就是几十万柴某也出得起。”
谭逸飞:“柴老板何必赌这口闲气,福田升旗下酒坊本已不少,这十几万都能盖数十家酒坊了。”
柴日双:“就是数十家酒坊都比不得你酒仙一座,就是数十个俯首贴耳的掌柜也比不得谭先生你一人,我只花十几万便买下谭先生与我合作,便买下九仙镇的开门金砖,难道不值吗?”
账房:“老板,到时候谭逸飞一走,我们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坊,纵然进了九仙镇又有什么用呢?”
柴日双胸有成竹地走到谭逸飞身边:“你别忘了,酒仙货单如云,张张都签有谭先生的名号,不交罚金被商会抄没倒也罢了,我一旦交清罚金,酒坊就会继续开下去,先生肯定得按货单出酒,谭先生,这货单未清你走得了吗?那时侯……”狡笑着俯到谭逸飞耳边,“先生在酒坊一天,便是与我合作了一天,你说是吗?”
谭逸飞心中一凛,亦未料到柴日双竟如此背水一战,不由陷入沉思。
座钟一分一秒嗒嗒走过,柴日双狡诈又得意地盯着谭逸飞。
谭逸飞:“多谢柴老板如此欣赏在下,不惜一掷重金,既然柴老板如此气魄,就请容在下思量三日如何?”
账房:“不行!夜长梦多,我们老板既决定了就应速战速决才是。”
谭逸飞轻轻嗤笑:“这位账房一看就是饱学之士,可听说过李鸿章大人的一段趣闻吗?”
账房傻傻地问:“何事?”
谭逸飞:“说的是一日本使者出一上联请李大人应对,这上联是‘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并肩头上!’李大人对道‘倭人委,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屈膝身旁’哈,传说这倭人被称为鬼子,就是因此得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有如此蝎心之爪牙认鬼为父,怎不称为鬼子呢?”
账房气白了脸:“你——”
柴日双嘿嘿阴险笑了:“谭先生不过是心中不服,逞逞口舌之快。先生正在气头,这个时候负气合作必伤酒仙酒质。好,我就等先生三日!”
两人同时起身,对视。
(第二十三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