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不同他玩笑,裤腿处也沾上不少泥泞,用清水漂洗后,她还是不敢穿鞋,脚上的水还没干,好像有个地方漂白了。
项潜把钓竿抛进很远的水域,遥望着大江东去,湍急的水流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白花花的水浪拍遍栏杆,冒出大朵大朵的泡沫,而他的鱼竿浮浮沉沉,仍在不停的摇晃。
麦穗兀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看到脚趾冒血的地方已经止住,泛白的肉还搅和在一起,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局部地区已经酥麻。
项潜从兜里扔给她一瓶药,顺势对她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冷水江和汀溪海岸线,是咸淡水交汇的地带,这里面可有不少细菌病毒寄生虫,你还敢不穿鞋子洗脚,就不怕里面有……”
他说不下去了,此时憋笑的表情快要暴露,麦穗恨急了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来源的人,她别过脸,是掩饰不了的决绝:“你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装好心,我不要你的药照样也能好,前提是让我先回家。”
项潜没有说话。
行动却十分明确,一手扭过她的脚,也没有用医用棉签之类,倒了一小盖子碘伏,缓慢淋在她受伤的部分,看样子很是关切:“这里医用条件受限,将就一下,陪我钓完鱼就送你看医生。”
麦穗指着水面没有诱饵的鱼竿,终于轮到她报仇雪恨的时候了:“你这算哪门子钓鱼,总不能把自己比作姜太公吧!”
项潜掏出裤兜里的纸巾,给她的脚趾包上一圈,然后骤然起身,指了指旁边铺满苇席的地上,说道:“自己坐那边,看本大少爷怎么发挥。”
她扶额,项潜果然是祁小少爷的狐朋狗友,这一看,就是大祁影城从項氏挖来的,这语气,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项潜虽然犟嘴,但某些事上还算仁义,比如说还未丧失掉善良的本质,麦穗一个人吹着海风,用外套遮住脚丫子,抵挡过境的冰凉。
目光所及,是远航的船舶靠岸,波光潋滟的海面,以及金黄色的沙滩,构成水天一色的情景,麦穗不动声色,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她从来没见过海,因为小时候出生在内陆城市,高中生活又被舅舅严格管束着,根本没有时间出去好好玩耍,所以她看到这么一大片淡蓝和黄泥交汇,简直被震惊到了。
这次第一次麦穗唯一用词藻描绘不了的程度,辽阔的大海,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波澜,泛起层层白沫,麦穗抱着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木板桥,脚趾露在外面,像一个下雨天被人遗弃的小孩。
麦穗眼睛里是碧蓝的海岸线,她浑身禁不住地颤抖,嘴唇发白,似乎有阴冷的气息从发肤散出。
彻骨的寒冷侵入肌肤,项潜也没有带外套,只好两个人都穿着淡薄的衬衣,彼此用复杂的情绪凝视着对方,项潜一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倒是能抵御严寒,麦穗可就不一样了。
她的牛仔裤上还有未干的泥泞,此时的她眼前发黑,听着海鸟尖锐的叫声,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木板上一个劲儿干呕起来。
项潜打了个喷嚏,似乎没怎么管她,坐在她的东边,让她往长满再力花旁凑,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麦穗的余光似乎温柔了一些。
像一艘船在水中迷航,有了前方光亮,一下子就找到了避风港。
麦穗也不再埋怨这厮带她来这里,起码不是令人窒息的酒会。
很快,项潜的鱼竿就有了动静。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正好遮住了麦穗,麦穗的发丝被海风吹乱,她看着项潜的手用力地拉住把手,在木板前细细的踱步。
木板因年久失修发出踢踏的吱呀声,连带着卷起的浪花,好似水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起伏着,麦穗听着哗啦啦的声音,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她失重地瘫坐在地上,捂住耳朵不让风灌进来,而项潜一下来了兴致,捡起地上喝了一半的水递给她。
在塑料里摇晃的矿泉水有些反光,她强忍住恶心的冲动,仰头看着毫无表情的项潜,眼泪差点就要挤出来了。
她默默接过这瓶水,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谢谢”。
麦穗虽知是这个陌生男人喝过的,但是由于资源匮乏,很多时候已经没办法计较得失了。随着矿泉水温润下肚,麦穗咳了两下嗓子,最终把瓶盖拧紧放回原位。
有鱼上钩,项潜显得很兴奋,他的鱼竿在水里摆动着,似乎要耗光水里那东西所有的力气,麦穗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帮不上啥忙,起码也比说风凉话好用的多。
最后,项潜猛的一甩,鱼竿随之被抛上来,麦穗本以为这家伙有什么过人之处,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鱼竿坠入水中的部分湿漉漉的,钓钩处除了一只干瘪的蚯蚓,光收获是啥也没有。
麦穗兴致颓败,项潜却看不出任何清晰,把鱼竿随手一扔,拍拍臀部的灰。这一次,竟然把套靴主动让给了麦穗。
她也不跟他们讲客气,任凭项潜一个人走得欢脱,她在后面跟得勤快,实在没有力气就扶着芦苇杆子歇会气,听到风过去枯杆倒塌,还以为是有蛇经过,吓得一动不动。
坐在副驾驶上,麦穗一言不发,她捂着有些咕咕叫的肚子,虽然面色不是很好看,但看着侧脸看向窗外的景色,还是缓和了许多。
项潜驾驶的速度非常快,他看麦穗没没有提醒他的意思,就按照这个车速一直往前冲,时不时还偷瞄她两眼。
麦穗知道自己即将要去的是那天的别墅,自然选择听之任之的态度,她清楚项潜虽然冷漠,但还没坏到彻底,他只是无拘无束惯了,不喜欢按照项楚给他规划的人生路线走。
等到了柑橘园,还没等麦穗打开副驾驶,一阵眩晕就迎上来,大概是受了凉,她有些体力不支的扶着门锁,三两下也没拉开。
项潜却一个公主抱她扛起来。
给她开门的管家眼神像是在看戏,它笑眯眯地打开智能锁,立马去柜台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
茶水氤氲出的温度让麦穗失衡,她看着碗底剪开的小青柑,小小的柑橘包裹的普洱颗颗分明,浓厚的药香在杯中匀散,麦穗坐在软皮沙发,手握着刻有青花瓷图案的瓷杯,想一口饮尽杯中的热量。
项潜换了件新衣服,在洗手台前整理着仪容仪表,后脱下自己的马丁靴,用白净的毛巾揩手:“先吃饭吧。”
管家立马心领神会,叫来几个佣人铺桌旗,随后向餐厅上菜一样,按照顺序把饭菜每样端上去,隔着长长的桌子,项潜取出日常用的筷子,随后把餐具盒关上。
麦穗迟疑了一下,看着桌子上的鲤鱼,大红色的尾鳍已经蒸熟,鱼泛白的眼珠变得呆板生硬,明明都是香气四溢的食物,却在这连灯光都诡异的别墅,事情潜移默化发生了改变。
她也从筷枕上拿起了那只竹筷子,长长的筷尖让她有些不适,随后在转动的玻璃桌子前挑选着心仪的菜式,但含在嘴里也没什么口味,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对面还是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男人,想到在人家的别墅里共进晚餐,还是膈应的很。
其实按道理来讲,项潜应该算是她的朋友,可他们的相识并不愉快,可以这么说,算半个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