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步过通往离天宫的神明道,也才算是正儿八经地进入了春狩祭典的主场。从这里开始,除了皇亲国戚、权贵之家,旁人是不得靠近离天宫的。若不是昭景霓甩出一张通行玉令,宋小六怕还是不相信她是公主哩。
走过神明道,紧接着便是千步玉阶,据说这是为了接近天上的云海城,也就是灵人先祖的故乡,而特别搭建的,是为了让灵人永不忘记自己从何而来。玉阶尽头就是春狩祭典主场离天宫了。
宋小六抬头仰望山顶,只见巍峨殿宇隐隐在云端显露。从那里传来礼乐之声,犹如滚雷轰鸣,响彻天际。
宋小六跟着昭景霓小心翼翼地攀登玉阶。玉阶四周旌旗蔽空,如云毗邻。每一面旗帜代表着一个今日参与祭典的权贵氏族,如鹮鹤旗之于东懿氏族,岩蛇旗之于南木氏族,云羚旗之于西溡氏族,喾狮旗之于北落氏族等,更难得一见的,还有丛国周边异族灵晶城、雨降城的旗帜。但其中最为耀眼、数量最多的还是那猩红黄金凤葵旗,这是丛国皇族昭氏的族纹,亦是丛国的标志,犹如烈焰之花盛开在各处,让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抵达千步玉阶的尽头时,祭典正进行到娱神的部分。宋小六觉得新奇,非拉着昭景霓钻到前面去瞧。人群拥挤,他个子又矮小,只能靠不断跳跃才勉强看到松木方台上的表演,上面正有两少年在演绎灵人先祖下界杀妖建国的传说——
万年前,妖王祸乱蛮荒,梒窌率众围剿,逼得妖王走投无路。妖王使计牵制梒窌,撞断扶摇神木,断绝灵人回天希望。梒窌一怒之下广撒凤葵仙草。凤葵状如铃兰,色丹有剧毒,对暮妖一族来说致命之极。就这样,妖王身中剧毒,在与梒窌大战的第十一日夜,被砍下首级。大战终焉。
台上,扮演梒窌的少年持剑“砍下”了扮演妖王少年的头颅,他脱下了脸上金色夔龙纹面具,高举妖王的假头颅,傲视俯瞰众人,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掌声。宋小六只见过乡野社戏草台班子假把式,鼓得更起劲。
“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好鼓掌的,走了!”昭景霓一脸不屑,气呼呼地拉着宋小六往另一侧的高台走去。宋小六转头的瞬间,突然看到台上少年别在京紫色小袖袍服里的红螺鞭,惊讶道:“那不是昨夜你要我偷的灵器吗……”
原来那就是昭景霓的胞兄,昭景琨。
宋小六贱兮兮地道:“嗯,你哥的确厉害得很。”
昭景霓暗地狠狠踹了宋小六一脚,宋小六见她生气,追着哄道:“他再厉害也没你厉害,你灵术我见过,最厉害!”
一来二去,宋小六也大概明白了,这疯丫头虽然贵为公主,可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舒心,母亲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更有可能继承帝位的哥哥身上,她得不到任何关注和宠爱,难免心底不平衡,做出昨日夜盗止水神宫的事,倒也不稀奇了。
宋小六想说些安慰话,昭景霓突然摁着他的脑袋跪下严肃道:“来了!”
周围人群霎时静默,全场肃穆以待,礼乐之声奏起,臣民伏地山呼万岁。层叠翻涌的声浪中,一个身着紫金黄袍、面戴黄金面冠的男子从天而降。
宋小六瞧男子前后童子簇拥,充满神性光辉,立刻明白这正是当今圣上——丛国君主上治帝。
上治帝抽出手中握着的止戈剑,大力挥下,只见虚空一闪,方才少年高举的头颅顿时化作了齑粉。
犹如洪钟般的声音传来:“丛国开国千年有余,一直饱受妖兽侵袭,无数灵人献出了生命,誓死捍卫国家安宁。英灵永存,勿忘。”
人们随着上治帝的声音,应声高呼:“英灵永存,勿忘。”
“这皇帝是不能见人吗?怎么还戴个面具?”宋小六疑惑道。
“这你都不知道!咱们灵人先祖从天上下来,圣上是神的代言人,彰显天道神谕,当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啦!”
不待昭景霓回答,旁边的观礼者瞪了宋小六一眼,赶紧让小六噤声。宋小六没听懂天道神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皇帝厉害,浑身迫人得紧。
上治帝落座后,负责祭典的春官领着一队人护着一口青铜鼎落在场中。这队人个个都身着白练劲装,束着绑额,年纪不过十七八,无比光彩照人。尤其是领头的少年,身姿挺拔,周身宛若流动着耀人华光,看上去神韵高贵、丰神俊朗,他屈膝从上治帝手中接过金枝,然后将金枝掷到青铜鼎内。
宋小六觉得领头少年的背影十分眼熟,想看清真容,视线却恰好被青铜鼎挡住。
随后,春官开始念祝词、宣礼制,众少年催动灵力注入眼前的青铜鼎。宋小六惊奇地看到青铜鼎内的金枝开始慢慢“长成”高大的龙树。之所以说是龙树,是因为它的枝干由四只交缠在一起的金龙组成,分别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它有许多并蒂枝丫,每个枝头立着一只八极鸟,八极鸟衔着凤葵形状的金铃,就像传说中的扶摇神木一样。
待春官道完一声“礼毕”,龙树不再升高,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秉承古制,凡灵人欲立于事,必先猎妖作为初战。万物有阴阳之分,此番开境,男子入凤境,女子入鸾境,切不可乱礼法,未及岁者不得擅入,若有违者处以极刑……”
众少年走到了龙树之下聆听完古训,上治帝走上前来,拿着金杖,对龙树点了一下。龙树无风自颤,带动凤葵金铃鸣响。
“叮——叮——”清脆铃音回荡在合乐山。
随之,树顶上空,一扇金光环绕的大门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便是春狩祭典最后一步,成人礼的试炼。
少年们凭虚御风,朝凤境大门飞身而去。
宋小六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火灼了似的滚烫得厉害,他扯出双鱼玉笼,发现玉身内似有暗光与龙树相应和。
昭景霓不知他身上有异样,只低声道了一句“走”,便抓着他也朝凤境大门飞去。
转眼间,他们便来到了凤境。宋小六被昭景霓扯着衣领,站得不稳差点摔倒,待他看清眼前世界,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这儿也太美了吧!”满目望去全是氤氲缭绕的翠郁山林,仿佛仙境一般。
“果然没见过世面!”
昭景霓一副鄙夷样,但实际上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凤境这样的美景。她以前只听太师太傅说过灵人先祖造了凤、鸾两幻境,来安置收服来的各种珍奇异兽、花鸟精怪,网罗天下奇物,无出其右。如今得见,凤境作为化外空间,名副其实。
如今凤、鸾两境成了灵人的试炼场,美丽只是外表,其实暗含凶险。
凤境共有八层,层级越往上越凶险。他们现在所在的第一层,名为琼林,多是些因妖气繁盛而生长得异常瑰丽的植物,再往上是丹枫、飞花和荒翠,也是些风景极美而并无什么特别危险的存在,都是些小妖小兽。
“你知道吗,这是鹈鹕的丹核……”
“这是金鹤的丹核……”
“丹核各有各的功效,像这个可以避水,像这个可以炼丹……”
昭景霓讲得眉飞色舞,宋小六却只顾着将丹核塞进口袋里,压根没听进去。他才不管这些丹核能做何用,只关心能卖多少钱,能换多少药,恨不得一股脑儿地全都带回去卖了给爷爷治眼疾!
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第五层黑木林。
在这一层,无论是风景还是妖兽的力量都出现了惊人的分化。
黑木林不似前面好山好水好风光,因为妖气的侵蚀,世界调低了整个灰度。目之所见,并无良木,而是碳化般黑色的枯树干。偶或遇上一些矮小的灌木丛,也是如刀枪剑戟般吓人。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妖兽的巨大化,路上随处可见一些硕大的鸟类尸骨,抑或是野猪一样的残骸。
宋小六谨慎惯了,隐隐觉得若是继续往前走定会出事。他颠了颠口袋,看丹核也捞够了,知足是福,劝昭景霓赶紧撤。可昭景霓把玩着猎来的丹核,得意扬扬地说:“你个胆小鬼,怕什么,有本公主在,妖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宋小六还想再劝,突然他脸色大变,朝昭景霓大喊一声“趴下”,将人扑倒紧紧护在身下。昭景霓以为他要轻薄自己,刚要放肆大骂,要将宋小六推开。
可紧着一群黑雾似的鸟怪,擦着他们的天灵盖呼啸而过。昭景霓这才知道,若是方才宋小六手慢一点点,她现在肯定已经被裹挟进鸟群,撕碎成渣了。
鸟怪飞向前方不远处的枯树林,那里正有几位掉队的少年。他们遭遇鸟怪突袭后,一边背对背围成一个圈展开灵障防止鸟怪袭来,一边用剑不断砍杀。可不知怎的,越是挥剑砍杀,鸟怪数量越多,不知不觉,整个树林布满了鸟怪。
“竟然是嚾鹞,好可怕。”昭景霓皱眉嘀咕了一句。
这鸟怪,宋小六倒是知道,他曾听宋老酒鬼拿《蛮荒异物志》讲过。嚾鹞身如枭鸟,爪如狮脚,蛇头利牙,不仅生性凶残,性好嗜血,而且口吐剧毒,力大无穷,可摧百年之木于一瞬,但它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剧毒与利爪,而是无限分身,这妖兽每被砍一次,便会分裂一次,分身越来越多,让人难以招架。光是一只也能叫人缠斗许久,更何况眼下乌漆漆满林子都是。
嚾鹞猛攻之下,少年们灵障不幸被击破,他们有的招架不住被鸟怪利爪抓到手臂,瞬间折断;有的躲闪不及被鸟头啄到,身中剧毒立刻倒地不起。不一会儿,这支脱离大部队的小分队,伤残惨重。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救人!”昭景霓见少年们情势危急,扯下衣摆布料蒙面,准备跳出去。
宋小六连忙将她拉住,心想,你丫的这时候还记得蒙面不暴露身份,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才几斤几两,真以为自己打得过?但他知道话不能这么说,以昭景霓的性格听了铁定变得比鸟怪要恐怖。
“你知道克制嚾鹞分身的法子吗?”
昭景霓摇了摇手中的丹核,道:“当然,劈了这个。”
宋小六心想,若是真的只是破坏它的丹核,这群少年不至于这么苦战,应该是嚾鹞丹核的位置难以寻找,增加了误砍的概率,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如果没有高超的灵术,恐怕只会陷入危险。
就在这时,林中发生异动,那群黑压压的鸟怪被劈出一条血路来。
一顶巨大的灵障从天而降,将受伤的少年们护在其中。而灵障外,半空中,一温润公子毫无防护地挥剑处理扑上来的嚾鹞。
行云流水的剑法、翩翩自在的风度,即使在这样紧张血腥的场景中,他也表现得从容不迫。
这个人是谁,竟然如此厉害?
宋小六钦佩不已,正想瞧清他的面目,只听,昭景霓压低声音激动地说道:“是景苑皇兄!他们得救了!”
原来是当今圣上的四子,陵光王昭景苑,难怪如此厉害。
宋小六也放下心,暗暗观战,可瞧见四皇子昭景苑的真容时,他吃惊地叫了出来——“赵四哥!”
昭景苑,也就是赵四这边,战况并不轻松。
突然嚾鹞数目激增,它们像是认出他才是唯一威胁似的,全都集中攻来。
赵四有些无奈,对不远处倚在树下袖手旁观的白三道:“别闹。”
原来白三用摄心术控制住了嚾鹞的行动,只稍稍转动手指,鸟怪就像听懂人言一样,全都朝赵四而来。
“啧啧啧,长得实在是太丑了,本公子可懒得动手,他最上进了,你们找他去。”
面对白三的吊儿郎当,赵四倒也不恼,只轻捏一诀,手中银水剑即刻万剑齐发,将蜂拥而至的嚾鹞从空中射下钉在地上,稍远些的几只则恰好被击落在白三身边,溅了他一身血。白三顿时洁癖发作,奓毛跳起来找赵四算账。赵四淡然不理,任其愤怒聒噪,继续淡定地解决妖兽。
别看白三看上去没有参战,其实他的举动是为了控制嚾鹞露出丹核的位置,方便赵四给予它们致命一击。
二人配合得“不着痕迹”,嚾鹞很快被消灭大半。
宋小六还处在震惊之中,他仔仔细细瞧着昭景苑,确信他就是自己的赵四哥,那白三更是佐证。
“你说他是你哥?你认错了吧,那是我哥,赵四。”宋小六不甘地与昭景霓辩驳。
昭景霓也不恼:“你想巴结皇亲国戚我不管,但也得擦亮眼睛挑挑人吧,你说景苑皇兄是你哥,那你怎么不说那北落王之子北赫沐也是你哥呢!”
北赫沐?!那白三竟是北落王之子?!
宋小六兀地想起那夜在宛城白三的酒话来,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赵四不是真的赵四,白三也不是真的白三!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是不是也是假的?
宋小六觉得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吸满水的棉花,若不问个究竟,他就要被自己的悲伤给堵死了。
正当他准备去找四哥时,昭景苑这边情况突生急变。
本来昭景苑见嚾鹞所剩不多,打算运剑一口气歼灭残余,北赫沐也吹响哨音控制鸟怪助他收官。可就在嚾鹞齐齐飞来之时,昭景苑突然感到浑身不能动弹,举剑僵在了半空。这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眼见着那头顶的猛禽正要猛扑下来撕了昭景苑,宋小六朝他大喊:“四哥,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寒风吹过,光影翻飞,嚾鹞瞬间如石块簌簌坠地。
北赫沐执剑挡下所有的嚾鹞,解救了昭景苑,得意道:“四殿下,你欠本公子一个大人情啊。”
昭景苑疑惑地审视自己的剑:“不知怎么回事,方才手突然动不了……而且,我好像听到六弟的声音。”
“这是在凤境,那小子还在宛城呢,怎么可能在这里!下次再走神,就任你被扎成窟窿。”
北赫沐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查看少年们的伤势。
昭景苑凝望四周,满目枯树,也不禁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些荒唐,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好的预兆萦绕上心头!
这边,宋小六被昭景霓拖拽着跑了老远。他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直到上了凤境的第六层,见没人跟来,昭景霓才放开他。
“疯丫头,你对我做了什么?”宋小六指着嘴巴,愤怒地责备昭景霓。
昭景霓回答:“我们是偷偷入境的,你方才喊那么大声,要是被逮住了,回去一定没好下场。”
宋小六现在没有心情担心自己的处境,因为他刚看见昭景苑的银水剑里蹿出一条巨大的黑影,像条巨蟒似的紧紧缠绕住了昭景苑,害得昭景苑险些丧命!
可昭景霓不信,别说黑影了,她连北赫沐怎么杀了那些鸟怪都没看清,才不信宋小六一个平民能瞧出什么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去救他!”
说完,宋小六往来时的路跑去,昭景霓着急地在原地纠结了半晌,没奈何也跟着追了上去。
宋小六越想越害怕,尤其是他瞧见四哥拿着那把银水剑。他想起昨夜止水神宫内那一男一女的对话,显然是那两人对银水剑做了手脚,要陷四哥于死地。如果那黑影真的只有自己看出来,自己更要站出来提醒四哥!
他一路狂奔,可路却越走越奇怪,周围还飘起雾来。
越往前雾越大,那种妖兽身上的奇怪腥臭味也越来越明显。
当他听到身边林子里发出奇怪的簌簌声,不由脊背发凉,更铆足劲朝雾的尽头奔去。
清风拂过,浓雾尽散,林子尽头竟是一方潋滟湖泊。
这风景相较之前的黑木林,简直是瑰丽难忘。但现在,宋小六完全没有心思欣赏,他只想在出事前赶快找到昭景苑。
“咝……咝……咝……竟然……是灵人……”
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在宋小六耳边炸开,吓得他像蚂蚱一样弹了出去。
他撑在湖边的大岩石后,想要寻找声音的来处,只见白玉色的湖泊蒸腾起茫茫白气,水面像煮沸的热水似的突突直冒泡,连带着岸上的树叶都簌簌骚动。
“咝……我……在……这儿……”这声音不似人类,极其像一种爬行动物。
宋小六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朝天望去,果然,一双硕大无朋的鳄鱼眼正盯着自己!
“会……会……会说话的妖兽?!”宋小六惊得瘫坐在地。
眼前妖兽可比嚾鹞可怕多了,那身形起码有百米长,蛟身鳄鱼头,满嘴利牙,一半身子浸在湖中,一半身子趴在陆地上,头就悬在宋小六前面不远的半空中,光是喷薄而出的气息,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妖兽瞬间蹿到宋小六身前,眼见着那血盆大口即将咬向自己的头,宋小六抓了一把细沙猛地糊到妖兽的眼睛,抓紧机会转身就跑。
“狡猾的灵人,竟然敢暗算我祸遗……”
这个自称祸遗的妖兽,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那模样愤怒极了。它搅天动地,将湖水掀起巨大的波澜。那浪头足足有一丈高,轰的一声全数击到岸上。
宋小六躲避不及,一下子就被浪给盖晕。不过幸好他被岸上的一颗大石头给截住,才没被浪卷回湖里。
他想,修炼到会说话的妖兽,至少活了几百年吧……
难道今天自己要交待在这儿了吗?
宋小六十分后悔自己早上离开时没能与爷爷打个招呼,这下竟成永别,爷爷该会有多难过,今后又要如何活下去呢?想到此,他一行热泪滚落,滴在了胸口的双鱼玉笼上。
祸遗容不得他有后悔之时,张开血盆大口,猛冲过来,要将人一口吞下。
宋小六本能地闭上眼,他已经做好葬身妖兽口腹的准备。结果,四周突然静默片刻,下一刻就是妖兽凄惨的嚎叫声,随之地动山摇,天地震颤。
他睁开眼,见身前出现一道屏障将祸遗阻拦在外,而这道屏障竟是由胸前双鱼玉笼中散发出的万千光芒组成。
娘亲?
难道是娘亲在保护自己?宋小六紧紧握住淬满鲜血、宛如火琉璃般的双鱼玉笼,心底燃起的暖意驱逐了将死的恐惧。
祸遗因为受伤,大为暴躁,疯狂地用它的大鳄鱼头撞击笼在宋小六身上的光幕,牙齿磕在屏障上,生生被震飞两颗,嘴里不断发出撕裂般的怒吼。
宋小六身在光幕之中,祸遗每撞击一下,他的心也跟着颤抖一下。很快,他瞧见光幕上出现裂痕,而手中的玉笼也对应着出现相同的细密裂痕。
完了!连这最后的屏障也要失去了!
祸遗不耐烦地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嘶吼,宋小六周身的光幕应声而碎。
一时间,凤境云涌风飞,天地激荡,周围霎时间被夷为平地。
宋小六手心里的双鱼玉笼挣脱而出,飞升到苍穹之上,像是要燃尽所有光芒,让天地只剩一片惨烈的白色。
就在这时,双鱼玉笼被炸成两半,萦绕在它四周的白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宋小六看到光芒背后,一个人影慢慢从双鱼玉笼中显现而出。
女人?
宋小六勉强看清此人的模样,只见她的脸轮廓鲜明,眉骨突出,高耸的鼻梁如刀锋一般。再细细辨认,她的眼瞳在阳光下竟是黑金色,如野兽般锐利,眼底流转着万千风情。
肌肤如雪山一般洁白,唇色如烈火一般浓艳。
世间竟然有这般惊为天人的女子!
女人一出现,风暴立即停止。
祸遗嗅到女人周遭散发出骇人的气息,不禁产生退缩之意:“你不是灵人,也不是妖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小六没听到女人回应,只觉眼前亮光一晃,那人已抽出背上的红色长刀,迎着祸遗去了。
祸遗神龙摆尾,焦躁避开刀锋,而女人咄咄逼人,动作干脆利落,绝非泛泛之辈。
“这种小妖,也敢狂妄,看来我这一觉的确是睡得太久了!”
女人优雅地拢了拢素色广袖衣裙,紧着横手一刀,准确无误地劈向祸遗头盖骨。宋小六瞧她嘴角上挑,眼中充满毫不掩饰的睥睨之色,说不出是狂妄还是讥讽。
祸遗躲闪不及,结实中了一刀,它嘶吼呼痛,催动妖力想要呼风唤雨,将女人置于死地。可女人一点也不给其喘息机会,飞身骑上祸遗脖子,对着它后颈利落一刀。刀势极快,不待祸遗反应,女人又接连砍下第二、第三刀。刀尖一点,祸遗身上的鳞片被片去一大片。
失去鳞片,这对妖兽来说,无异于失去了铠甲。祸遗扭结身子,着急要将女人抖落。女人却揪着鳞片翻身滑到祸遗腹下,朝着它的利爪划了一刀,生生切下半个爪子。
祸遗被砍得惨不忍睹,发出满腔悲鸣,趁颓败之际用肥硕巨尾将女人死死锁住,企图给她致命一击。
“方才这招叫一鳞半爪,要么你再尝尝骨肉分离?”女人蔑视一笑,嘴里念念有词,毫不慌乱。
宋小六瞧着可真为她担心极了,他知道这祸遗乃千年之妖,即使受了重伤,依旧力如千斤,那尾巴的握力足以摧毁山石,绝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谁知那女人竟一点没反抗,引颈就戮般,索性闭眼将刀扔了。
就在宋小六惊诧之时,那刀并未落地,而是犹如自主生魂,反朝祸遗的头部飞去。
“叮”——刀嵌入妖兽方才被砍开的后颈肉里,沿着脊椎线向尾部哗啦一路剖开。动作麻利,一气呵成。祸遗的骨与肉霎时分裂剥开,妖血如瀑布般漫天降下,整个碧湖被染成猩红色,叫人看得不寒而栗。
遭此大劫,妖兽蜷成一团,无力坠入湖中。
女人提着长刀,翩翩落地,神色怡然,仿佛刚才不是在对付千年妖兽,而只是料理了一条小蛇。
宋小六本该庆幸自己得救,可他见女人用纤纤白指将刀身上的血沫轻轻抹去,提刀大步朝自己走来,心里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谢……谢谢……”
宋小六话还没说出口,女人一把拉过他,狠狠将宋小六提了起来。
她想要做什么?
宋小六不敢动弹,只能任由女人拿鼻子在他脖颈间细细嗅着。
宋小六余光瞥见女人黑金眼眸突然皱缩,面露憎恶之色,顿时周身警铃大作,双股战栗欲逃。
“身上的味道真是恶心极了,去死吧。”
欸?!
不待宋小六弄明白她的意思,女人手里的长刀,已经扑哧一声捅进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