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当爱情走出大学校园

受访者档案:

绥化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09届毕业生,同班同学,都是“85后”,2011年结婚。男生家在黑龙江西部农村,女生家在黑龙江东部城市。毕业后两个人先后考上特岗教师。男生现在是公务员,女生还在教学一线工作。

他:很多人不看好我俩,但我们不想毕业就分手。毕业以后,我们去山东做过一个月销售,各种不适应。2009年7月,听说黑龙江省首次选拔特岗教师,我俩回来了。这次特岗教师的岗位都在国家级贫困县,我们选了离我家稍近的县。她的成绩比我高10分,但我进入面试了,她没有。

她:我去网吧查完结果,心里拔凉拔凉的。我爸问咋样?我掉眼泪了,我说:“完了,他考上了,我没考上。”我报考的岗位有本地考生,根据政策可以加10分,加分以后我比不过人家。我爸问:“你打算怎么办?”我说:“一边工作一边考呗,还得往一起考。”特岗教师当时的月工资是1700元,他领了四个月工资后去了我家,给了我2000元,让我继续考。大学毕业第二年,也就是2010年6月,我考上他家那边的“三支一扶”项目生,结果体检不合格。我打电话问他:“怎么办?”我不是问我的病怎么办,是问我俩怎么办。

他:我知道她的小心思,跟她说:“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治病!”我奶奶那时候还健在,她跟我说过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孙子,不能因为你有了工作不要人家。”第二句话是:“不能因为人家得了病嫌弃人家,那样做太没良心了。”就算她老人家不说,我也不会放弃。

她:我吃了半年药,再做检查,身体已经康复。老天好像在考验我们的爱情。

他:我们这批特岗教师全镇一共九个,三男六女,就我爱张罗事。食堂早餐不好吃,我每天在宿舍做好打卤面,喊他们过来吃,怕不够,等他们都吃完了我再吃。我还自己掏钱买了菜板、面板、擀面杖和电炒锅,周末改善伙食。忘了谁开头,都喊我“组长”。有一天校长听见了,问怎么回事,然后跟我说:“你就当六年级组组长吧。”我后来从宿舍搬走,那些东西一样没带,现在的特岗教师还在用,他们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她:一个小镇突然去了九个特岗教师,都是大学毕业生,特别引人注目,很多人跑到学校看,好几个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跟他们说:我有女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准备结婚呢。这是我后来听说的。

他:我这么说,人家就死心了。2010年底,校长跟我说:“你跟女朋友商量下,看她愿不愿意过来代课。多了我没有,一个月500元,一年工资6000元。”

她:我说行,只要在一起,给点工资就行。

他:2011年春节刚过,我俩就领证了,在学校附近租了两间外包砖的房子,一年租金800元。当时屋里黑漆漆、脏兮兮的,四角贴着朱砂符,说明屋里刚刚有老人过世,我们不在乎这个。新房收拾好了,两边老人竟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她:他父母到我家商量婚事,我要倒水,我爸拦住说:“不行,别烫着!”我爸小时候让开水烫过,从来不让我碰热水壶。上初中以后,我爸才让我自己剪指甲。

他:我妈说:“咱家就你一个,农村孩子也是被惯着长大的。大城市的姑娘一点儿活不会干,以后全靠你伺候怎么行?”

她:我爸说:“楼上楼下的姑娘嫁人,男方家都有房有车,咱家不要求这个,可你现在连自己的窝都没有。你既然嫁到农村,就按照农村规矩办,我得要彩礼。”我问:“你打算要多少?”我爸说:“怎么也得十万二十万。”我说:“他家要是拿不出来,我跟他私奔。”我爸说:“我不是卖姑娘,我是替你打算,要不你将来怎么买房子?”

他:谈到最后双方妥协,我家给她家四万彩礼。2011年4月末,我们办了婚礼。我现在经常跟小哥们儿说:“我花四万块钱就娶了你嫂子,交不上首付的时候,岳父还把钱给我们了。”

她:我们租的那个房子地势低,下大雨的时候屋里进水,拖鞋在水上漂,屋里有个地窖,盖窖口的木头盖都漂了起来。他忙着往外淘水,从锅炉底下淘出去两桶水,回头一看那里又满了。屋里还有很多耗子,碗架子里经常有老鼠屎。屋顶是塑料布,老鼠经常跑来跑去,它们的爪子印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他用棒子捣过一次,捣死一只,从那以后,它们老实多了。

他:她在城里住楼房长大,我给不了她房子,必须保证她不受冻。头一年我买了一车麦秸,第二年买了一车板皮,这些都是引柴。我还买最好的煤,当时一吨煤1100元,每天晚上我都把锅炉烧得咕嘟咕嘟往上冒水。

她: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有了弟弟以后,我妈不工作了,爸爸的单位也不景气。我和弟弟考的都是“三本”,为了供我们上大学,我爸把另一处平房都卖了。我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月生活费就300元。好在那时候物价低,我天天都在食堂吃,不买什么东西,这些钱也够了。我妈后来跟我说,家里没钱买菜,她经常去山上挖野菜。我不怕吃苦,开心就行。

他:在镇中学工作的那几年,我们挺开心的。我一直都当班主任,交给我的都是比较次的班。怕学生午休时间有意外,我安排学生中午自习,要求住宿的学生12点必须到教室。我回家吃口饭,也赶紧去教室。有一天中午过去,教室里坐着一个社会上的人,他来找我们班一个女生。看见我来了,他想走。我说:“这儿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门是你走的地方吗?你给我从窗户滚出去!”他从窗户出去,外面有人等着,添油加醋地说:“完了吧?熊了吧?让人家撵出来了吧?”我冲他们喊:“赶紧一起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有个男生父母离婚后,管家长要钱,花800块钱买了一辆摩托车,看着可威风了。他经常打架,我了解一下情况,每次打架都是因为班里同学挨欺负了,或者他们屯子的学生挨欺负了。我专门找他谈过一次,先肯定他为人仗义,再讲打架的后果,跟他探讨不打架可不可以解决问题,可以通过哪些途径解决。他豁然开朗,说:“老师,我以后不打架了。”他平时坐不住板凳,上语文课特别认真,他跟别人说:“老师里,我只服王老师。”每次语文考试,他都考六七十分。毕业后他去了天津,听说开了一家美发店。

她:哈尔滨的同学晚上七八点钟给我打电话,说她刚下班,在公共汽车上,我说:“我们已经躺在炕上,准备睡觉了。”这就是不一样的生活节奏。2011年这个县招两个语文特岗教师,我又没考上。2012年招三十六个语文特岗教师,我终于考上了,跟他考到一起。那时候特岗教师月工资2000元,第一次拿到这笔钱特别激动,那是我代课四个月的收入啊!

他:她考上特岗教师,我已经转正了。第一批特岗教师当时有个政策,满三年可以免试推荐读哈尔滨师范大学的农村教育硕士,每年学费6500元。我算了一下,一年的花费大约1万元,三年就是3万元。她支持我去,我俩买了去哈尔滨的汽车票,我又退掉了。有个女老师跟我说:“安居才能乐业。”我得先考虑安居的问题,而不是深造的问题。我俩在县城看了几个楼盘,选好房子,东拼西凑凑够首付,每月还贷1403元。有了房子,突然有了归属感。

她:以前我不爱收拾房间,放了假就想走,要么回我家,要么去他家。有了房子确实不一样,漂泊的感觉没有了。

他:进城特别突然,我想都没敢想过。县委组织部在全县范围内选人,要求男性,事业编制,汉语言文学背景出身,我被意外选中。2013年8月,我到组织部上班了。说真的,我舍不得一手带出来的那个班级,从六年级带到初一,他们已经很像样了。我跟校长说:“让我媳妇接着带这个班吧。”校长同意了。我特意去教室跟他们告别,有的学生哭了,我不能哭,我嘱咐他们:“好好学习,我在县城一中门口等着你们!”

她:那两年把我忙坏了,初三那年两周回家一次,住一夜就走。这个班中考成绩还不错,考上重点高中的接近一半。

他:要是我带班,学生成绩肯定更好。

她:进城以后,他曾有心理落差。有一天下大雨,他骑自行车回家,浑身早就湿透了。他给我打电话说,别人要么开车回家,要么搭车回家,县委机关大雨天骑车回家的就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门卫老头。进城以后,我们的工资少了,支出多了。有一个朋友跟他借钱,他问我:“家里还有多少钱?”我说:“700元,别往外借了。”他说:“咱说没钱谁信呢?要不是遇到难事,谁会跟咱开口?”他借出去500元,剩下的钱凑合着花到下月开工资。

他:校园爱情走到今天,不管多难都值得。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不用担心我们的感情出问题。2021年我下乡任职,买了辆二手车,不忙的时候晚上八九点钟到家,忙的时候连着几个星期不回家。

她:我俩各忙各的,一起吃顿饭都很难。2022年春节,他父母来我家过年,除夕晚上九点多了,他才回来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我知道他的工作不容易,对他的要求就一个: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