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百鬼夜行（一）

周淼望着骤然消失的几人，再看着那树凭空而散，张着唇轻轻啊了一声，一双眸子满是恍惚惊讶。

“这就是神明大人之力。”周小溪说这话止不住眉眼染上的自豪，见二人疑惑，便与他们细细说着。

李阿郎和吴泽瑞难兄难弟的坐在角落抱团，眼神皆有惊惧。而吴小毛抱着婴儿，一脸平常淡漠，甚至轻轻打了个哈欠，染上点点困意。

孙二娘和赵西西守在楼梯口，一坐一立，贾多鱼叽叽喳喳的诉说着神明大人的丰功伟业，王春桃和李木子不时插嘴言说，吴菊和周淼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听着年关每人得了不少肉食，一度感慨高兴的落泪。

孙小花不言语的靠着栏杆，凑在吴小毛身边，两个人的性子都是那种喜欢孤独的，倒也不觉得不对劲儿，倒是王冬宝蹲在吴小毛面前，伸着头看鬼婴，见鬼婴一动弹又立刻往后缩，好奇又害怕，满眼却是兴奋。

“他会说话吗？”王冬宝像是看什么新奇物件，“喂，你会说话么？你是弟弟还是妹妹？”

“说不准是你祖宗。”吴小毛一开口，把王冬宝气得都大小眼了，孙小花却附和，“说不准，那些地上爬着的婴儿，也是我们的姐妹。”

王冬宝觉得这话不错，从周淼和吴菊就可得出，大概是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溺毙女婴一事从不罕见，只是近来才少了些。

“大人是对的。”孙小花没头没尾讲了这句，而后是轻轻的叹息，望着下面密密的影子又重新涌动回来，好像是成百上千。

成百上千，听着平平无奇，可真看到那么多的小女婴孩迷茫害怕的走在街道上，苦苦寻着家的方向。

一张张小脸原本该是象征着蓬勃生机，如今却昭示着什么是人间炼狱。

被扔到河里，所以浑身湿透。

被溺毙尿桶或是茅坑，所以满是脏污腥臭。

被银针插进脑髓，按着古法吓得她们不敢投胎再来，所以在月色下脑袋上闪着光芒。

更多的是一出生就被扔进塔里，饱受饥饿寒冷而死，所以才会面部青紫而紧盯着路人的胸部渴求乳汁。

因为是女子，才更能体会这劫后余生的百感交集，那是一种从骨子里的寒意滋生，是对死亡恐惧的直面惊骇，也是对人性险恶的麻木后怕。

人一出生就似乎就知道要回家，可幼小的她们还不知，那是她们的诞生之地，也是埋骨之所。

孙小花望着那几个女孩子还在叽喳，或许是其中一人对上她哀叹的目光，其余也顺着看向她，孙小花坐直着身子，身后是暗淡的街巷为背景。

“神明大人是对的。”孙小花咽了咽口水，欲言而先落泪，她吸了吸鼻子，忍住自己的哭腔道，“神明大人是对的。”

“我知道。”李木子何尝不知，她垂眸酸涩，“大人在拯救我们，拯救那些不幸运的我们，那些注定被抛弃的我们。”

周淼她们两个不知在说什么哑迷，只看到王春桃和周小溪皆红了眼眶，贾多鱼摸了摸鼻子，她一贯不适应“我们还是先写报告吧，大人还说了要调查什么信息？”

“现在已经知道来处，大致身份，大概时间，部分特点。”李花子拿着纸笔画了画，自从当了皂班，她就有了随手记的习惯。

“还差弱点、归处。”李花子轻轻咬着笔，“归处，和来处不同吗？为何特意区分。”

“或许重新投胎就是归处。”贾多鱼对许多事都充满了乐观。

“投胎未必是归处。”孙小花说这话毫不避讳，大家心中都彼此明白，就算是重新做一户人家的女儿，也未必有好下场。

只要是女儿，只要是穷人，人生就是困难模式，和桑落大人设置的游戏一样。哦不，大人喜欢给他们设置地狱开端。

“我们要走了。”周淼起身，吴菊也跟着，“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

“不知道，我们得回去了。”周淼心里慌慌的，很可笑，她作为一个鬼此刻居然还有种心脏跳到嗓子眼的感觉。吴菊也脸色很差，吴小毛的怀里鬼婴在挣扎，李花子看向远处，“他们都在往回走。”

月光下的影子密密叠在一起，无数的脚在碎石间踩踏，发出闷闷却偶尔轻盈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往四面八方散开。

“我们得走了，时间不多了。”周淼说话间就往门口走，吴菊紧跟着。

“走吧，一起。”赵西西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你们自己回去不安全。”

“我也一起。”周小溪轻轻挽住他阿姐的胳膊，她不好意思的看向周淼，“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走一段了。”

说着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们都不确定，这一见是真的还能再见，世事无常。

李木子和赵西西对了下眼神，当即明白了她的顾虑，“你们两个送淼姐姐回去，吴泽瑞，你和我送姑奶奶。”

“我不去，我不去。”吴泽瑞摇着脑袋，却被赵西西一把薅起来，“他跟我送姑奶奶，你们送淼姐姐。”

“好。”李木子不管吴泽瑞怎么反对，充耳不闻的继续道，“剩下来的人也沿路送他们回各村吧。”

李阿郎反对，反对无果，被孙二娘压着走了，整个人耷拉着眼睛，可一见着鬼婴又吓得圆瞪。

王春桃和王冬宝自然是一道，两个人彼此安静的跟着一批孩童回村子。

“阿姐，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长高了。”

“好像是长高了。”

“鬼怎么还会长高？”王冬宝一时是震惊多于紧张，“那他们过一会儿岂不是长得比我们高。”

“不会。”

“阿姐，你说木子姐姐为什么要让我们送他们回去，他们又不会伤人。”

“可是人就不一定了。”王春桃看着那群小矮人，此刻就好像桑落大人说是童话王国，如果明日还是如此，清平的百姓就会缓过劲儿，到时候危险的还是这些小鬼。

“这些小鬼不会伤人，大人为什么要找他们弱点？超度不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