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若在车上想出,眼下最迫切的是买笔记本和笔,以免自己开始遗忘。
自从他走进车站,就好像马上走入了另一场梦境。这里的一切他都闻所未闻,闪亮崭新的各色设施本应只存在于社会幻想小说里;或者,是某个地方的秘密军工基地,大厅内到处树立着指示台似的东西。为了避免被海量信息冲垮,他选择忽视其余所有,径直往大厅内唯一的人走去。那至少应该是售票员。
她坐在玻璃窗后面,看见乌若这样直直走来不禁感到有些慌张,忙把桌上的东西藏了下去。好像是一本书。“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在乌若还离她几步远时,女孩率先问道。
“请给我一张票,谢谢。”
“您要在哪里下车呢?”她眼中的直率让乌若想起自己过世的妻子。
女孩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抱歉。终点站。”说着,乌若把面额最大的一张钞票递了过去。
当女孩没有掩饰地露出吃惊的表情时,乌若就知道自己的预估本应更保守一点。好在对方还是收下了,开始点数起找零。
“您刚刚在看书吗?”
“《剧中剧》。”说完,她有些尴尬地抬起了头:“是本好书吗?”
“如果不好的话,您就不会看了。”
“可您的反应就像是在说,您甚至都没听说过它。看来又选错了。”她说得很懊恼,手上的动作也减慢了。
“书籍就像世界的缩影,一个人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听说过,更不可能知道它们具体的好坏。我只是受我的见闻所限,不能过分解读出其他的含义。您选择了它,我当然认为它是好书——您看的时候很专注,这就像是看到别人过着一种不同的生活,虽然并不了解,但单从透露出的幸福就能知道这一切了。”
“可是大家都没听说过它。”她的微笑中有一些沮丧。
“那您能借我读一会儿吗?”乌若接过书,是一本方形书脊的精装款,以简单的褐色作为封面,深黑的书名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女孩口中的情况。
当女孩将找零与车票递来时,乌若还沉浸在故事里;也许她还等了一会儿。乌若向对方要了一张纸条,“以免把书名忘了。”他补充道。
女孩又递过一张写着书名的纸条,有些开心地说:“您下次可以试试那边的自助售票机,会比人工更快捷。”她的眼神显示,她真挚地认为这是事实,而并非是嫌麻烦。
“原谅一个笨拙的老人吧。”
“咦,您虽然很疲惫,但不年老呀。”
乌若只是微微一笑,向她告别。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何如此疲惫。
在路上,乌若紧紧盯着那张纸条,刻意不去关注环境变化。他只抬头看了一次详版车站地图,当时还把纸条举在眼睛与指示牌间。这里的站名很干练实用,比方说,他所在的站叫“城郊高山公园(有一条笔直的大道俯瞰主城;尽头的民宿)”,还有几个站,分别叫做“最大的广场(一切的终点及中心站;三级平台;剑一般的高楼)”、“第三大的广场(商场;最好酒店;办公)”等等;每一个站名都是以实际的景观或功用命名,丝毫不拖泥带水。乌若推断,这是一座切合实际、力求高效、缺乏象征的城市。它也许还是诚实的。
乌若选择在“安静舒适的住宅区(小区;若干旅馆)”下车,心想若有检票员查问就说自己买错了,但不在意多花这点钱。然而他低头看着纸条,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车站。
他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旅馆。“最便宜的客房一晚的价格是多少?”
这一次,乌若递出了合适面值的钞票。“好的,请您出示身份证明,方便我们对您进行照片采样。”前台向乌若示意一旁摄像机似的东西——它小得像个手电筒,然后低头忙碌起来。
“生活证、消费证、阅读证这些都行的。”前台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当与乌若四目相触时,他好像全明白了,恢复先前的平常和娴熟,继续低下头写着什么,同时说:“好的,您的证件能用,但请尽快去续期,我看离上面的截止日期不远了。请看向这个镜头,不要眨眼。”
霎时间,一张卡片和找零被塞到了乌若的手上。“这是您的证件、房卡和找零。”前台绕出来,引领着乌若走上电梯,并按好楼层。临别时,他再次直视乌若的双眼,还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房门前,乌若打开了贴在卡片下面的纸条,写着:不要慌张,我们是同胞!好好休息,明天会有我们的人找到你。如果现在就需要帮助,使用房内电话拨打前台,确认是31xxx号当班后方可——切勿直接点名,如若不是,挂断后重拨。阅后即销,谨慎联络。
卡片后面印有开门指示,乌若带着一种恍惚感,像个机器似的照做。他没有打开灯,害怕再看见陌生却真实的东西,直挺挺躺到床上。他睡着前最后想到的是:一切都像是设计好的。
第二天,乌若起的很晚,在反复确认自己状态良好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始观察起房间。很整洁、很先进、很真实、没见过,仅此而已,没有奇怪的隔阂感。他掏出两张纸条,字迹都还清晰可见,内容也与印象中无异。他遵照要求销毁了那张地下组织情报般的纸条。乌若心情大好,走进浴室。推开门,镜面中一个陌生男人正向他走来,他们一起先是一个猛颤,然后顺着门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