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你的名字 Ⅱ

荧光辉映之下,某处阴影覆盖的角落。

“谢谢你的陈述,我一定会如实记录。”年轻的贤者轻声道谢,在叹气过后,他准备就此离开,去履行他应尽的职责。

“咳……等……等等,记录者大人。”一双长满硬茧的手扯住他的衣袖,“我虽然没怎么认真看过那本什么创世神话,但我知道,你们不能干涉我们的事情,所以……我不求您能帮我们,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贤者怔在原地,保持着背身状态。

“您能……记下我的名字吗?”

贤者的指尖藏在衣袖里颤动,他想不到一个悲惨之人的最后请求,竟会是如此的卑微,卑微到让他内疚的心再度崩碎,摊成一片空白。

“好……好的,我能做到。”他缓缓掏出收好的纸笔,依然背身伫立,“请说吧。”

身着破旧之人张开他的血唇,嗫嚅着飘述出那几个与生俱来的字符。

“我记好了。”贤者仰头看向那颗形如母亲的参天大树,“我会写进记录里面,这个故事的主人,将永远由你的名字刻碑。”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了。”

世界树的光辉照映不到这位悲惨的黄泉人,贤者也知道,背后那个残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坟墓,而作为记录者的他,只能用孤零零的文字证明某个凄凉的灵魂,存在过。

他好像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顺畅的舒气。

“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你。”贤者半侧脚尖,仍旧没有转身。

“咳……?记录者大人?我懂的远没有您多。”

“不,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通透。”他深吸一口气,“你说,名字对我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一个称呼用的名词,还是指代某个人的标签?”

“您说的……我不太懂。我只是觉得,我的名字没有被忘记的话,我就还……活着,活着,多好啊。”

“是啊,多好啊。”贤者呆呆地重复这几个字,似乎忘记了时间。

他转身回头的时候,那人已经死在了角落。

“我叫路法,谢谢你的教诲。”

白袍的身影逐渐远去,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第二天日升之后,早起的狩猎者发现了这具蜷在角落的尸体。奇怪的是,看尸体上收缩的表情,仿佛这人生前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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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蔫颓的身影依靠在窗前,楼下是人流稀疏的步行道。

这是齐格踏上这趟奇妙险途以来,第一次感到深至肌髓的无力。

他耷拉着眼皮,任由那些片段在大脑里一遍遍重放:莎朗的现身与离队、王都全员的中毒身亡、梅尔薇遭遇黑雾的附身、愈发吊诡的教导大陆,以及,那天随风而散的她。

“我叫阿斯蒙蒂斯,一个笨蛋恶魔。”

齐格打了个哆嗦,大概是外面开始下雨的缘故,大概。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会陪着一位原本陌生的红发女子跋涉至今,为什么会越陷越深开始用生命作为赌注保护她的一切,为什么心热似火却要一次又一次地讷讷寡言,在沉默中消逝两人影随的岁月。但是,他一直都清楚,清楚那份感觉,那份如同看见无垠尘埃中猛然闪烁的亮光、浓稠的黑暗随之瞬间退散的感觉。他坚信这份感觉。

然而,他的坚信在前几天突然产生了裂痕。

齐格已经见过数种曾附身梅尔薇的恶魔,他们每一位都古怪至极,并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那顽固而恶劣的品格。仿佛恶魔总是如同他们的名字和称号,永远不会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

唯独她有些不一样,消亡得很突然、很疯癫、很壮烈、也很凄惨,像是一朵染血的昙花,错过最后绽放的机会。

假如,齐格深吸一口气,假如阿斯蒙蒂斯所展现的面孔并非梅尔薇,那就意味着,一名自称恶魔的女子认识他不到一天后,为了他葬身荒芜的极光平原,而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硝烟散去后,那阵吹拂着他的清风。

那阵风仿佛是她的亡语,诉说着寄托与祝福。

齐格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一切只能算无聊的假设。从前后因果的推断上,他大概知道,阿斯蒙蒂斯的牺牲,来自于她受困于宿主意志后做出的选择。与阿斯蒙蒂斯的对话中,他一直能感受到梅尔薇的存在,或者说,阿斯蒙蒂斯所代表的,像是同一人的另一种人格。

好像,最开始的梅尔薇,名字也并非是“梅尔薇”。

齐格端详起手里的环刃,他还记得那天沙漠的夕阳下,扬沙斩断沙漠游虫的窈窕身影。身影的名字,是他之前从未听闻过的三个字:

「贝尔蒂」

“贝尔蒂……梅尔薇……阿斯蒙蒂斯……”齐格失神地碎碎念着,环刃也顺势掉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

“怎么了?”姬特从风格迥异的内室里走出,恰巧撞见了制造噪音的齐格。

“没什么。”齐格眨了眨眼,抬头露出歉意的表情,“进度怎么样了?”

“似乎有点眉目,但很多东西仍然不清楚,伊欧斯留下的技术蓝图太难理解了。”姬特显得有些沮丧,一直自认天才的她明显在此刻碰了壁。

“嗯。”齐格目送姬特走进休息用的卧室,门阖上的刹那,他又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光线渐暗,齐格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采购归来的梅尔薇,她正朝着名誉城主的宅邸缓缓走来,微风拂起的红发依旧那么显眼,像是天边落晚的霞彩。

“你的名字,会是……真正的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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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荒野上,有一大一小的两团黑影在一点一点蠕动。

艾克莉希娅跌跌撞撞地走着,如同一个醉鬼踩在雨点打湿的泥土中,任由飞溅的湿土黏在轻薄的黑纱上。

她好难受,她好痛苦,她好想举起腰间的黑菱剑劈碎万灵,让鲜血流淌在尘沙之上,去挥洒她那漆黑如墨的赫之意志。但她又感觉,自己的手是如此的无力,撕碎生灵的剑锋停在了那位灰发少年的胸前,最终没能落刺下去。

仿佛在她的内心深处,有无数道正在试图唤醒她的呼喊,阻止了她永无止境地堕落下去。而那呼喊的来源,一份是金发璀璨的少女圣女,一份是长眠墓地的初代圣女。

还有一份,一份她无法理解的祈祷与思念。

“伊莉艾雅……”她突然发疯般地大声念出这几个字,尽管在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人会是这种奇怪的名字。

霎那间,身后的赫焉龙发出警钟般的怒吼,有未知的敌人正在接近她。

“谁!”昏昏沉沉的艾克莉希娅拔出黑菱剑,但下一秒就被银金的龙爪击飞。

“谁……”她万万没想到,她能在教导的地界上被不速之客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袭击,连赫焉龙都来不及掩护她。

龙化的形态褪去,一名身形妖娆的少年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中,而在少年的身后,是奄奄一息的赫焉龙。

“你再说一遍,那四个字!”阿尔贝上前疯狂摇动她的肩膀。

“你在说……什么?”体力透支的艾克莉希娅已经濒临晕厥的边缘,她不知道面前的少年到底想干什么,她只想睡一觉。

“再说一遍,那个名字!!”阿尔贝近乎癫狂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像是在施加无可忤逆的命令。

艾克莉希娅呆呆地抬头与少年对视,眼里是无尽的空洞。

“伊……莉……艾……雅……”

她彻底虚脱,倒在了阿尔贝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