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押着罗婉和那个蛇头进来的时候,柳梦微就觉得有些惊讶,他们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可没想到的是,更令她惊讶的还在后面,这群人里竟然有几个熟面孔,是她刚刚才见过的。
拒绝了她食物的黑脸大汉,塞着耳机埋头玩手机,看起来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的年轻人……这几人竟然是便衣警察,他们来这里执行什么任务?抓捕罗婉吗?显然不是,那个年轻警官也说了,遇到了“突发情况”,如果一切都是计划之内的,也不需要临时借用这家基层派出所的羁押室了。
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的目标是另外一个今晚会出现在那家汽车站里的人。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那人想必是会进去的。
她不知道这些人掌握了他的哪些把柄,不过,如果让他们在这里截住了他,就算一句话不说,就凭他随身携带的那些东西也足够给他安上一些不轻的罪名了。若是敢出手反抗,不仅会进一步坐实罪名,更会罪加一等。
她知道文峤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有意回避,柳梦微也不多问。既然他现在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自然是要帮他一把,至少绝不能让他登上官方通缉名单。除非他选择在法治道德缺失的荒山野岭,绝地险境里度过余生,否则,必将永远难得安宁。
现在虽然暂时躲过了追捕,可眼下的情况并不比刚才好多少,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在一个好的和坏的之间做出选择,而是只能在一个差的和更差的之间做出取舍。
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个女人她刚才也见过,她和邱雨泽似乎认识,也就是说,这帮人都是一丘之貉。她身边还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的大腿上平放着一把手枪,没有瞄准,只是将方向朝着他们二人,手指放在扳机处,看起来既放松又紧张,既有足够的威慑力,又不至于将气氛搞得太僵。
“你想怎么样?”文峤不想和她浪费半点口舌,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云雀一脸委屈:“好歹人家刚刚救了你。”
“先陷我于不义,然后再假装救我?”
云雀咯咯笑起来:“怎么是我陷你于不义?难不成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车内的氛围骤然降低,似乎能听到彼此之间紧张的呼吸声。对这种气氛感受最深的自然是柳梦微,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往文峤身边靠了靠,不由自主地去拉他那只紧攥成拳的手。手背上的皮肤没什么温度,却在触碰到她手指的那一刻变得温热起来,因为她的手更凉。
云雀将这一幕默默看在眼里,饶有兴味地说道:“没想到我和柳小姐有这么多共同的朋友。”
“我们的事和她无关,你让她离开,我跟你们回去。”
“这回恐怕是你自作多情了,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柳小姐。”
文峤微微一愣,周身的气场又冷了几分,目光锐利得能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
云雀轻挑眉梢。“就怎样?”
“你以为,只有你们掌握了联盟里那些老鼠的把柄?”
云雀脸上一僵,很快又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虚张声势。”
攻防在一瞬间形成了转换,这次换文峤不紧不慢地说道:“虎头蜂,S市,恒洋食品有限公司的采购经理,化名孟褚,曾参与过一起投毒案;啄木鸟,Q市,经营一家五金店,化名宋桦,暗中对车辆做了手脚,将一起交通肇事案伪造成意外事件;棕熊,也就是那个被我废掉手脚的家伙,一直潜伏在H市,是一家超市的仓库管理员,化名陈金城,曾参与过一起绑架案……当然,还有白泽组里的那几位老家伙……”
最后那句话让云雀不禁打了个寒颤:“够了!游隼,你实在不应该……”她欲言又止,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竟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好在她也是身经百炼,很快便又找回了主动权。
“你实在不应该对你的老东家说出这样的话,好歹也是培养了你这么多年的组织,这般绝情绝义对谁都没有好处。今天,你为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女人,泄露了自己的底牌,你真的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你真的了解她吗,值得你不顾一切地all in吗?”
“不劳你操心。”
云雀有气发不出,这人就像个永远敲不响的破鼓,不管自己如何陈述利害关系,不仅别想让他改变主意,很多时候连个回应都得不到,反倒把自己衬托得像个小丑。
“先下车吧。”云雀没再多说。
文峤也早就注意到了,在经过了一段短暂的颠簸后,这辆车便已经停止了运行,却又并未完全静止。他们从车里下来,脚下踩的却并不是路面,而是走起来哐哐作响的甲板——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竟是一艘渡轮。
岸边漆黑的山影像从天上倾倒下来的磅礴层云,无声地向江面上的这只铁皮巨鲸逼近,仿佛能吞没一切靠近它的东西。
“对不起,还是连累了你。”柳梦微的声音柔弱地像只小猫。
“不,多亏了你。”文峤苦笑一声:“对我来说,与其落在白道手上,不如继续在这黑暗里挣扎。”
“都是为了帮我找人,才害得你陷入这么大的麻烦。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柳梦微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是啊,该怎么办呢?刚才有人告诉我,若是我遇到了危险,只要找到她,便能逢凶化吉。现在,她好像还拉着我的手呢,却来问我怎么办。”
柳梦微脸上一红,马上松开了手。虽然被他调侃了一番,可刚才那种紧张的心情却缓解了许多,头脑也一下子冷静下来。
这时,云雀再次开口了。“今天请你们到这里来呢,也是受人所托。请二位来这里做个测试,或者说来玩一场游戏。”
“为什么?”
云雀摆摆手,一脸无奈地说道:“你知道的,他们那些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什么都试过,玩过,体验过,对那些寻常东西早没了新鲜感,可不就得找点刺激的吗?”
“恕不奉陪。”文峤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云雀极力维持着风度,心里却早已忍不住开始骂起来。“这个游戏是给柳小姐准备的,请无关人员不要插嘴。”
“她也不玩。”文峤将柳梦微护在身后。
云雀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她突然伸出手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下一秒,便听到空气被高速撕裂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通向二楼的楼梯口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迅速缩了回去。它已经完成任务,文峤的左肩处炸开一个血窟窿,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几欲跌倒。柳梦微被这突然的枪声吓得浑身一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她惊叫一声,连忙扶住文峤。
地板上已经迅速积聚起了一小滩血液,并且还在从他的左手上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如同一个人的生命倒计时正在滴答作响。
柳梦微没想到云雀出手如此果断狠辣,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无法不被吓到。温柔的江水轻轻拍拂着船身,伴随着夜风奏起一首舒缓悠扬的催眠曲,可在这首乐曲中,一个微不可闻,却有着千钧之重的滴水声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
滴答——滴答——
这种液体每落下一滴,都变成了一把重锤,向着柳梦微的心脏上猛烈地敲去,一下,一下,又一下。她从未如此希望过这是一场梦,可这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又无比残酷地提醒着她这才是现实。而今她才明白,虽然梦境常常能模拟现实,可在生离与死别面前,梦境是那样虚无缥缈又不痛不痒。那种如同坠入无尽深渊的真实感,无力感,窒息感都在无时无刻地告警她:这是真的,无法改变的,不可逆转,无力回天的现实。
她双眼早已蓄满泪水,想要帮他按住伤口,又怕加重他的痛苦,双手颤抖着举在半空。
“不要哭……”文峤望着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想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可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只能作罢。他那张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理智又冷静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爱哭鼻子?”
听到这番话,柳梦微的眼泪愈发止不住。
“坚强些,永远不要在你的敌人面前流泪,让他们抓住你的弱点,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明白吗?”他耐心地叮嘱道,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伤,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镇定自若。
柳梦微拼命地按住文峤那只压着伤口的手,可血液还是不受控制地汩汩往外流。
她回过头去,双眼通红地瞪着云雀。“先帮他止血!你们要做什么,我都答应就是了!”
云雀“啧啧”了两声,故作惋惜地说道:“你说你们,一开始答应了不就好了,非要把局面弄得这么难看,最后还不是得妥协。何必呢?游隼啊游隼,我看你现在真是昏了头。”
“柳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识过我们家这位顶尖刺客的身手。别说这是艘船,就算是架飞机,我也相信他能脱身,若非顾及你,他恐怕早就能走了。可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更加可惜。”云雀一边摇头一边连说了好几个“可惜”,看起来是真是恨铁不成钢。“那么,接下来就看你了,要是你不犯和他一样的错误,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哦。”